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郗安正在大殿的中間, 聽見了呼聲,朝林傾白的位置望去。
他看見林傾白站在殿門口, 纖細蒼白的身影映在刺眼的光下, 似要變成透明一般,輕紗長袍被風吹得飛卷,而他則如同一張握不住的白紗般緩緩的向下墜。
郗安的心猛的一緊, 一股血衝到他的頭頂, 他再也顧不得其他,一把推開了擋在身前的人。
他聽不見身後瑉公主的尖叫聲,聽不見皇上的製止聲。
他跑的很快,身上帶著厲風,從殿前到殿尾, 卻快的隻在眨眼間。
他比任何人都快的衝到了林傾白身前, 在林傾白摔在地上前一把抱住了他。
林傾白的身子很軟很涼。
郗安將他擁在懷裏的那一刻,心髒卻還是撲通撲通的亂跳。
他手指緩緩的探到了林傾白的鼻尖,感受到林傾白呼出的熱氣後,郗安閉上了眼睛,雙手緊緊的將林傾白抱在懷裏, 猛地舒了一口氣。
他從未有如此慌亂的時候。
林傾白隻是暈倒了而已,可能是太累了。
這對於林傾白來說並不是稀罕事,郗安在林傾白身邊也遇見過很多次了。
他應該很鎮定。
可不知道這次是為什麽,郗安忽然就開始慌了。
或許是因為林傾白站的太遠,他害怕林傾白摔在地上會摔壞了身子。
又或許是今日陽光太刺眼, 林傾白站在陽光下的時候,那單薄又清瘦的身影, 像一張快要透明的白紙, 讓郗安忽然產生了一種他會張開雪白的翅膀飛到天上, 再也消失不見了的錯覺。
周圍的人湧了上來,你一句我一嘴的詢問著。
實在是太吵。
林傾白迷迷糊糊的清醒了過來,他睜開眼,眼前全是刺眼的白光,刺的他看不清楚,隻感覺自己被人用力的抱在懷裏。
可即便是看不見,他還是能從對方熟悉的體溫,熟悉的氣味中感覺到,抱著他的人是郗安。
隻是抱得有點緊了......
以至於他身上的每一寸皮膚都貼在了郗安的身上,清晰的感覺到郗安炙熱的體溫。
林傾白臉蛋紅紅的,掙紮了兩下。
掙紮不開。
於是他咬緊了下唇,忽然又起了貪念。
他想著罷了,自從郗安訂婚之後,他已經許久沒有與郗安如此的親近,如今或許也是最後一次了。
於是林傾白一麵心中譴責著自己,一麵又顫顫的閉上了眼睛,將頭貼在了郗安的肩頭,鼻尖輕嗅著郗安身上的味道。
郗安身上的味道像是熏香,帶著幾分的煙氣,十分的好聞。
林傾白又一次感覺到,他的小徒弟長大了,長成一個可以輕鬆將他抱入懷裏的大人。
也離他越來越遠了......
原本還要後續商議婚典,但因為林傾白的暈倒,郗安也沒有了心思,隻能改日再議。
皇上給林傾白尋了一處寢室休息,一路上郗安抱著林傾白來到了屋內。
太醫給林傾白把了把脈,說是因為林傾白這幾日身心疲憊,不思飲食,這才造成氣血虧空暈倒了,並無什麽大礙。
郗安聽見並無大礙幾個字,才閉上了眼睛,一向剛毅的臉龐上終於露出了半分的疲憊。
他啞著聲音對下人說:“都退下吧。”
“是,將軍。”
太醫退下後,沒過多久丫鬟又將熬好的湯藥端了進來。
直到殿內隻有郗安與林傾白二人,林傾白才緩緩睜開了眼睛,側過頭望著郗安。
才熬好的湯藥很燙,郗安便坐在案幾前,一勺勺的舀著滾燙的湯藥,放在嘴邊輕輕的吹。
郗安
明明是個大將軍,氣勢淩厲,這番細致的模樣倒顯得與他格格不入,可是他卻為了林傾白做的很有耐心。
大約是就這樣吹了一刻鍾的時間,湯藥溫度適中,郗安捧著那碗藥端到了林傾白的身前。
林傾白手撐著床邊,坐起身子,垂眸望著郗安手中那深棕色的湯藥,眼睛漸漸的酸澀。
林傾白想起郗安十四歲時。
那時候也是如此,他病了,郗安一大早替他煎藥,放到溫度合適才端到他手中,生怕會燙到他師父,眉眼溫和乖巧。
郗安太好了,以至於讓林傾白總是產生一種荒誕的錯覺,他以為隻要一直這樣走,他們能一輩子就這樣下去。
本來是他養了一個孩子,最後反倒是他被寵的離不開了。
哪有這種事情.......
