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沈嫿也說不出是何時察覺不對的。

或許是趙溫窈突如其來的**心聲,或許是趙溫窈習慣性的示弱與討好,又或是趙溫窈在看見那支蝴蝶步搖時,無意中流露出的渴望。

不管哪一種,都讓她有種難以言說的戒備,這才會故意戴著步搖去炫耀,而後再讓杏仁盯著瑤芳院的動靜。

起初一直無事發生,她還以為是自己多心了,不想隔日就發現紅豆行跡鬼祟,總與沈玉芝的丫鬟竊竊私語些什麽,有一回還拿回了個荷包。

若按照她之前的性子,定是直接帶上人證物證,便衝去與沈玉芝對峙。可這次她卻決定不打草驚蛇,她想看看沈玉芝的葫蘆裏賣得是什麽藥。

又過了沒幾日,關於趙溫窈進京前的遭遇便漸漸在府裏傳開了。

剛知道時,沈嫿也覺得沈玉芝心腸太過歹毒,趙溫窈已經如此慘了,非但不同情還將私密傳得人盡皆知,甚至想立即去阻止。

但轉念又覺得不對,她明明已經警告過趙溫窈,此事不能告訴沈玉芝,她為何還要說出去?

是真的蠢笨,還是被逼無奈,又或是她故意為之?

直到今日,趙溫窈被謠言嚇得昏迷不醒,沈玉芝朝她發難。

這件事看似主謀是沈玉芝,她與趙溫窈皆是受害者,可細細想來,府內雖看著是謠言盛行,但祖母插手後,又有誰還敢在背後非議?

趙溫窈看似大病一場,卻從瑤芳院搬到了素心堂,祖母定然覺得自己沒照顧好她,愧疚之下隻會百倍的待她好。

至於她與沈玉芝,到最後一定要出個壞人,背上殘害姊妹的罪名。且不論是誰受罰,心中怨恨的一定是對方。

而最後全身而退的,便是如今悠悠轉醒,收獲了所有人同情與憐愛的小表妹。

真當是好算計。

她的話音落下,趙溫窈微微一愣,慌亂地抬頭,“五姐姐,我,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寧願自己被人笑話,也不想你被人誤會,都怪我,都怪我不好……”

沈嫿見她滿臉是淚,好似下一瞬又要哭暈過去,慢悠悠地輕拍了拍她的手背:“阿窈誤會了,我說你錯,是你錯在太過單純,才會被哄騙說出自己的傷心事。”

邊說著還邊輕柔地為她拭去淚水,“我什麽都沒做,便是再問再查,黑的也不能說成白的呀,阿窈說對不對?”

趙溫窈飛快地點了點頭,“五姐姐最是善心,祖母也最喜歡姐姐,絕不會平白冤枉姐姐的。”

沈嫿憐惜地理了理她額前的碎發,“這事你最無辜,本就遭遇可憐,如今還鬧得府上人盡皆知,往後豈不是又要噩夢連連。”

趙溫窈的目光黯了黯:“這本就是事實,我早就習慣了。”

“受了委屈便得討回來,哪有習慣了的說法,你呀,就該立起來,才不會被人欺負。你別怕,這事有我替你出頭。”

“可外祖母已經罰了四姐姐,也夠了吧。”

“四姐是受了罰,可還有其他人安然無恙,也該一並罰了,讓他們知道誰才是主子。”

沈嫿說著眼神一凝,直直地瞥向床畔前站著的綠衫丫鬟,嚇得她立即跪了下來。

這丫鬟不是旁人,正是一直追隨趙溫窈的如月。

往日她都是低著頭規規矩矩的模樣,這是沈嫿頭次這麽近距離的看清楚她。

她不過二十,鵝蛋臉柳葉眉,唇瓣飽滿紅潤,是那種初瞧平淡,越看越覺得柔美的類型。

書中說她曾被許過人家,但嫁過去沒多久丈夫便病逝了,婆家嫌她是掃把星,將她趕出了家門無處可去,唯有曾經的小主人肯收留她,便對趙溫窈忠心不二。

在夢裏,父親酒中被人下了藥,才會神誌不清與外甥女的丫鬟發生苟且,母親也是受此刺

激病情加重。

而下藥之人,便是為了讓自家姑娘能站穩腳跟的如月自己。

沈嫿今日之所以會被祖母認定說漏了嘴,除了沈玉芝外,便是這個如月言之鑿鑿地說,知道趙溫窈舊事的隻有她。

“表妹許是還不知道吧,你這丫鬟主意大得很,竟是幫著四姐姐對付我,想來是早就生了二心。”

沈嫿的聲音不重,輕輕軟軟的,卻不容忽視,讓如月跪伏在地的身影愈發佝僂:“五姑娘明察,奴婢是冤枉的。”

她眨了眨眼:“你的意思是你沒應和四姐姐汙蔑我,反倒是我冤枉了你?”

“不,不是,奴婢、奴婢是被逼的……若不這麽做,受苦的便是我們家姑娘了。”

趙溫窈像是才知道一般,身形微晃麵露苦色:“如月,你怎會如此糊塗!我受點苦又如何,怎能牽累五姐姐受冤,你真是太叫我失望了。”

如月渾身一顫,用力地磕了幾個響頭:“是,是奴婢護主心切,害了五姑娘,奴婢蠢笨奴婢甘願領罰。”

沈嫿不管她們什麽主仆情深,回頭問杏仁:“像這般汙蔑主子的,該如何罰?”

