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在那一刹那, 林傾白心裏所有的燥欲驟然平息,如同撥雲見日一般,再也沒有半分的不適, 隻剩下滿心的欣喜與動容。
林傾白的指尖在空中似水仙花的嫩尖,輕輕地顫。
他覺得自己應該說一說這個孩子, 沒規沒矩的, 哪裏有徒弟一見到了師父就抱上去.......
這要是被旁人看見了,成何體統。
那些嘴硬心軟的話還沒有說出口,郗安卻將臉頰貼在了林傾白耳邊, 不安分的蹭了蹭,又問道:“師父,你想不想我.......”
林傾白的心猛的一軟。
罷了。
這個孩子從小就是這般的沒大沒小。
怪也隻怪自己縱著他, 當年既是縱了那麽多次了, 如今也不差這一次了。
林傾白這樣想著, 雙手不自覺抱住了郗安的脊背,睫毛顫顫的閉上了眼睛,說:“想。”
郗安一言不發的將林傾白抱得更緊。
兩個人這樣站在門口還是太冷了, 即便郗安身體炙熱, 不斷的暖著林傾白, 不一會林傾白還是止不住的咳嗽了起來。
郗安這才連忙鬆開了緊抱著林傾白的手,拉著他走進了殿內。
郗安還是和之前一樣的貼心, 一進房間裏就為林傾白倒了一盞熱茶, 讓林傾白捧在手間暖手。
郗安坐在林傾白的對麵,問:“師父, 我回來了, 你歡喜嗎?”
屋內寂靜, 隻燃著一盞暗色的燭火。
那盞火光正好映在郗安英俊的臉上, 風一吹,燭光一閃一閃,更顯得郗安眉眼深邃。
林傾白望著他,如實答道:“自然歡喜。”
“可是我瞧著師父今日晚宴時,好似並不是那麽歡喜。”
分別四年,郗安卻還是很了解林傾白,即便是今日林傾白將自己偽裝的很好,可是郗安卻能輕易洞察林傾白的心思。
看出他好似並沒有那麽歡喜。
林傾白垂下了眼睛,避開了郗安凝視的目光,解釋道:“你長大了,是好事,為師隻是有些不習慣,算不上什麽歡喜不歡喜,隻是有些不習慣。”
林傾白兩次都在重複他的不習慣,妄圖以此來掩飾他今日的失落。
“師父不必覺得不習慣,我.......”郗安正要說什麽,忽的目光掃到了案幾上的書信,猛地一頓。
林傾白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這才驚覺,他連忙將手上的茶盞放下,將書信重新折疊起來放好,佯裝淡然的說道:“方才有些無聊,就拿出來看了看。”
郗安臉上忽然**開了一個笑說:“師父是將我所有的書信都收藏起來了嗎?”
林傾白強撐著麵子說:“是蓮姨收拾的,我也並未上心。”
郗安垂下眼笑了笑,聲音低沉的說:“可是我在戰場這四年,卻是無時無刻不在想著師父。”
“.......”
林傾白扶著茶盞的手緊了緊,隻聽郗安聲音清淡的繼續道:“師父送給我的鎧甲很好,我每日都穿在身上,它為我擋下了數十次的刀劍,救下了我數十次的性命,每當這個時候,我都會想一定是師父陪在我的身邊,若非師父,我怕是早就死在戰場上,活不到今日。”
林傾白眼眶有些泛紅,嗓間如同噎住了一般,依舊是沒有應話。
郗安便笑著,緩和著氣氛說:“師父,我還給你帶了禮物,你想不想知道是什麽?”
林傾白微啞著嗓音說:“你已經送過我禮物了。”
“什麽?”
林傾白的目光朝旁邊一掃,說:“披肩。”
郗安一頓,繼而又笑了。
他看見他送林傾白的披肩,被林傾白好好的掛在
了床頭的衣櫃上。
那個披肩跟著郗安征戰多年,早就變得褶皺不堪,卻在他送給林傾白的這短短的半日就被熨燙平整,展若如新的掛在了臥房裏。
“一個不夠,我還給師父準備了其他的禮物。”郗安說完就轉身出了房門,不一會他就拿著一個小木盒走了進來。
“這是什麽?”林傾白問道。
郗安笑而不語,他將木盒放在了桌子上,在他師父好奇的目光中打開了木盒子。
裏麵居然是十幾個精雕細琢的小木人,林傾白湊上去一看,發現每一個雕的都是他。
有的是他坐著撫琴,有的是他執卷讀書,有的是他垂眸品茶,有的是他舔筆寫字........
