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越輝壓著聲音問:“郗將軍何意?”

“我能有何意?就是我方才說的意思, 隻不過越將軍這反應倒是有趣,自己不要晴公主, 寧願讓公主遠嫁西域, 卻也不讓我要,究竟是為何?”

郗安一句話說的不冷不淡,隻是那雙厲眼卻望著越輝, 上下打量著越輝的反應。

越輝的手緊握成拳, 眉眼間壓著不易察覺的怒意。

郗安望了他一會,沒多時忽然又笑了。

他直起身子,笑的眼睛彎彎的,方才的挑釁與刻意全然不見,隻剩下眼底的純良, 他說道:“我開個玩笑, 越將軍,別當真。”

“.......”

郗安笑了笑,又輕鬆的說:“我不喜歡心中念著別的男人的女子,再者說如今京城之中王公貴族之女那麽多,我何必娶一個公主, 規矩又多,壓得喘不過來氣。”

越輝沉默一會,冷聲道:“還望郗將軍,自重。”

話畢,越輝便大步的向前走了, 郗安輕眯著雙眼,雙眸中笑意全無, 目光冷厲的望著越輝的背影。

一直到越輝走遠, 身影消失在郗安的視野中, 郗安才低下頭冷笑了一聲說:“這種榆木腦袋是怎麽在朝堂上混下去的?”

-

第二日上朝,西域使臣也來到了大殿。

皇上在朝堂上當著文武百官的麵宣布,晴公主已經同意去西域和親,正式前往西域的時間就定在了下個月的初八。

屆時會有西域趕來的官員迎接,儀仗宏大,以表阜朝之威武。

禮部尚書站在殿中,手裏拿著一個長長的冊頁,挨個的向皇上和使臣請示要準備的每一項流程。

眾臣偶爾有人參與議論,提一提無傷大雅的意見。

越輝依舊是站在殿中,一言不發。

和親的日子將近,這邊宮中喜氣洋洋的在準備晴公主的婚事。

另一邊越輝和郗安被皇上分別安排在東郊和西郊暗中查探蒼門的事情,以保證和親的儀式可以順順利利的舉行。

這日林傾白被皇上召見,進宮商議晴公主和親的事宜。

一同在殿中的一些其他的皇室官員。

晴公主坐在了皇後的身側。

她穿著一身藍色的衣裙,臉上一改曾經清純笑意的模樣,而是一臉的冷淡,對於周圍人所討論的那些事情,從頭至尾都未發一言。

往日的晴公主就像是一朵即將苒苒綻放的花骨朵,而如今還未等到花骨朵綻放,就已經開始凋零衰敗。

林傾白心中唏噓,不忍看見一個妙齡少女變成如此的模樣。

這場議事結束,皇後有事先行離開,皇上又留下了幾個官員商議其他的事情。

林傾白便與晴公主一同出的禦書房。

兩人走在禦花園的小路上,下人們跟在身後。

林傾白雖然晴公主的親叔叔,但是叔侄二人的關係算不上親切,平日裏相間也不過是點頭之交,客套幾句。

而如今晴公主也變得沉默寡言,再也無往日的半分天真爛漫。

二人便這樣一路不尷不尬的走到了道路的分岔口,晴公主轉過身,垂眼對林傾白行禮說:“皇叔,晴兒先行告退。”

林傾白卻忽然開口叫住了她:“晴公主。”

晴公主頓住了腳步,回身一言未發的望著林傾白,等著林傾白剩下的話。

林傾白和晴公主之間間隔了十步之遙,他沉默著望著晴公主,似乎是在思索剩下的話到底是該說還是不該說。

他一向性子冷淡,不愛管這些閑事。

隻是今日不知是為何,許是他還是不忍看晴公主這般年歲的少女,就被一紙婚約支配,餘生留有遺憾,難得的想

要多言兩句。

林傾白輕歎了一口氣,開口道:“晴公主,我們阜朝滿朝文武遍是好男兒,公主若是不願和親,自然能尋得一個如意的,不必委屈了自己。”