郗安舀起一勺湯藥,喂到了林傾白的嘴邊。
林傾白卻垂著頭,緊咬著下唇,久久沒有動彈。
臉側的發絲擋住了林傾白的臉頰,讓郗安看不清楚他的神情。
郗安以為林傾白是怕藥苦才不肯喝,於是他仰著臉哄著說:“師父,這個藥裏麵放了紅棗,不苦,你嚐嚐.......”
“郗安。”林傾白卻開口打斷了他的話。
郗安愣了愣問:“怎麽了師父?”
“你喜不喜歡瑉公主?”
問完這句話,林傾白的手按在**將床單抓出了層層褶皺,呼吸都變得無比艱難。
這個問題他早就想問了,卻一直壓著心思不願去過問。
可能是今天他生病了,心思變得不那麽堅定,今日郗安對他的這些好,讓他憶起了郗安小的時候。
他本能的想要抓住那些好,不該問的那些話還是沒有忍住.......
即便是從郗安口中說出的答案可能會將他割血剔肉,心肺劇痛,他還是想要知道答案。
郗安的手頓了一下,慢慢的將湯勺放到了湯碗中,他沉默了良久,聲音低沉的反問:“師父,何為喜歡何為不喜?”
“.......”
“我不明白這些。”
郗安坐在林傾白的身前,一雙眼睛一如往昔般澄澈的望著林傾白,他又問:“這個問題很重要嗎,師父?”
郗安似乎是真的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他像是小時一樣,遇見了難解的文章,很認真的問林傾白其中含義。
林傾白胸口起伏了兩下,啞聲說:“若是不喜歡,你又為何要與瑉公主成婚?”
郗安愣了一下,低下頭笑了笑:“我與瑉公主的婚約,無關感情。”
“.......”
“師父若是將這個問題問公主,公主怕是也不喜歡我,隻是公主家室高貴,我手握兵權,我與她的這場婚事,於我、於她、於皇上、乃至於百姓都百利而無一害,我們為何不成婚?”
林傾白怔住了,他不敢置信的望著郗安,指甲恨不得掐入自己的掌心中。
在這一刻他忽然覺得這個世上最可笑的人,最蠢笨的人居然是他。
是啊,郗安說的一點錯都沒有。
皇室聯姻,從古至今都與喜歡不喜歡沒有半分的關係。
隻有利益、隻有金錢、隻有權勢。
所有的人都可以從這場婚約中獲利,那麽為什麽不做?
整個阜朝,乃至整個天下,隻有他!隻有他!會去問他的小徒弟如此蠢笨的問題。
喜歡還是不喜歡,又有何重要。
他活了那麽久了,仙界幾千年,凡間三十多年,為何還沒有一個十八歲的孩子看的通透,為何還要去糾結愛與不愛的問題?!
真傻。
真傻啊,林傾白。
林傾白身體克製不住的顫抖,郗安揚起頭望著他師父,問道:“師父,你很冷嗎?”
林傾白咬緊了牙齒,緊繃身子說:“.......恩,很冷。”
冷到他手腳冰涼,牙齒打顫,如同被凍在了冰窖中一樣。
郗安望著林傾白泛紅的眼睛,沉默了半響,忽然直起了身子一把緊緊的抱住了林傾白。
一陣暖意瞬間裹挾到林傾白的身體,郗安在他耳邊聲音低啞的又問:“師父,這樣你還冷嗎?”
郗安的擁抱總是這般用力霸道,讓林傾白掙脫不得,卻又如同陷入沼澤一般,越陷越深。
林傾白掙紮的紅了眼睛,掙紮的沒了力氣,他脫力的閉上了眼睛,連說一句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師父,再等一等。”
郗安的聲音很低很輕,林傾白腦子混沌,想不明白郗安這句話是何意,讓他等什麽。
過了半響,郗安將他抱得更緊了些,又低語了一句。
“再等一等,就不冷了......”
