第6章 、桑葉

黑夜如同神秘的美人,油燈像美人麵上朦朧的金紗。

煤油燈點著耗錢,現在沒啥事兒了,陳容芳就把油燈吹熄,一家子借著月光準備上床休息。

楚楓趁勢問出心底的疑惑:“媽,白天在大會堂,我聽見吳姨說,福團說我們家不給她肉吃?”

難道是因為這點,得罪了福氣女主?

可在楚楓的記憶中,家裏每一次吃飯吃肉都不會避開福團,起初福團是客,隻有多吃的,沒有少吃的。後來漸漸熟悉,有什麽吃的也是三個孩子平分。

沒想到福團會說出那種話。

楚楓猜測,這段時間家裏的各種不順,和福氣女主的態度有些關係。

楚深抿起唇:“福團是不是記錯了?”

楚深有點不開心,原本他也喜歡福團,可是這次媽媽被人誤會指責,福團一句話都沒說。

陳容芳漾出一個略微苦澀的笑:“她指的應該是那一次……”

“前三個月,你們兩個病了一場,衛生站說你們是營養不良。我煮了家裏最後一點臘肉,我和你們爸爸把我們的那份給了你們兩個,沒有多給福團。”

陳容芳鼻子微酸:“除開那一次,再沒別的了。”

楚楓想起來了,這個年代家家都不富裕,吃肉的時候屈指可數,每次每個家庭成員就那麽兩三塊肉。

那次,因為自己和哥哥營養不良生病,爸媽就把他們自己的那份肉給了兩個孩子補充營養,他們自己沒有吃肉,沒想到,福團看在眼裏記在心裏,認為那是不給她肉吃。

楚楓也記得,那次之後楚誌國偷偷去找山珍,想悄悄拿去換點錢,就此從山上摔下來斷了腿。

楚楓和哥哥去割豬草,從小做慣農活的孩子卻雙雙割傷了手。

陳容芳也在上工分時被蛇咬出了血,幸好是條無毒蛇。

在這些事發生時,福團仍然白嫩圓潤。

這也是福氣文女主的典型特征,女主什麽都不用做,讓福氣女主受了委屈的人,一定會被各種“倒黴事”纏上。在原身的記憶裏,甚至有同隊的人因為和福氣女主吵了一句嘴,就掉進了冬天的河水裏。

雖然被打撈上來,但也大病一場。

楚楓沉吟,現在擺在楚誌國一家麵前最大的困難是生存困難,暫時不宜和這種福氣女主接觸,免得一不小心讓她感到委屈。

楚楓握住陳容芳的手:“媽媽不要傷心,我們不會誤會媽媽。”

楚深也重重點頭。

陳容芳看著自己兩個孩子,心裏暖洋洋的,楚楓又說:“爸爸媽媽,現在福團被奶奶養了,以後我們家最好離福團遠一點。奶奶很看重福團,我們家要是再和福團多接觸,奶奶恐怕會多心。”

陳容芳哪裏不知道這個道理?況且,她現在有點怕福團,和福團有關的樁樁件件加起來,還有點滲人。

陳容芳道:“媽曉得,就是不知道你們爸爸的了。”

她揶揄楚誌國,楚誌國臉一紅,想到因為自己之前的軟弱,讓妻兒遭的罪,他就抬不起頭來,握住陳容芳的手:“我都聽你的。”

一夜無話。

第二天,晨光微亮,陳容芳就出去上工,楚誌國也去了。

楚誌國的腿還沒好,但他也能做點其他活兒。第九生產小隊養了蠶,對桑葉的需求量挺大,摘桑葉這個活兒,不需要賣力氣,分值不高,多是一些相對力氣不那麽大的婦女去做。

楚誌國也不怕丟臉,他覺得能還清生產隊的糧食,能讓妻兒過好生活就行,其他的都是虛名。

楚楓和楚深也沒閑著。

楚楓帶著楚深去割草,現在每個生產隊都有給上麵交統購雞、統購豬的任務。生產隊養這些東西養不成規模,所以,統購豬和統購雞都是讓各家各戶散養,到時候由隊裏統一交上去。

這是任務,也可以賺點小錢。

楚楓認識好多豬愛吃的草,比如水苧麻、野豌豆,這些野草長得迅猛,青青翠翠長勢喜人,很快,兩人就割滿兩背篼。

這還不算完,小孩子精力旺盛,楚楓還帶著楚深爬樹,捉樹上的知了殼,這也是藥材。

照理說,他們一家子各司其職,大人努力賺工分,小孩也幫著做力所能及的事,不和福氣女主衝突也就罷了,生活應當不難。

但當然不會這麽容易。

沒有配角的倒黴,怎麽襯托得出福氣女主的好運?

這年春花就想啊,家裏也不富裕,把福團帶到自己家來養,她知道福團有大福氣在身、誌業和他媳婦兒李秀琴也願意聽話,但另外兩房眼光淺得很!

昨晚上她給福團吃香噴噴的炒雞蛋,二兒媳婦兒臉嘴就不怎麽好。

她也知道二兒媳婦的那點子心思,不就是雞蛋珍貴,她想拿雞蛋去黑市賣錢嗎?要不就是她想把雞蛋給她的幾個崽崽吃,年春花當場就給福團撐腰,罵了二兒媳婦一頓,真是瞎了她的豬心!福團不配吃雞蛋還有誰配吃?