晴公主聽見林傾白這番話,卻是愣了一下,她望著這個和她並不相熟的親叔叔,眼眶漸漸的紅了。

她嘴巴張了張想要說些什麽,卻又忽而咬住了下唇,似在竭力的忍受著自己多日以來所受到的委屈和悲傷。

直到此時,晴公主才又有了一個十六歲少女那般栩栩如生的模樣。

可是最後晴公主卻還是未將自己的委屈說出。

她抬起指尖擦掉了眼角的淚痕,眼含水光卻笑著望著林傾白說:“謝皇叔關心,隻是若不能嫁給自己喜愛的那一人,嫁給誰又有何區別,我乃一國公主,若我的婚姻能換得兩國百姓的安寧,那便也算是值了。”

晴公主又朝林傾白行了一個禮,轉過身,走向了道路的另一邊。

林傾白卻是久久的站在原地,直到一陣風吹來,忽而有花瓣飄落。

林傾白仰起頭,順著花瓣的方向望去。

那是花園中新開的桃花,粉嫩的花瓣開得正豔。

宮裏的桃花用了上好的土地與肥料,比宮外的野桃花要豔麗的多。

可若是宮中無人願意欣賞,再好看的桃花也隻是浪費,還不如讓花瓣飄的遠一些。

-

晴公主和親的那日,滿朝的文武都去前去觀禮。

公主穿著大紅色的喜服,手執宮扇半遮麵,從明月殿而出,在萬千朝臣的施禮之下,一步步的踏上在宮門口西域的喜轎。

郗安和越輝皆需要躬身施禮,林傾白身為長輩,則站在皇上和皇後之後的位置,遙遙的望著便好。

晴公主的喜服很漂亮,整個阜朝獨一份的漂亮。

喜服用的大紅布料是從江南運來的上等錦綢布料。

上麵繡著精致的金絲紋繡,是由上百名能工巧匠日夜不斷刺繡而出,喜服的裙擺寬大到需要四名丫鬟才能抬起。

而晴公主梳著金冠發飾,穿著那身喜服,美就如同一朵盛開的嬌花,令人挪不開眼。

整個阜朝的女子都羨慕晴公主能有如此珍貴漂亮的喜服。

甚至連宮中那些年紀尚小的公主都悄聲的說道,若是自己出嫁能有此等漂亮的喜服,就算是嫁給路邊的乞丐也可以。

晴公主卻並無半分的表情,她就像是一個木偶,走在紅色的絨毯之上,穿過萬千大臣,也穿過了越輝的身前,腳步並無半分的停頓。

林傾白別的倒是沒有怎麽上心,唯獨是瞧見越輝的眼睛一直緊盯著晴公主的背影。

越將軍從小到大冷的像一個冰塊,即便是對待從小帶他長大的楚將軍,也是恭敬多過情誼。

卻從未望過一個人如此專注過。

-

這場盛典持續了三個時辰,一直到晴公主踏上了喜轎,在嗩呐和鼓聲震天的響動中,將公主送出了京城。

等到了大殿散去,文武大臣紛紛說笑著走向了宮中。

今日中午皇上還在皇宮中舉行了一個盛大的午宴,宴邀群臣。

隻是林傾白在寒風中站了那麽久,早就是撐到了極限,身上哪哪都酸疼的厲害,便命紅月向皇上告個假,先行回府。

紅月領了命令,便去尋王公公。

林傾白實在是有些站不住了,被丫鬟攙扶到馬車裏。

馬車外的風有些大,時不時的將車簾吹開了一條縫。

林傾白抬起手想要將車簾塞的嚴實一些,卻忽而順著那縫隙望見了遠處的一個人影。

林傾白的指尖懸在空中,最後緩緩的落在了車簾上,將車簾拉開了。

馬車停的位置正好是院中湖的岸邊。

午時的陽光照在湖麵上,湖麵波光粼粼,照的令人睜不開眼。