-
往後的日子,天氣漸漸暖和了起來。
郗安自從和瑉公主的婚約定下來後,又接手了巡防營統領的職務,加上之前他手中的兵權,一時間在朝中的地位突飛猛進,甚至連林傾白不及他。
他每日忙的鮮少回府,就連他寢室的床鋪上都落了一層薄灰。
九月初時,蒼門之事還沒調查出個頭緒,京城又有一家人被殺了。
林傾白沒有到現場,但是聽旁人說,一家老少都是在吃晚膳時被人一刀割喉斃命。
府內有一個小丫鬟想要跑出來求救,剛跑到門口,也被人殺了,死的時候手還捏在門環上,死狀慘烈。
那家人住的位置在京郊,死了之後幾日都無人發現,還是去送菜的小哥聞見府內的臭氣熏天,敲門又無人來開,於是翻牆進府內查看,卻見一家人都躺在血地裏,耗子吃腐肉,屍體都長了蛆蟲,很是可怖。
而那一家的老爺就是上一任的兵部尚書。
這件事情在朝中又起波瀾,朝廷官員人人自危,皇上也有些慌了,找了林傾白好幾次詢問他對此事的見解。
死的這些官員有的是當朝官員,有的是前朝官員,看著並無半分關聯,像是隨機殺人。
殺人者各個武功奇高,尋常的侍衛壓根攔不住。
誰不知道下一個死的人會輪到誰。
各個大臣也紛紛開始著手調查,林傾白府上不斷有人登門拜訪,與林傾白商議蒼門之事的進展。
這日晚上,林傾白正在書房批文,紅月走了進來,輕聲對林傾白說:“王爺,刑部尚書劉尚書來了。”
夜已經深了,若非有大事鮮少有人會在此時拜訪。
劉尚書早年是林傾白一手提拔上來,是林傾白的親信。
林傾白理了理桌上的文書,道:“請劉尚書進。”
夏日炎熱,劉尚書進來之時頭上還沾著汗,似是很要緊的事情來報。
他坐下後行了禮,連水都沒有顧上喝一口,就直奔主題對林傾白說:“王爺,今日我們調查蒼門之事有所進展,這才深夜前來,請王爺恕罪。”
林傾白問:“可是查出了什麽關鍵信息?”
劉尚書壓低了聲音問:“王爺可知前朝有位被滅了滿門的夏侯爺?”
林傾白聞言皺起了眉頭。
他來到凡間的時間已經有十餘年,但是那時夏侯爺已經死了,他也隻是寥寥聽聞過大概的事情,具體的並不詳知。
林傾白怕引人起疑,並未直接應這句話,隻是問:“此事與夏侯爺有何相關?”
劉尚書今年不過三十五六的年紀,比林傾白年長了幾歲,應是知道的比
林傾白多。
隻見他麵色微佯的說:“早年夏侯爺與太上皇情同手足,是朝廷重臣,然而在十二年前他卻在與赤熯外族串通,通敵叛亂,太上皇怒不可遏,下令楚將軍前去平複戰亂,而後誅了夏侯爺九族。”
此事林傾白自然是知曉的,他望著劉尚書示意他繼續說。
劉尚書繼續道:“當年夏家的叛國與阜朝而言並不光彩,被滅滿門一事又顯得太上皇殘暴,於是此事被朝廷壓下去了,當年參與滅門的人牽涉眾多,被朝廷設為機密,經我這些日所查,這次蒼門所殺的官員,或多或少都與當年的夏家滅門案有所關聯。”
窗外忽然起了一陣夜風,案幾上的燭火也跟著晃了晃。
林傾白眉頭緊鎖,問:“所有被殺大臣皆是夏侯案的參與者?”
“是,王爺,包括一年前在江南所殺之人,也與夏侯爺有關。”
林傾白思索了片刻,低聲說:“既然當年夏氏被滅了滿門,還有誰會為了他們家報仇?”
此事劉尚書也說不清楚。
林傾白又問:“十三年前,劉尚書應該剛到刑部,正是夏侯案發之時,當年劉尚書可曾調查過此事?”