但罵完了,年春花也知道,二兒媳婦挨了這麽場罵肯定不咋服氣。

年春花就想著,得讓二兒媳婦看看福團的大福氣,也得讓她看看誌國一家的倒黴,她才知道她這個做娘的有多英明。

正巧,到中午時,福團就心慌地蹙了眉頭,說覺得要下雨。

年春花立刻趕到在大場壩曬秋糧的李秀琴那兒,讓她提前把糧食給收到屋裏去。

說來也巧,年春花剛讓李秀琴把秋糧給收好,天上就嘩啦啦下起雨來!

看見雨水落在地上濺起一個個水泡,年春花心裏這個美啊,她就說,好事兒都是自家的,她記得今天大兒子一家出去摘桑葉了?這喂蠶的桑葉可不能碰水!

大兒子一家果然倒黴透了!

年春花高興得宛如春風拂麵,暴雨來得快去得快,等這場秋雨歇了,她馬上邁著腳步往楚誌國家走去。

她可得好好說道說道,讓大家都知道福團是個小福星,大兒子一家黴運纏身,到時候,哼,大兒子自然知道別管狐狸精和瘟雞崽子了,好好幫她養福團才是正經事。

年春花家和楚誌國家其實離得不遠,在鄉下,雖然分家了,但還是離不遠。

眼下,因為那場暴雨來得快去得快,從地裏上工回來的隊員們都坐在家門口歇腳,既操心地頭間的事兒,又貪圖秋雨帶來的涼爽,好不愜意。

農家人熱情,見到喜氣洋洋的年春花,宋二嬸拿蒲扇趕著在身旁飛來繞去的墨蚊子,打了招呼:“春花,你這是去哪兒了這麽高興?”

“對,有啥高興的事?”農家也沒什麽閑趣,茶餘飯後,說點子鄉間的熱鬧事,大家都愛聽。

年春花看見這麽多人的目光都望向自己,別提多得意。

她理了理鬢角,得意地吆喝開了:“也沒啥子喜事兒,就是我感覺我家福團有大福氣在身,是天上的星宿哩。”

“啥?”宋二嬸懷疑自己聽錯了,上上下下打量年春花好幾眼,一瞬間後悔問年春花事兒了。

這春花是怎麽了這麽膨脹?啥星宿啊?宋二嬸隻聽過人民群眾打翻牛鬼蛇神。

宋二嬸是很有見識的,別以為鄉下人就都愚昧,宋二嬸可經曆過打倒封建迷信的運/動,再則說,宋二嬸可經曆過不少事兒,她小時候,神婆神棍們挺多,可沒一個讓人民的生活變得更好。

真正讓生活變好的,是科學和新社會。

宋二嬸低頭笑了笑,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她也不和年春花辯。除開她之外,也有不少人聽到一點神神鬼鬼的東西,就起了興趣。

“春花嬸子,咋這麽說?”

“對,給我們講講唄。”

年春花見眾人都被吸引過來,麵上閃過一絲得意,微微昂頭,神神秘秘地說:“我家福團啊,有大造化。剛才落那場雨,我家媳婦本來在場壩曬秋糧,就是福團福氣重,提醒我們,我們才把秋糧提前收進去了。”

“你們也不想想,這福團能是一般人嗎?一般人起福團這種名字,壓都壓不住。”年春花瞥到人群中出現了二兒媳婦白佳慧,還有她那二兒一女,有心敲打她,就道:

“福團啊,到了誰家就會給誰家帶來福氣,但誰家對福團不好,就會吃大虧,就像是誌國他們一家。”

“誌國一家咋啦?”隊員們不解地問,誌國一家不是挺好的嗎?

年春花哼一聲:“誌國他們今天去摘桑葉去啦,他們家去摘桑葉就落雨,就是在倒大黴哩!他們自己不要福星。”

年春花這番話,大部分人都隻是聽個樂嗬,也有那心思糊塗的,覺得年春花說得還挺對,說不準人家福團真是福星呢?

宋二嬸卻聽不下去了。

要是年春花隻是說福團是福星,宋二嬸雖然不信這些,也不和她一般見識,畢竟誰都覺得自家的孩子好。但怎麽還捧一踩一,拿誌國一家給福團抬轎呢?

宋二嬸和陳容芳關係不錯,陳容芳一家挨餓時,宋二嬸也送了點東西過去,但陳容芳知道她家也不容易,愣是沒要。

眼下,宋二嬸半是真心半是故意道:“啥子有福氣的星宿能到我們這個窮地方來,要是福星,去省城、去北京不好嗎?城裏的工人們,生活可比我們農民強。”

宋二嬸這話一說,有幾個人就回過味兒來了。

對啊,大家都是一個地方的人,怎麽年春花就說得好像福團和他們這些泥腿子不一樣呢?不都是一樣的嘛。

年春花當然不認宋二嬸的話,福團就是福星,但她垂著頭,想了好一會兒也沒想到福星為啥會來自己這個山溝溝。

年春花多混啊,罵架都很少輸的人,現在細想了一會兒就說:“那是天機,啥子叫做天機?就是天機不可泄露!”

噗……差點有人笑了出來,天機能那麽容易就讓她年春花知道了?

大家都當了一輩子的鄉親,她年春花要有這個本事,咋這麽多年沒飛出山溝溝呢?

“春花嬸子,啥子天機隻有你曉得,我們這些人都不曉得哦?”一個在屋門口歇腳的嬸兒笑,“天機你都曉得,咋還窩在我們這個山溝溝?”

年春花被大家嘲諷的目光一掃,這個氣啊,她又不可能說出自己重生的事兒,臉上掛不住,就想著扳回一局。

她說:“人家福團要不是福星,誌國一家能這麽倒黴?現在我們隊,最窮的就是他們了吧。”

年春花正說著時,去外邊割豬草的楚楓楚深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