郗安就遙遙的站在岸邊的一顆柳樹下,手中鼓搗著幾根柳樹枝,似在編花環,身前一個穿著黃白色衣裙的少女正掂著腳尖在對他說話。

郗安也笑著應著。

不知說到什麽了,那個女子捂著嘴巴笑了起來,她輕輕的晃動著身子,黃色的裙擺就像是一朵豔麗綻放的迎春花般陽光燦爛。

林傾白心口猛地一緊,手指也不由的捏緊了車簾。

這時紅月正巧順著那條路走了過來,郗安看見她,兩個人說了幾句話。

紅月朝林傾白馬車的方向一指,郗安也順著她的手指望了過來。

林傾白猝不及防對上了郗安的目光,目光一頓,半響他指尖鬆開了車簾。

青色的錦繡車簾隔絕了郗安的目光,林傾白靠坐在馬車上,將手指握成拳,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果然,沒多時郗安就跑了過來。

他力氣很大,踏上馬車的時候將那木板踩的砰砰作響,一把掀開了車簾,衝到了林傾白身前。

“師父,你怎麽了?哪裏不舒服了?”

郗安半蹲在林傾白身前,一把握住了林傾白膝蓋上的雙手。

林傾白的手很涼,就像是兩個冰塊一樣,郗安將他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又是搓又是暖著。

林傾白依舊是闔著眼睛,沒有回答他的話。

郗安抬起手想要摸一摸林傾白額頭的溫度,卻在還沒有觸到林傾白臉頰就被林傾白側過頭避開。

林傾白的烏發垂在肩頭,側顏清麗。

他緩緩睜開眼,纖長的睫毛顫了顫,聲音微啞的開口說道:“你如此這般拋下公主一人,不怕公主怪罪?”

郗安道:“紅月方才和我說師父身體不適,要先行回府,我哪裏還顧得上其他?”

郗安抬起手撫開了林傾白垂在臉側的發絲,手背直接探到了林傾白的額頭。

郗安的手微涼,一下觸到林傾白的額頭,惹的林傾白睫毛又顫了顫。

這次林傾白沒有躲開郗安的手,而是依舊側著臉,眼眸波光瀲灩的眨了眨。

半響他閉上了眼睛,說:“你如今比不得從前,我身子不適和陛下說一聲,回去休息就好了,可你是大將軍,國之盛宴萬人都會盯著你,沒有合適的理由就貿然缺席,自然不妥。”

郗安哪裏聽的了這些大道理,他收回了扶著林傾白額頭的手,輕聲說:“我的師父病了,這便是理由。”

林傾白哪裏還有半分脾氣。

他責備的望了郗安一眼,隨後便閉上眼睛不說話了。

林傾白在寒風中站了幾個時辰,渾身哪哪都感覺要散架了一般,馬車走了一段路,顛簸的他頭也一陣陣發暈,惡心的厲害。

忽然馬車一個顛簸,林傾白立刻捂住了嘴巴,另一隻手拽住了郗安的衣袖。

郗安身子一僵,立刻就將放在角落裏的唾壺遞到了林傾白的嘴邊。

林傾白早上沒有吃什麽,吐的也很是艱難。

被郗安給不輕不重的拍了幾下,林傾白才將胃腹中折騰他的東西給吐了出來。

他難受的渾渾噩噩,吐完之後伏著身子,一下下的粗喘著。

郗安立刻端來了水,給林傾白漱口,然後小心翼翼的扶著林傾白的身子,讓他依靠在車位旁。

“師父,好些了嗎?”