許是沒想到林傾白會這樣問,劉尚書愣了愣,半響低聲歎了口氣說:“不瞞王爺了,當年我才二十出頭,不過是大將身下的一個小卒,卻也見過那時的情景......”
劉尚書閉著眼,聲音越說越是低啞:“雖說夏家是叛臣,理應滅滿門,但是當年我參與了那場滅門,看著府裏麵的老人還有無知孩提皆被一刀斃命,命喪火海,心驚至極,即便是如今午夜夢回,我也難以入眠.......我怕......我怕他們下一個報複的會輪到我們劉家.......”
劉尚書的聲音在殿內回**,他似真的憶起了當年的那片血海,低垂著腦袋,雙手用力的搓了搓臉,妄圖讓自己冷靜一些。
林傾白卻是垂著眼眸,冷靜的分析。
“你當年隻是一個無名小卒,蒼門的人即便要報複,也應會先找當年殺害夏侯爺一家的主要官員,劉尚書先不必憂心。”
林傾白沉聲繼續說:“若蒼門之人當真是為了夏侯之事,他們能在短時間內找到所有參與的人員,殺人後而不留痕跡,那麽說明蒼門中必定有人手握權勢,地位顯赫,你這幾日去查一查夏侯的家人和友人,無論關係疏遠,是死是活,我要他們的全部情報。”
“是,王爺。”
劉尚書與林傾白談完此事已是深夜。
劉尚書從殿門中出來,心中卻以後是想著當年夏侯爺全家被滅門時的慘烈,垂著眼走的魂不守舍。
正在此時,身後突然響起一個低沉的聲音:“劉尚書.......”
劉尚書猛的一驚,回過頭望去。
已經是夏末,雲王府院中樹木長勢茂密,黑寂的深不見底。
劉尚書心驚膽戰,連連後退,眯著眼睛在院中看了半響,這才看見郗安遙遙的站在院中樹蔭處,正麵無表情的望著他。
劉尚書猛的鬆了一口氣,走到郗安麵前笑著說:“原來是郗將軍,不知郗將軍在此所謂何事?”
郗安歪頭說:“自然是來尋我師父。”
郗安回過頭,對身後的丫鬟說:“把湯藥去熱一下。”
劉尚書這才注意到丫鬟手中還端著一碗湯藥。
劉尚書忙道:“不知郗將軍在此,是我耽誤了些時間。”
郗安依舊是笑著說:“無事,我並無什麽要事,隻是家師近來身體不好,又不愛吃藥,我在這裏等著伺候著家師服藥。”
劉尚書便奉承了幾句二人的師徒情深。
這時丫鬟熱好了藥,郗安端著熱好的藥與劉尚書告辭。
劉尚書轉過身,這時郗安忽然想起來什麽,又叫住了劉尚書:“哦對了,劉尚書。”
劉尚書頓住腳,回身望著郗安。
隻見郗安依舊站在原地,一身玄色的衣衫幾乎映進黑夜裏,而那雙眼睛雖是在笑,卻生冷的如同虎豹,他笑的眼睛彎彎,慢悠悠的說道。
“劉尚書,我師父身體不好,不易過於操勞,下次若有什麽要事,還是白日前來為好。”
郗安說這句話時,臉上的表情依舊,可是劉尚書卻覺得周圍夜風愈寒,後背卻猛的冒出了冷汗。
他慌亂的垂下了眼睛,應了聲好。
-
往後的日子,郗安與越輝在外查探蒼門之人的下落,而林傾白與劉尚書則暗中繼續調查當年夏侯爺一案。
夏侯爺一事當年在朝中關係深重,牽涉官員甚廣,不可大肆查探,隻能秘密進行,所以一直進展緩慢。
又過了半月。
戌時,林傾白洗漱完後,正在案幾前翻閱卷宗,紅月走進來通傳,說周侍郎趕來報消息。
周侍郎是劉尚書的副官,為人正直可靠,近日一直在與劉尚書一起調查當年夏侯爺的身邊人,前來雲王府也匯報過幾次信息。
林傾白命殿內的下人退下。
周侍郎手裏抱著一本古舊的黃頁書走到了林傾白身前,行禮道:“臣見過王爺。”
林傾白沒時間在意這些虛禮,他問道:“周侍郎深夜前來,不知是何事?”
