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林傾白去找越輝的原因很簡單。
郗安手中的兵力太強, 他要叛了,就連皇上都隻能當刀俎魚肉。
整個京城隻有越輝可以阻止郗安。
在四大軍營中,西大營和北大營距離京城的路途遙遠, 他們之責主要是戍守京城周圍的小城, 兵力並不強, 短時間內派不上用場。
越輝所在的東大營是四大營之首,兵力也是最強,並且東大營距離京城的位置很近。
如今郗安的手中雖有南營和城中的巡防營, 但是隻要林傾白提前去找越輝,越輝完全有時間調動東大營的兵力,與郗安抗衡。
又或者,越輝甚至沒有必要出動全部的兵力。
郗安如今的兵力全部都在京城,他若是要贏, 必須打快仗, 趁陛下其他的兵力沒有趕來救駕之前奪下皇位。
換言之越輝並不需要打贏他,他隻要將郗安拖上幾日, 拖到其他的援軍趕來, 那樣郗安便定無勝算。
越輝一向生性冷淡, 且與郗安不和, 今日的婚典他定然不會去參加。
林傾白想到這裏眼眸暗了暗,他低聲問涼瑤楚:“我要你準備的都準備好了嗎?”
涼瑤楚頂著風騎馬,啊了一聲沒有聽清林傾白的話。
林傾白聲音大了些,又重複了一次。
涼瑤楚不耐煩的大聲道:“準備好了!準備好了!真不是我說你, 你也不看看你自己被那個瘋子折磨成什麽樣子了, 他騙你, 利用你, 現在還要奪你家的皇權!你可倒好, 一邊想要阻止他,還生怕別人把他給傷了,還要麻煩我給他找好逃難隱居的地方!他那麽大能耐,能把你都耍的團團轉,要是被人宰了,還能勞煩的了你護他?!”
“.........”
“不過我很好奇,萬一他要是真的被人宰了,你要怎麽辦?”涼瑤楚挑眉問道,說到後來她又覺得有些不妥,回頭看了眼林傾白肅冷的臉色,連忙補了一句說:“萬一啊!我就是說一個萬一!一個假設,你別當真!”
林傾白垂下了眼眸,手背上用力到泛出青筋,一路上沒有再多說一句話了。
東大營距離林傾白的府邸並不算遠,但是他們需要算好儀仗隊在京中的路線,避開所有可能會阻止他們的人,所以這一路便繞的遠了一些。
誰知林傾白二人剛剛走到京郊,就遙遙的望見迎麵而來的大軍。
越輝身穿鎧甲騎著馬在隊首,而後跟著望不見頭的將士。
那些士兵每一個都身穿鎧甲,人數眾多,每走上一步便是地動山搖,一副即將出戰的模樣。
林傾白撫著韁繩,下了馬,越輝也一抬手,身後的大軍紛紛頓住了腳步。
越輝下了馬,向林傾白客氣的行了一個禮道:“雲王爺。”
林傾白如今也沒有時間繞彎子了,他開口便道:“郗安要叛了。”
越輝眸色猛地一沉,他皺眉望著林傾白看了半響,開口問:“雲王爺如何得知?”
這事情解釋起來複雜,林傾白隻道:“此事屬實,請越將軍速趕去京城救駕,還來得及。”
越輝看見林傾白著急的神情也沒有多猶豫,抬手命人給林傾白備了好馬,就與涼瑤楚和林傾白一起上路了。
林傾白本來計劃是趕到東大營去尋越輝,如今直接在半路遇上了,反倒是節省了不少的時間。
身後跟著大軍,騎馬的速度也快不了。
林傾白在凡間時還未獨自一人騎過馬,方才涼瑤楚帶著他跑的飛快,引得他心髒亂跳,現在速度慢了些,他反倒是有心思思考些別的。
過了一會,林傾白狀似無意的問:“越將軍今日攜兵整裝待發,不知是為何事?”
越輝也有話直說
:“我今早已收到了郗將軍要叛亂的密報,隻是不知道真假,先行整兵準備,如今得王爺一言,看來是沒錯。”
林傾白沒有說話了,而是回過身又望向了越輝身後的大軍。
東大營的實力當真的是不容小覷,人員眾多,行軍整齊,每一士兵眉宇間皆是氣宇軒昂之勢,身上所配的裝備與鎧甲也都是上上之品。
隻要東大營出手,郗安這次的叛亂多半的是要慘敗了。
林傾白轉過頭,手緊緊的抓住韁繩,心中卻又開始克製不住的想,若是郗安真的戰敗了,他又該當如何........