郗安身子便疲軟的倚在座位上,閉著眼睛半句話都說不出來,身上難受,胃裏也又冷又脹,一張口像是又要吐,小腹也墜的難受。

郗安還想再問兩句,抬眼就望著他師父眼睛泛紅,嘴巴緊抿著,似玉一般蒼白

的手指緊按著胃腹處。

郗安覺得自己不必再問了,他站起身子坐在林傾白身側,抬手攬過林傾白的肩膀。

他的大手覆在林傾白鼓脹冰涼的胃部,力道適中的揉了兩下,林傾白就卸力的耷拉下了自己的手,任由郗安給他揉著。

郗安又聞到了林傾白脖頸間竹子般淡淡的清香。

他的目光黯了黯,手下攬著林傾白的力道又重了些。

林傾白沒有反抗,就那樣一言不發的倚在郗安的身上。

有的時候郗安覺得林傾白生病和沒有生病時,判若兩人。

沒生病時候,他就像是一把挺直的樹,坐的筆直,站的筆直,可若是生了病,他便什麽都沒心思與郗安計較了。

郗安攬著他,他便身子骨柔軟的倚在郗安的身上,柔的似水一般。

郗安撫慰按揉他的痛處,他便鬆開手,讓郗安按揉。

就這樣一路回到了王府,回到了寢室。

林傾白坐在臥榻之上,郗安蹲在身前,替他換下靴襪,卻在無意間觸碰到林傾白的腳麵,涼的徹骨。

林傾白的腳很敏感,他猛地顫了顫腳尖,立刻抬腿將腳縮進了被子裏,沒有說話。

郗安說:“師父,等我一下。”

沒多時郗安就端來了一個木桶,裏麵放著不知道是什麽的中藥,一盆水冒著白煙。

“師父,泡腳。”

林傾白沒有做聲,他望了望郗安,猶豫了一會,才慢慢的將自己的腳從被窩裏探了出來。

在郗安的雙手要觸碰他的腳踝的時候,他又下意識的縮了一下腳,說:“我自己來。”

話音剛落,郗安就直接握住了林傾白細嫩的腳踝,將他的腳泡進了木桶中。

木桶的水有些燙,林傾白垂著眼眸,一絲薄紅順著他的脖頸爬上了耳垂。

林傾白的腳長得很漂亮,皮膚細嫩,腳指甲圓潤整潔,泛著淡粉色,如同梅花瓣一般嬌嫩。

他看著自己的腳被郗安握在掌心,感受著郗安手指間薄繭的粗糲感,一下又一下如同劃弄到了他的心髒上,引得他腰間都在發軟。

殿內寂靜,林傾白臉頰滾燙,腦袋也昏昏沉沉的,他開口問道:“今日與你聊天的是哪位公主?”

郗安笑著應道:“師父怎麽連自己的侄女都不記得了?是四公主,瑉公主。”

林傾白手指緊緊的抓著床單,垂眸注視著郗安眉眼淩厲的側顏。

林傾白一向疏離,何曾費過心思在其他人身上。

他其實還想要問一問今日郗安和那個公主在河邊說了些什麽?

怎麽聊得如此開心。

但林傾白最終還是沒有問出口。

或許二人不過是朋友而已,郗安已經十八歲了,他總不能因為自己是他的師父,就事事過問。

那樣反倒顯得自己小氣。

林傾白泡完了腳,渾身都暖和了許多,郗安卻還是怕他晚上會難受,如之前一般躺在林傾白的身側,照顧著他。

到了半夜,應是要下雨,天空中響起了一陣悶雷。

林傾白從夢中驚醒。

房間昏暗,隻有一盞燭光搖曳,風吹的門窗發出吱呀聲,而他身邊的位置卻空空如也。

林傾白撐著手坐了起來,心中隨著風聲一陣陣的緊縮。

他望著身邊冰涼的床位,發了很長時間的呆,又想了很久,才確認晚上臨睡前,郗安確實是在躺在他的身邊。

“來人。”林傾白喊了一聲。

門外的紅月立刻推開門走了進來:“王爺。”

林傾白抬起眼眸,問:“郗安呢?”

“回王爺,郗安少爺應該是有急事,半個時辰前他忽然急匆匆

的走了。”

“他出府了?”