周侍郎坐在了林傾白的對麵,將手中的那本書放在了林傾白身前,道:“回稟王爺,我與劉尚書近日查探了當年夏侯爺所有的人脈和家人,終於將夏侯爺家族之人都查探清楚,劉尚書今日有其他要事,便命我前來向王爺匯報。”
林傾白點了點頭,說:“周侍郎請講。”
周侍郎便打開了他帶來的那本冊子。
泛黃的書卷攤開,裏麵寫著的滿滿的都是人名,林傾白皺起眉頭說:“這是........夏家的族譜?”
“是,王爺。”
周侍郎應道:“當年夏侯爺常年在北方駐軍,府邸也安在了潥陽城,潥陽城不大,裏麵很多夏侯爺的親戚,所以當年夏侯爺滿門被誅之後,潥陽城也變得支離破碎,前些日我和劉尚書派人前去潥陽城,多日走訪終於是將夏侯爺家中之人摸了清楚。”
林傾白自然是知道這些,他淡聲道:“說吧。”
周侍郎便抬起手,挨個將夏侯爺家中之人的情況說了一遍。
“夏侯爺家中有一妻一妾,還有一對年邁的雙親,其妻名叫方粲,是江南出了名的商賈世家之女,有才有貌,家世顯赫,方粲十六歲便嫁入夏家,與夏侯爺乃是青梅竹馬,二人感情甚好,並孕有一女一子,夏侯爺之妾年歲不過二十出頭,隻有一個早夭的兒子。”
林傾白點了點頭,示意他繼續。
“這些人乃是夏侯爺的至親,其餘夏府中還有上百名的下人,當年太上皇秘密抓捕了夏侯爺,所有人以為隻要夏侯爺伏誅此時便算罷,但太上皇又派兵前往潥陽城,對外宣稱那些將士是前往潥陽城的駐軍,卻沒有想到將士到了潥陽城第一件事就趕到夏府,將夏府中人統統殺害,並且放了一場大火將所有人的屍體都燒成了灰燼。”
“恩。”
聽聞到此林傾白依舊覺得一籌莫展,卻聽見周侍郎繼續道:“不過從我詢問當年前往潥陽城的老兵口中得知,在那場屠殺中夏侯爺的兒子和女兒曾從夏府中逃出來過。”
聞及此林傾白目光才閃了下,問:“如何逃的?”
“具體是如何逃出的無人得知,隻是在士兵們清點屍體時發現少了夏侯爺一雙兒女,夏迎眉,夏景陽的屍體,於是士兵在整個潥陽城開始搜查,最先找到了
夏迎眉........”
“夏迎眉拒不供出夏景陽的位置,將士便將其捆住雙手拖在馬後環城三圈,誘夏景陽現身,未果。但三日後,士兵們還是在山崖上尋到夏景陽,他拒不被捕,從百米之上跳崖了,直接摔成了一灘血水。”
林傾白聽到這裏眉心是鎖的更深了,即便是寥寥幾語他也想象當時場景的慘烈。
即便是叛臣至親,但也不過是受了夏侯爺牽連的無辜之人,夏家又是滿門被屠殺,又是焚屍與火海,而兩個孩子更是無辜。
一個被拖在馬後拖死,一個被逼跳崖.......
林傾白低聲歎了一口氣,問道:“夏家可還有其他僥幸存活之人?”
“我了解之中,夏家並無存活之人了。”周侍郎皺眉想了想,又道:“不過我認為此事並沒有那麽簡單.......”
“何出此言。”
“夏府東窗事發那年,夏迎眉和夏景陽年歲尚幼,我認為以他們二人很難在滿城淨是追兵的潥陽城逃出三日之久。”
“當年他們多大?”
“夏迎眉八歲,而夏景陽年僅六歲。”
“.......”