林傾白垂眸思索了片刻,忽的想起一事,問:“越將軍是如何得知郗安要反的事情,是否還有其他人知曉?”
越輝目視著前方,麵無表情道:“我在郗將軍內部安了暗棋,隻要王爺不說,自然無人知道,隻是王爺,你可有將這個消息告訴過他人?”
林傾白聲音清淡:“並無,告訴了他人也無用。”
以郗安殺入皇宮的時間計算,就算林傾白現在跑去告知了皇上,皇上也已無可奈何。
路上又是一陣沉默。
麵對二人的心思重重,涼瑤楚在一旁騎著馬,倒是馬蹄輕快,跑的遙遙領先。
過了一會,她又禦馬從遠處跑了回來,大聲問林傾白道:“我有一事不明,若是郗安要叛,他又沒有告訴你是今日?你是如何得知?萬一他今日不叛,那我們豈不是打草驚蛇了?”
越輝聞言也望向了林傾白。
林傾白沉下來了眼眸,聲音壓抑的說了幾個字:“他今日一定會叛。”
越輝問:“如何得知?”
既然他們都問到這裏了,大戰開始前林傾白也正好借這點時間和越輝說一下當前局勢。
“越將軍應知前朝夏侯爺。”
越輝聞言臉色一沉,他轉過頭一雙眼睛似冰般的望著林傾白,半響才冷冷應了一句。
“恩。”
夏侯爺是楚將軍的勁敵,也不怪越輝一聽到便是如此反應。
林傾白便將他所謀算之事無所保留的告知了越將軍。
郗安是夏侯爺之子,對皇上、太上皇、乃至整個朝廷都恨之入骨,今日他大婚是最好的時機。
所有的皇親貴胄和朝臣都會前往皇宮參加慶典,皇宮的宮門大開,禦林軍也不設防備。
而郗安身後所帶進宮的仆人定然不會是普通的仆人,屆時他們隻需要時辰一到,從皇宮正門大搖大擺的走進皇宮。
然後宮門一關,宮中所有的人都會成為籠中魚蝦,掙紮不得,也逃不得,隻能等著郗安舉起刀劍,將他們的血肉攪碎,撕得粉身碎骨。
林傾白說完了這些,周圍一陣沉默。
林傾白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覺得心髒很累,他隻有力氣輕聲再補充一句:“.......郗安的武器應就在仆人抬著的婚典大箱子裏,屆時越將軍要多加小心。”
越輝一向話少,很少有主動向他人提問的時候。
隻是這次過了半響,他忽然沉沉的開口道:“不知王爺可曾後悔?”
林傾白一頓,啞著聲音問:“.......後悔什麽?”
越輝語調生冷的說了四個字:“養虎為患。”
林傾白瞳孔猛地一縮,他將韁繩緊緊的勒住手腕,勒的手背上起了一道鮮紅的印記。
一路再也無話。
早上辰時兩刻,他們帶著大軍進了京城。
或許是因為有越輝在,這一路上他們走的暢通無阻,比想象中要順利了許多,甚至連擁堵的百姓都沒有見到。
涼瑤楚皺著眉頭,四處張望道:“今日郗安大婚,怎麽路上的人如此少?”
林傾白還未開口回答,越輝便聲音冷然的先說話了:“迎親的隊伍不從這條路走,這邊的百姓都去擁去其他地方觀禮領賞銀。”
涼瑤楚這才反應過來,連哦了兩聲。
按照計劃,林傾白和越輝會在京城的風蘭城樓下與郗安的儀仗隊相遇。
京城中雖是沒有明確的劃分三六九等,但是所有人都知京城分為三個圓。
以皇上的金鑾殿為中心,皇宮乃是第一個圈,裏麵住的都是皇族貴子,是整個阜朝最金貴的人。
第二個便是風蘭城樓。
這個城樓在多年以前曾經是京城的城門,後來經過多年改朝換代,京城擴張,原先的舊城牆也已經荒廢古舊,將京城圍成了第二個圈,更名風蘭城樓。
朝中九成的官員府邸都在風蘭城樓以內,所以風蘭城樓也稱為京城的第二座城門。
至於第三個圈便是如今的京城的城門了,那裏多是住著普通平民。
而如今,林傾白和越輝隻要在風蘭城樓外攔下郗安便可。
依照儀仗隊的行路時辰,林傾白他們會比郗安早兩刻鍾到達風蘭城樓下。
如此也有充沛的時間將兵力部署完畢,隻等郗安攜眾人來到城樓下時將他們攔下。