“是,王爺。”

紅月便看見林傾白緊繃的肩膀猛地鬆了下來,他垂下眼眸,緩緩的靠在床頭,沒有躺下身子,也沒有說話。

半響林傾白才聲音很疲憊的說:“退下吧。”

往後的幾日,郗安一次都沒有回到王府中。

林傾白每次想要派人去尋他之時,又生生壓下了這個念頭。

晴公主和親後,蒼門之案又重新被提上了朝堂。

蒼門不除,整個阜朝都不會安穩。

太多的事情都壓在了郗安的肩上,他不似林傾白一般,當的是個閑差事。

-

到了第四日,林傾白上朝之時,終於在朝堂上見到了郗安。

他站在對麵的隊伍裏,一身玄色的蟒服,一如往日一般氣宇軒昂。

林傾白還在想著,郗安這幾日在軍營裏,軍營的夥食不好,好不容易回府了,讓王府的廚子多備一些好菜。

然而在皇上說完事情,將要退朝後,郗安卻忽然走出了隊伍,拱手對皇上說:“陛下,臣還有一事。”

皇上問:“郗將軍有何事?”

“陛下,當日臣奪得擊鞠頭籌,陛下曾允諾給臣一個心願,不知今日可否兌現?”

皇上一聽這個也來了興趣,說:“那是自然,郗將軍有何心願?”

“臣對瑉公主愛慕已久,望陛下成全。”

郗安的這句話擲出,像是扔出的炮仗一般,轟的一聲就炸了。

所有人的都望向了郗安,繼而又望向了林傾白。

甚至有大臣小聲說,郗安請婚此事定是得了雲王爺的指點,走了一步好棋。

妙哉,妙哉。

林傾白卻是怔怔的站在朝堂上,他臉色蒼白,好似被人狠狠的將一拳砸入心口,周圍爆發的議論聲他全然聽不進心中。

可林傾白什麽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郗安是何時認識的瑉公主。

他不知道兩人是在何時產生的愛慕之情。

他不知道.......他什麽都不知道。

當他再知道的時候,居然是他的小徒弟直接登上朝堂向陛下請婚了,從頭至尾未問過他一句。

林傾白緩緩的轉過身,望向了郗安。

郗安卻並未看向他。

郗安跪的筆直,依舊是如往常般眸色淩厲,麵容嚴肅,並未半分的玩笑之意。

皇上也愣住了,他不敢置信的又問了一遍:“.......你要什麽?”

郗安跪在地上,字字清晰的重複道:“臣對瑉公主愛慕已久,望陛下成全!”

-

那日林傾白未與郗安說上一語,他明明沒有做錯什麽事情,卻像是逃跑一樣,下了朝就上了馬車。

一路回到了府內。

午膳時紅月替他布了滿滿一大碗的菜。

紅的,綠的,看起來食欲很好。

可是他卻坐在桌子前,拿著筷子,連一個青菜都咽不下去。

“王爺,今日郗安少爺怎麽沒有與你一同回來?”紅月問道。

林傾白半響沒有應聲,而是放下了碗筷,站起身一言未發的走出了餐殿。

郗安自然是不能與林傾白一同回來。

他已經要是駙馬爺了。

今日郗安在朝堂上的那麽不高不低的一句話,卻是一石激起千層浪,朝臣們議論的快要炸了鍋,至於陛下.......

陛下自然是欣喜的。

之前皇上就擔心郗安和越輝的勢力過大,想要用晴公主與越輝成婚,拉攏越輝。

然而越輝卻是個軟硬不吃的木頭,這次郗安的

請婚正好是到了皇上的心坎裏。

今日在朝堂上,他當即下令賜婚,並且要了郗安的生辰八字,請司天監算一吉利日子。

郗安便被留在了宮中,處理這等大事。

他每日要麽忙著去軍營,要麽忙著自己的婚事,還怎麽回王府。

沒過兩日,郗安與公主訂婚的消息就傳滿了整個京城,王府中的人自然也都知道了。

那日林傾白坐在院中賞花。

冬日要過了,院中的迎春花開了。

他正在望著那束花出神,忽然瞧見不遠處的一個丫鬟,臉色蒼白,走著走著忽然沒由來的摔了一跤,身旁的人連忙將她扶了起來。

林傾白便多看了兩眼,覺得那個丫鬟眼熟的很。

他開口問:“紅月,那個丫鬟叫什麽名字?”

紅月望了一眼,走過來說:“王爺,那個丫鬟叫茵柳。”

“茵柳.......”