這下林傾白也起了疑,他想過夏侯爺的孩子或許年少,卻未曾想到會如此的年少。
正如周侍郎所言,不及十歲的孩子,自己一人怕是連吃飯都吃不飽,若沒有旁人的幫助幾乎沒有可能在潥陽城重兵搜查中逃出三日。
林傾白單手拿著茶盞,細細的想著方才周侍郎所說的所有案情,他將整件事情從頭到尾的捋了一遍。
忽然他抿茶的動作一頓,放下茶盞問道:“當年夏迎眉和夏景陽常年住在潥陽城,夏迎眉死在了將士的手下,夏景陽從百米之上跳了崖,定是麵目全非,那些將士是如何斷定死的人就是夏景陽和夏迎眉?”
周侍郎道:“這個事情我當時也曾問過那些老兵,他們告訴我夏侯爺出生於懷武世家,所有夏家的嫡係子女都會在後背的脊骨正中間處紋上一個深紅的懷武印記,那個印記用鷹血為料,似刀又似月,中間有梵文,除了夏家之人無人能模仿出此等紋繡,夏迎眉身上有這個刺繡,至於夏景陽,他們便是在山崖下的碎肉中尋到了這塊印記皮膚,才斷定死者是夏景陽。”
林傾白聽聞這個消息卻忽然一愣,手中滾燙的茶水撒在了他的指尖,他卻半分沒有察覺,而是又問:“.......夏家的那個紋身是紋在何處?”
周侍郎還以為是林傾白沒有聽清,重複的說道:“在他們後背的脊骨的正中間。”
說完周侍郎還怕林傾白不知道具體的位置,側過身用手指了指背後的那個位置。
林傾白卻是手指將茶盞捏的發顫。
他咬緊了牙齒,腦子裏忽然冒出了十分荒謬的回憶。
他忽然憶起十二年前他才將郗安帶回家的時候,檢查郗安的身體時,曾經在他的後背正中心同樣的位置有一個烙印。
那個烙印有掌心那麽大,生生的烙在皮膚上,將郗安那一塊的肉燒的凹陷了下去,皮膚扭曲,再也看不出原來皮膚的樣子。
由於郗安其他地方的皮膚都沒有烙鐵的痕跡,加上那一塊位置烙的實在是太中間了,不偏不倚剛剛好,於是林傾白就多問了兩句。
郗安隻道是他當時餓的沒飯吃,偷了村民的雞子,所以村民將他抓起來打了一頓,不解氣又給烙了一塊印記。
林傾白當時心疼孩子也沒有多想,漸漸也便忘了。
而如今周侍郎指的那個位置,到讓林傾白一下就想到了郗安後背的那一塊。
初秋的天氣總是陰晴不定,方才還好好的夜,忽然的就打了兩道響雷,似是要下大雨了。
周侍郎朝著窗外望了一眼,
對林傾白說:“王爺,剩下的事情劉尚書還在調查,他今日告訴我有一個線人查到了有用的線報,蒼門之事這兩日應該便可有眉目。”
林傾白的臉色蒼白,映在昏暗的燭光裏卻有些看不清,他恍恍惚惚的點了點頭。
周侍郎向林傾白又請示了幾句,便告別出了雲王府。
林傾白一人坐在案幾前,望著桌前的那本夏家家譜卻怎麽都看不進去。
上麵記載了夏家每一個人的生辰時間,而夏景陽的年歲正好與郗安相符。
林傾白覺得不可能,他的手緊緊的捏成了拳頭,心中暗自的嘲諷道自己查案子查的腦子都出了問題。
郗安是他從小一直帶到大的。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郗安的為人,不過是位置一樣的一處傷疤,他怎麽就會將這事情聯想到郗安的身上。
即便是從蒼門幾次的作案中,朝中確實有人是蒼門之人,且身居高位。
那也不可能是郗安!
若郗安的身份真的成疑,那他怎麽可能在潛州浴血奮戰四年,為何為阜朝效力?