然而當林傾白他們策馬將要到達城樓時,轉過了最後一個彎,在那條一望無際的大路上,林傾白忽然看見了一片刺眼的大紅色。
那抹紅色映在陽光下似反著金光,將林傾白照的眼睛刺痛,頭腦發暈。
他看見郗安的隊伍已經到達了城樓之下。
郗安穿著一身大紅的喜服,騎著一匹深紅駿馬上,所處的位置遙遙的領先於身後眾人。
他沒有領兵攻入風蘭城樓,沒有做出任何出格的舉動。
他甚至連動都沒有動一下,隻是立在陽光之下,仰著頭臉色平靜望著遠處的城牆,似在等待著什麽。
越輝的大軍依舊在前進,震耳欲聾的馬蹄聲朝他靠近,郗安也沒有半分的反應。
林傾白離他越來越近,近到甚至可以看清郗安身上紅色喜服上的金絲紋繡。
那精致的紋繡在太陽下反射著耀眼的光,另郗安整個人似沐在豔陽之下,就連他的麵龐也似退去了往日的陰冷,多了幾分暖意平和。
直到林傾白策馬停在他十步之遙的位置,郗安才從那高牆之上緩緩的收回了目光,看向了林傾白。
他望著林傾白時臉上沒有半分的詫異,而是目光沉寂的看了林傾白許久許久,才說了一句:“.......師父,你果然去找他了。”
郗安的聲音又低又沉,沉的聽不出任何的情緒,卻又像是從萬丈深淵中發出的聲音。
林傾白的手握緊了馬韁,他在郗安那明明沒有感情的目光中,卻感受到了痛,蝕骨的痛。
林傾白喉結滾動了一下,聲音微啞的說:“收手吧,郗安,現在還來得及。”
郗安沉默不語。
林傾白強撐著臉上漠然的表情,繼續說:“東大營的兵力比你要強,宮內還有禦林軍,若你要叛,不出四日西北兩大營就能趕過來,收手吧郗安,還來得及。”
郗安卻歪著頭望著林傾白,一改往日那狠戾的神情,而是輕聲問:“師父,你已經帶大軍來到了城樓下,我如何來得及........”
林傾白望著眼前那張他曾經無比熟悉的麵孔,心髒陣陣的絞痛。
林傾白此時什麽話都說不了,隻是放低了聲音又對郗安說:“來得及......”
現在,真的還來得及.......
他在京城裏麵安排了人,城外安排了馬匹,各個關口都有他的親信,隻要郗安肯跟他走,一切還來得及........
郗安沒有應林傾白的這句話,而是用那雙黑黝黝的眼睛久久的望著林傾白的臉,像是第一次見林傾白一般。
他低聲問林傾白:“我們為何會變成這樣.......”
郗安的聲音很低,又像是自言自語。
林傾白卻是心髒劇烈顫抖。
他們本該是師徒,數日之前還親密無間。
那時的林傾白就是死也不會想到,有一日他們落的如此這般.......
反目成仇,兵戎相見……
清晨一過,早上的陽光便越發刺眼。
林傾白身後站在一望無邊的大軍。
那些人身披銀色鎧甲,在陽光下的氣勢攝人心魄,而郗安卻看都未看向那些人一眼。
他的目光從頭至尾都在林傾白一人的身上,忽然他說:“師父,其實你算錯了.......”
林傾白一怔,不明白他在說什麽。
郗安繼續道:“我帶的這些人,是真的手無縛雞之力的仆人,我身後的箱子裏,放的也真的是婚典之禮,我今日其實未帶一兵一卒,未佩一刀一劍.......”
林傾白皺起了眉頭。
“但師父你猜對了一件事,我確實今日要叛,你猜一猜我的刀藏在哪裏?我的兵藏在哪裏?”
郗安的聲音柔和至極,他不慌不忙,就像以前他在與林傾白說院中的花開了那麽的平和隨意。
林傾白聽見郗安說這句話,心髒卻猛的一沉。
忽然有一個十分恐怖的念頭從他心中油然而生,驚的他手腳冰涼,頭皮陣陣發麻。
“師父,你不是好奇,當年我一個六歲的孩子是何人相助才可逃出生天嗎?”
“.........”
“師父,你教過我的,謀事先謀人心.......”
說完郗安柔和的目光忽而一厲,他的目光越過林傾白,厲聲喊出了一個林傾白從未聽過的名字:“知陽,兵符帶到了嗎?”