林傾白的思索了片刻,終於在腦海中尋到了這個人的名字。

這幾年郗安去潛州征戰,他也有很久沒有見過這個丫鬟了,如今乍一看見,居然不記得了。

“她如今居然還在府中?”林傾白問道。

“是王爺,當年郗安少爺出征前將她安排到了浣衣處,當粗使丫鬟。”

林傾白點了點頭,緩緩開口又道:“你吩咐下去,就算是粗使丫鬟也不可太累,我方才瞧她似都要暈倒了。”

“王爺,並非是太累了,您是不知,這茵柳自從知道郗安少爺有了婚約後,便日日食不下咽,活沒有做多少,卻成了如此的模樣。”

林傾白聽紅月這樣說,卻是難得的沉默了許久。

他低頭抿了一口茶,忽然覺得今日的茶水無比的澀口,他皺了皺眉頭問紅月:“為何今日的茶如此的苦澀?”

紅月一聽連忙沾了些茶水邊嚐了嚐:“不澀口啊王爺,一直都是一樣的茶。”

林傾白愣了愣。

許久他才回過神,望著手中的茶盞苦笑了一聲,低聲說:“若是心苦,連嚐的茶都是苦的,又怎麽能吃的下飯.......”

紅月啊了一聲,睜著一雙大眼睛,沒有聽清林傾白說了什麽。

林傾白忽然覺得很累,院中滿眼的鮮花再也入不了他的眼。

他將手中的茶盞放在石桌上,起身正欲離開,卻在抬眼間看見郗安走進了院門。

兩個人的目光猝不及防的撞在一起。

郗安猛地頓住了腳步,林傾白也愣了一下,緩緩的站直了身子。

二人遙遙的相望著,沒有人先動。

他們之間明明隻有幾步之遙。

這一刻林傾白卻忽然覺得他們的距離好遠好遠。

明明距離上次的見麵不過一周的時間。

曾經他們四年未見,都不及如今這一周未見來的更為陌生。

陌生到林傾白甚至不知道該如何與他的小徒弟開口說話。

最後還是郗安走上前,一如往常一般脫下了自己肩上的大氅披在林傾白的肩頭,說:“師父,外麵冷,我扶你回房。”

二人回到房內,林傾白坐在案幾前,接過郗安為他倒得一盞熱茶。

他望著那盞淡色的茶水,垂眸半響才低聲說:“........你要成婚,便該搬出去住了。”

郗安燒茶的手一頓,低著聲音問:“師父,你這是在趕我走?”

林傾白忽然覺得心髒一陣絞痛,他痛的想要抬手捂住心口,卻生生的止住這個動作,聲音微啞的說:“你已經長大了,該有自己的將軍府了,也該……”

說道這裏林傾白嗓子忽然噎住了,他的手在袖袍之下緊緊的扣著掌心,繼續道:“也該

有自己的夫人和孩子了……..”

郗安望著林傾白望了許久,望到爐中燃起的炭火將他的手背燙的紅腫發紫,生生燙掉了一層皮,也沒有察覺。

明明隻是一會,卻似過了很久很久,郗安才低聲說:“.......我知道了師父,待我成親那日我便搬出去。”

林傾白閉上了眼睛。

林傾白其實很清楚........一直以來他都很清楚.......

郗安不是他,不會像他一樣活了幾千年,早就看破凡塵,在凡間三十出頭卻依舊孤身一人,不娶妻不生子,卻享的清閑自在。

郗安如今已經十八,他應該像個正常男人一樣,娶一個美麗大方的女子,再誕下子嗣。

這才是正道。

可是林傾白就是覺得心疼的要死,心疼的無以複加。

時到今日,他作為師父甚至沒有勇氣去問一問郗安何時喜歡上了瑉公主,又有多喜歡。

因為.......他動心了。

過了那麽久,林傾白一直不願意承認的事情,如今終於承認了。

他不知道從何時開始先動了心。

是他沒出息的動心了。

多可笑,他林傾白活了兩輩子,孤傲了幾千年,在仙界中他什麽樣的仙人沒有見過,姿色奪天的,法力高強的,那些人喜歡他,愛慕他,奉他為神明,卻連將愛慕說出口都不敢。

而他卻偏偏的對一個比他小了十幾歲的凡人動了心。

凡人.......