就算阜朝中任何一個人可能是內奸,可能是叛臣,那個人也不可能是郗安。
林傾白的手指用力的掐著掌心,他不斷的勸慰著自己,忘掉自己這個荒謬的想法。
夏景陽自己從懸崖上摔死了,摔成了一灘血水,不在世上了。
當年太上皇恨夏家恨的入骨,即便是夏景陽摔成了碎片,太上皇也定會將他一點點拚好,辨認此人是否為夏侯爺嫡子,不放過一點點蛛絲馬跡。
並且就算退一萬步,當時死的人不是夏景陽,那夏景陽一個六歲的孩子也不可能從北疆的潥陽城一直走到京城。
不可能的。
不可能的。
林傾白一遍遍的告訴自己不可能不可能,這些都是自己想多了。
可是到了深夜,他還是不由自主的走到郗安的寢室前。
冥冥之中像是有人在牽著他走,讓他的理智與克製起不得半分的作用。
夜已經深了,郗安的寢室大門緊閉,裏麵黑的看不見一絲的光。
郗安已經有許多日沒有回來,連道路上的燭光都少點許多盞,倒是院中的小白一聽見林傾白的腳步聲就趕忙的跑了過來,衝著林傾白搖頭晃腦。
林傾白望著郗安的緊閉的房門,他望了許久,心中一次次的在告訴自己快點回去。
可是那道門卻像是施了法術一般,他越是勸著自己放棄這個想法,不要去打開那扇門,但心中那種念頭越是強烈,將他折磨的不堪重負,不安的快要將他逼瘋了。
最終林傾白沉沉的閉上了眼睛,推開了郗安的殿門。
殿內的案幾上已經落了一層薄灰,上麵放著一些書冊。
林傾白點燃了案幾的燭火,拿起那盞微弱的燭光走到郗安床頭的衣櫃前。
郗安的殿室林傾白並不經常來,以往都是小丫鬟進來打掃。
郗安的房間哪裏都可以隨便看,唯獨衣櫃被他上了一把大鎖,沒有人可以打開。
林傾白曾也好奇過,問過郗安衣櫃裏放的是什麽。
郗安笑著對林傾白說,裏麵放的不過都是林傾白贈予他的禮物,他不喜歡讓下人們觸碰,於是便將禮物都放在了衣櫃裏保存。
若是郗安當真有什麽秘密,那定然是放在這個衣櫃裏。
林傾白望著那個被緊鎖的衣櫃,抬手拿起來郗安床邊掛著的一把寶劍。
那把寶劍鋒利無比,削鐵如泥,隻聽啪的一聲脆響,鎖在劍下應聲而斷。
林傾白收好佩劍,打開了郗安的衣櫃。
衣櫃裏很整潔,果真如郗安所言,放的全部都是林傾白送給他的禮物。
林傾白舉著油燈,挨個的掃視著裏麵的每一個物件。
從郗安六歲時他給郗安的每一個碗碟,每一件衣服,每一個小玩具,哪怕是再尋常不過的東西,也被郗安收在了這裏。
那些物件大多因為年歲久遠有些破舊,卻依舊被擦拭的幹幹淨淨。
林傾白看的有些恍惚。
他隻要看見那些東西就能想起當年郗安六歲的模樣,一點點的長大,長到如今一個頂天立地的大將軍。
林傾白望著那些東西,一點點舒下了堵在心口的那口氣。
他覺得自己的懷疑真的是太可笑。
他什麽時候也開始捕風捉影,不問緣由的懷疑,像個神經病。
更何況他懷疑的人還是自己徒弟。
林傾白的手撫在櫃門上,心中思考著待郗安回府後他要如何解釋這個衣櫃門鎖的事情,才能不讓孩子傷心。
殿外的風又大了,天氣悶熱的有些喘不過氣,林傾白緩緩地將櫃門合上,打算早些回寢室,免得被暴雨堵在了路上。
忽然他的目光一頓,停留在衣櫃最裏麵的物件上。
那是一個深紅色的陶瓷玉器,雕刻的像是一個小男孩的模樣。
那個小男孩臉蛋胖乎乎的看起來倒像是郗安小時候的模樣,憨態可掬。
林傾白不記得他送過郗安一個這樣的擺件,有些好奇,便伸出手想拿起來看一看。
可是當他手握住那擺件時,擺件卻並未被拿起,反而是猛地一沉。
林傾白的心也隨之一沉,不等他多想,身後便發出了一陣重物挪動的聲音。
林傾白握緊了拳頭,緩緩的回過頭看。
牆角的書櫃正在一點點的挪動,它挪動的速度緩慢,一直到將背後的牆壁完全展露才停了下來。
屋內的燭光昏暗。
可是林傾白還是看見了,在那麵牆上有一扇黑色的暗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