身後響起了一陣動靜,在林傾白茫然的目光中,越輝翻身下了馬,一步步的走到郗安身前。
隻見他一揮衣擺單膝跪在了郗安身前,雙手捧著兵符遞到了郗安的身前。
越輝依舊那冰冷冷的聲調,依舊是挺拔如鬆的脊背,卻垂著眉眼字字句句皆是臣服的說道。
“兵已經全數帶到,皆聽由小侯爺指揮,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惜。”
林傾白坐在高馬之上,雙目血紅,身子如同浮柳一般,搖搖晃晃。
他像是在做夢。
小侯爺.......
越輝叫郗安小侯爺.......
這些天來,林傾白隻聽過一個人叫郗安小侯爺,便是在那個暗櫃中,每一封與郗安通信之人。
郗安命令他要去殺哪個人,他回答是。
他喊郗安——小侯爺。
林傾白望著越輝的背影,腦袋昏昏沉沉,他艱難的在腦中找尋著關於越輝的信息。
皇上很久曾經告訴過他越輝的來曆。
那年皇後帶眾皇子公主去廟裏祈福,晴公主遇見刺客襲擊,是一位在寺廟裏掃地的少年衝出來替公主擋了一刀,公主才得以平安無事。
他無父無母,救了人之後不要錢不要賞,隻要進宮做一個兵。
而後皇上將這個孩子收做了公主的貼身侍衛。
寺廟.......
無父無母.......
不要錢財,不要賞賜,隻要待在最接近於皇權的地方,步步高升。
而越輝救下晴公主的那一年,正是郗安與林傾白相遇的那一年.......
種種碎片般的巧合,如今卻全部連在了一起。
林傾白在這一瞬間恍然大悟。
他明白了,全部都明白了。
他明白的痛徹心扉,心如刀絞。
他錯了,這一切是他錯了。
郗安比他所知的埋藏的更深,比他所了解的要更加恐怖。
他們早就在埋藏今日這個局,他們兩個孩子將皇上、林傾白、朝中千百朝臣、萬千百姓都埋在其中。
多年以來,皇帝皇權不穩,生性多疑,愛用朝臣之間權利互相牽製,形成雙足鼎立,他以為權利分散,無人能夠掌控大權,是為穩妥之道。
於是郗安與越輝便選中了朝堂之上勢力最旺的兩個人,他們一人拜林傾白為師,一人拜楚將軍為師。
十二年,整整十二年!
他們在朝堂之上佯作明爭暗鬥!佯作陣營不和!佯作並不相識!
皇上樂見其爭,便心安理得的將朝中所有軍事大權平分交由二人。
卻殊不知,無論權利在二人之間如何紛爭,終究是進了一人口袋。
蒼門之案被交於二人之手調查,蒼門之人屢屢犯案,卻久久查不出結果。
所有人都以為是蒼門中人隱藏太深。
可若調查之人便是蒼門之人呢?!
這十二年,他們瞞過了皇上,瞞過了林傾白,瞞過了朝中大臣,瞞過了除了他們二人之外的所有人!
所有人都像個傻子,被他們欺騙的團團轉!
步步為營!句句謀心!
林傾白活了幾千年,都做不到如此這般謀算。
乃至在一個時辰以前,林傾白還自以為自己算出了郗安手中的所有兵力,算出了這場戰局。
他去找越輝,希望能在郗安大錯鑄成之前,攔下他,阻止他,甚至.......救下他。
而如今,朝中兵力皆握於郗安一人之手,再無人能抵擋他手中的刀劍。
誰也救不了了……
林傾白痛到麻木,痛到覺得可笑,他閉上眼睛心一橫,調轉馬頭,揮鞭狠狠的抽向了馬尾,在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之時,飛快的禦馬朝著城樓跑去。
他從未跑過如此的快,耳邊那番風雲呼嘯的聲音像是他又回到了仙界。
他踩在雲端,隻用一個飛身,便可以騰雲駕霧,萬物皆拋在腦海。
他聽見身後的人有人在追他。
還聽見郗安怒聲的喊道:“不許放箭!!!追!!!”
郗安的聲音真的很大,大到他跑的那麽快,耳邊的風聲那麽大,還是可以清楚聽見郗安喊聲中的怒氣。
郗安以前從未那麽大聲的吼叫過。
林傾白知道所有人都以為他是要跑去宮中傳信。
現在皇上還有眾大臣都在皇宮中,對外麵發生的絲毫不知情,可是就算有人此時能禦馬回去通風報信也來不及了。
他不是想要回去傳信。
那樣太慢了.......