“回姑娘的話,以下犯上為大不敬,應當打四十大板發賣出府。”

聽到這個,趙溫窈是真的傻了,雙目微微睜大,唇色也嚇得煞白:“五姐姐,如月縱有千不該萬不該,但她一直護著我進京,此番也是為了我才做出此等糊塗事來,若是離了她,我恐怕會無法適應。還請姐姐看在我的份上,繞過她一回。”

如月更是麵如土色,一直不停地磕著頭,將那白皙的額頭磕得滿是血痕。

見沈嫿依舊不為所動,趙溫窈一咬牙,便要起身下床求情,卻被她輕輕地按了回去:“阿窈快躺下,你剛醒來可不敢再著了涼。”

“你放心,我最是講道理了,如月雖然幫著四姐姐汙蔑了我,但看在她照顧你盡心竭力的份上,不會真的將她趕出府去的。”

趙溫窈剛要鬆口氣,就聽沈嫿繼續道:“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四十板子確是過了,便改為二十,再扣半年的月銀,降為二等丫鬟。”

二十板子下去,不養個三五個月,根本下不了床,趙溫窈急迫地還要求情,如月卻已經磕頭謝恩了,“多謝五姑娘饒命,奴婢定謹記教訓,再不敢犯。”

沈嫿滿意地抬了抬手,就有人進內將如月拖了出去,連同那些傳了謠言的下人一並懲罰。

很快院中就傳來了板子的擊打聲,以及下人們的哭喊聲,屋內頓時一片寂靜。

沈嫿安撫地握著趙溫窈發涼的手掌,“阿窈別怕,我是在教你禦下之道,那些流言你也不必在意,隻有自己立起來了,便沒人敢再看輕你。”

趙溫窈訥訥地點了點頭,等板子打完,昏迷的如月被送去了下人房,她又陪了好一會,看著表妹喝下藥睡著了,才帶著丫鬟離開。

回到鹿鳴小院,沈嫿緊繃的精神總算鬆懈了許多,趴在床榻上,逃避似的將腦袋埋進了枕間。

其實她的膽子並不大,從小最怕見血,聽到打板子的聲音時,她不比趙溫窈淡定多少。

可一想到今日若非她早有準備,這會關禁閉的人就是她了,便逼著自己去做不喜歡的事情。

她對趙溫窈說的是真心話,人若不能先立起來,便會被人肆意欺淩。

若夢是真的,可以提前打壓防患。若是假的,這個如月也絕非善類,或許表妹就是受她挑唆,留在身邊隻能是個禍患,也該盡早除掉。

杏仁見她疲憊,取來了精油與安神香,為她放鬆筋骨:“這事可總算是了結了,想來四姑娘也該安分些日子,姑娘終於能安心了。”

沈嫿卻輕出了口氣,悶聲道:“這才剛剛開始呢。”

要想知道夢

是不是真的,隻要再等幾日便可知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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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夜,趙溫窈從睡夢中驚醒,悄悄下床帶上金瘡藥去了隔壁下人的耳房。

如月趴在木板**,受傷處隱隱作痛根本睡不著,聽到動靜警覺地朝房門看去,瞧見來人訝異地道:“姑娘,您還病著,怎麽這會過來了?”

“你快躺好別動,我怕她們糟踐你,拿了藥過來。”

如月感動得眼眶都紅了,“姑娘放心,奴婢命大不會有事的,況且五姑娘也差人送了藥過來。”

趙溫窈聽到五姑娘幾個字,渾身一個激靈,“她的藥在哪,不能用。”

“就在桌上,奴婢沒敢用。”

趙溫窈快步到卓岸邊,將那瓶傷藥用帕子包了好幾層裝進袖中,做完這一切才顫聲道:“如月,你說,她今日是不是已經發現我了?”

“不會的姑娘,奴婢看五姑娘隻是氣急了,對您還是關切的。”

“可她為何要打你啊?”

如月撐著上半身,艱難地抬著頭:“正是因為打了奴婢,才說明五姑娘是個直性子,藏不住事,也更容易猜到她的心思。若她今日對奴婢所作所為不聞不問,您才要防備。”

聞言,趙溫窈緊張的心才放下些,但看到如月的傷,又止不住的掉眼淚:“可她不該對你下這麽重的手。”

“皮外傷而已,奴婢沒事的,隻要姑娘好好的,得到老夫人的寵愛,早晚有一日能成為人上人,再不會受人欺負。”

從見到沈嫿的第一麵起,趙溫窈就抑製不住地羨慕嫉妒。

沈嫿有爹娘疼愛,有兄長嗬護著長大,不僅長得花容月貌,還有這世上最好的親事,她好像從來就沒有煩惱。

而她呢,爹娘死後,她連衣食尚且發愁,還要被迫給人做續弦,更別提那些做夢都不敢想的東西,可沈嫿卻隻要張張嘴便什麽都能得到。

那日四姐姐說,若母親當年不曾逃婚,或許與太子定親的就是她了。

屋內燭火爆開滋滋的火花,趙溫窈的眼底閃過一絲決絕,她為何不能取而代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