不過是個凡人.......

即便如今郗安身居高位又如何?

即便是他年輕力壯、容貌英俊、武功高強、那又如何?!

左右都逃不出凡人兩個字。

他的壽命不過彈指一揮間,隨後便化為塵埃,在林傾白漫長無終的生涯中,不過是如曇花一般,隻陪伴了林傾白那一瞬的時間。

他終是與林傾白不般配。

可林傾白就是克製不住的動了心!

更可笑的是,那個人在他身邊伴了十二年,卻喜歡上了別人,眼中半分都沒有他。

他喜歡郗安。

很喜歡。

卻也隻能是如此的喜歡。

-

皇上的動作很快,沒有多久召集眾臣到了內殿,商議郗安與瑉公主的婚事。

那日瑉公主還有她的母妃麗妃也到了內殿。

一個寬大的內殿,很少有如此多的人來到這裏商議大事的時候,反倒是顯得擁擠了。

司天監站在皇上的旁邊宣布瑉公主和郗安的八字結果。

他慷慨激昂的說,郗安與瑉公主的八字乃是天作之合,最好的成婚時間是在十月,二人在此時成婚有利於皇權穩定,國之大昌。

甚好!

皇上早就知道結果,可是再次聽聞這些,他還是笑的很開心。

他將郗安與瑉公主叫了出來。

“郗將軍,瑉兒,你們可願意將婚期定在十月?”

郗安拱手道:“臣一切聽從陛下旨意。”

瑉公主側過身望了郗安一眼,目光中滿是欣喜。

她本是宮中寂寂無名的一個小公主,母家普通,身份也比不得晴公主高貴,本以為下半輩子也就是隨便尋一個官員嫁了,卻是萬萬沒想到她能嫁給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郗大將軍。

如今也是要與郗將軍成婚了,她才被皇上放在了眼中。

瑉公主垂下了頭,依著郗安的話說:“兒臣一切聽從父皇旨意。”

郗安與瑉公主跪在殿中。

那二人一人穿著淡藍衣袍,一人穿著深藍衣裙,男俊女美,瞧著倒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皇上開心的大笑了兩聲,當即將禮部尚書叫了出來,宣布郗安與瑉公主的婚期定在了十月初十。

眾臣紛紛的跪地:“恭喜陛下,恭喜郗將軍,恭喜瑉公主。”

刹那間恭賀之聲震耳欲聾,響徹了整個大殿。

林傾白站在大殿的前麵,覺得那些聲音好刺耳,像是一道尖針直直的戳紮到了他太陽穴,吵得他頭痛欲裂。

他依稀聽見皇上將巡防營統領的職位也交到了郗安的手中。

在場的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麵麵相覷,卻無一人敢多說話。

最後陛下將郗安、瑉公主還有禮部尚書留了下來,商議婚典的事宜,其餘的人都退下。

林傾白轉過身隨著眾臣退了下去。

他的腳剛踏出大殿,忽然覺得殿外的陽光好刺眼,刺的他頭腦昏昏沉沉,難受的有些站不住腳了。

他連忙用手扶著門框,耳邊響徹著幾個大臣輕聲感歎。

“郗將軍,年紀輕輕的,了不得。”

“日後.......郗將軍怕是要隻手遮天了。”

“噓!可不敢亂說。”

........

林傾白晃晃悠悠的鬆開了扶著門框的手。

今日是來商議郗安和公主的訂婚,周圍都是高官眾臣,所有的人都在為郗安和瑉公主欣喜。

他不想駁了大家的興致。

林傾白想要穩住身子繼續向前走,可是身子還是不爭氣,眼前一道黑色閃過,他踉蹌的向後退了兩步。

“雲王爺!”

“雲王!”

叫嚷聲音傳來,林傾白卻聽得不那麽真切,朦朦朧朧的像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飄來。

林傾白想要抓住那些聲音,卻最終是不爭氣。

他的身子一軟,沉沉的閉上了眼睛,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