隻見林傾白禦馬飛奔到了城牆下,他跳下了馬,白靴踏上了城樓古舊的台階,一步一步飛快的往城樓上跑。
他跑的白衣翻飛,如雲上的煙霧一般。
城樓很高,越到上麵台階就越是陡峭,不知道往日病弱的林傾白是哪裏來的力氣,他飛快的跑著,沒有一刻的停歇,甚至連那些來追他的將士都被遙遙甩在了身後。
所有人都不知道他要做什麽,隻有他知道。
那個城牆上有他想要的東西。
林傾白踏上高牆之上,立身於一處廢棄的樹葉堆前停住了腳步。
城牆之上多年無人打掃,到處都是幹枯的枝丫樹葉,而林傾白身前那一處的樹葉堆的最高。
隻見林傾白沒有半分的遲疑,在萬人矚目
中從衣袖中掏出了一把火絨,揮手將火絨扔到了樹葉堆處。
接連多日的豔陽天讓樹葉變得無比易燃。
僅是火絨觸上樹葉的瞬間便燒了起來。
火勢越來越大!越來越猛!
眨眼之間,城樓之上火光蔓延,綿延至整個城牆,於此同時豔紅的煙火氣直衝雲霄,烈火灼天。
城樓之下兵荒馬亂,有人仰頭望著那高高升起的黑煙,厲聲喊道:“是狼煙!”
“將軍他點燃了狼煙!!!”
“將軍,如今該怎麽辦!!!”
下麵的人吵得人仰馬翻,林傾白站在城樓上卻是如釋重負。
太上皇在位時有過一陣動亂,每次動亂之時敵軍都會率先包圍狼煙的位置,所以太上皇暗藏了好幾處狼煙,燃料由特殊材質所製,可保多年狼煙可燃,煙霧高拔且多日不散,狼煙的具體位置隻有皇上和皇子才知道。
其中有一處,便在這風蘭城樓之上。
林傾白知道,狼煙一放等於宣告了全天下郗安謀反,本來開門迎親的宮門立刻緊閉,禦林軍布防整個皇宮,各大軍營的將士也會向京城派兵救駕。
這一場局不論結局如何,他和郗安之間終究是反目了。
城樓的火光四起,而林傾白立於巍峨之上,高高的俯視著城樓下的一切。
他聽見身後的將士已經爬上了城牆,他們手持刀劍,叫嚷著,如同猛鬼一般撲向他,要將他抓回去,或殺或剮,或是永不見天日。
他看見城樓之下萬千弓箭皆指於他,涼瑤楚被人鉗製住了肩膀,正衝他叫喊著什麽,他聽不太清楚,越輝還是那副麵色冰冷的模樣,騎馬在郗安身側,手持著弓箭,箭鋒早已對準了林傾白的胸膛。
所有的人都在等......
他們在等郗安一聲令下,就萬箭射殺高牆之上這個不知死活、罪該萬死的罪人。
而郗安卻是靜靜的坐在馬上,雙手緊扯著韁繩,仰著頭一動不動的望著林傾白。
即便是距離很遠,即便是郗安隻是坐在馬上一言不發,甚至連一個多餘的動作都沒做,林傾白還是從郗安的眼中看見了滔天的怒火與恨意。
那股怒火恨不得將林傾白生吞活剝,剝皮抽筋。
身後士兵終究是追上來了,他們抓住了林傾白的衣擺。
林傾白忽然很想跑,他想要逃離這個令他如此痛苦的地方,他不想要再麵對郗安那雙恨意徹骨,幾近瘋狂的眼睛。
這麽多日,每一次看見郗安都讓他太痛了。
於是他向城樓下的人群中看了一眼,右手將耳邊的飛發撫在耳後,抬腳踩上了城牆的邊緣。
他的身子輕柔,站在城牆的邊緣被風吹的搖搖欲墜。
就在那一刻,林傾白看見郗安的表情一下就變了。
他眼中的憤怒和怒火全部都沒了,變成了無盡的慌亂,他抬起手狠狠的駕著馬,朝林傾白奔來,似想要抓住林傾白一般,嘴中低沉的喊了兩個字。
從郗安的口型中,林傾白知道他喊的是:“師父.......”
或許是看見林傾白要跑,身後的將士更是著急了,他們傾著身子想要抓住林傾白的手。
林傾白輕歎了一口氣。
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於是林傾白身背滾滾火焰,望著城樓之下那一襲紅衣之人,閉上了眼睛,從古舊的城樓上一躍而下。
風聲在耳邊呼嘯而過,身子輕柔的像是又能飛了一般。
在這一個瞬間,林傾白忽然覺得這樣也挺好。
其實說句實話,他當凡人的那麽多年,病體沉屙,若非念著這個小徒弟,他早就想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