林傾白望著那些木雕,徹底的愣住了,他抬起手指輕撫在木人的身上。
那些木人從衣冠,到神態,連垂下的發絲都勾勒的很細致,足以看見雕刻之人有多麽用心。
“師父,有些是我一開始雕刻的,技術生疏,雕刻的也不好看,本不想拿給師父獻醜,但我又想讓師父知我這些年的思念,便索性都拿了過來。”
說著郗安就指了指林傾白撫琴的那一個木雕,說道:“這個是有一日在漠山,我聽見赤熯戰俘在彈奏他們的□□琴,身邊的將士們都說彈奏的好聽,可我卻覺得他們所奏不及師父撫琴半分,便愈發的思念師父的琴聲,於是我便將師父撫琴時的模樣刻了下來。”
“這個是那日品嚐了潛州的生花茶,味道酸甜,想來師父應該喜歡,便又思念了師父品茶時安靜的模樣,便刻了下來。”
......
就這樣,郗安將那些雕刻的木人都說了一遍,而林傾白的指尖也跟著劃過了每一個木人。
郗安望著他師父恍惚的神情,眼睛皆是笑意道:“行軍的生活枯燥艱難,但是我將師父的模樣給刻了下來,時不時拿出來看一看,便覺得我與師父不曾分開過。”
林傾白注視著那些小木人,眸底亮閃閃的,卻望不清是燭火的閃光,還是眼底的水光。
雖是一些小玩意,但是林傾白卻反複的撫摸著每一個小人。
忽然他撫摸的手指一頓,在一個小木人背後看見了幾滴濺落的紅色。
那幾滴深紅雖是被漆料給覆蓋住了,可是林傾白還是敏感的察覺到那是血跡,噴射而出的血跡。
林傾白問郗安:“這是誰的血?”
郗安湊近了看看,笑著說:“不小心被刻刀劃破了手。”
林傾白的目光一動不動的望著他,眼睛裏漸漸泛上了紅:“刻刀割破手指的血不會噴射成如此,你是在欺我沒上過戰場,不懂這些......”
郗安便在這個目光中一點點的收回了笑意,沉著聲音說了實話:“師父,你知道潛州的齊太守嗎?”
林傾白雖是一直在京城,但是對潛州的戰局格外的上心,自然是知道的。
他側過臉沒有說話。
郗安繼續道:“潛州齊太守多年來一直暗中和赤熯族交易,對赤熯族的進攻表抗內縱,以至於多年來潛州一直備受赤熯欺壓,當時我察覺有異,摸查許久才查到齊太守身上,而齊太守卻提前收到了信,想要帶兵叛逃赤熯,隻是他們若是想要投誠赤熯,赤熯王開出的條件就是帶上我的頭顱。”
林傾白的瞳孔猛然縮緊,望向了郗安。
郗安卻神色依舊,繼續道:“那日我正在刻這個木人,刻著刻著就睡著了,刺客偽裝成了軍營裏的侍衛,趁著四周夜色無人走進了我的營帳,用刀想要割下我的頭。”
林傾白皺緊了眉頭,心髒都跟著提了起來:“然後呢?”
“那個刺客是個蠢貨,割偏了,然後被我殺了。”郗安說這些話的時候語氣輕鬆,指尖還在
擺弄小木人,像是所經曆的事情小到不足以讓他再多說上幾句。
林傾白卻是掛心了,他抬起手,指尖落在了郗安的脖頸處問:“傷在何處?”
“師父。”
“讓我看一看。”
“不過是小傷,沒什麽好看的。”
林傾白便不再多語,隻是執拗的望著郗安。
郗安拗不過林傾白,隻得無奈的抬手解開了衣服的上領,露出了脖頸。
林傾白湊近了些,看見郗安鎖骨上方果真有一道刀痕。
那道刀痕很深,留下了一道刀疤,雖然不至於割破命脈,但是也真的是隻差了那麽一點點。
這些還都是看的見的地方,至於其他林傾白都不敢想在郗安的身上還有多少的傷痕。
每一道傷痕隻要是在砍的差一點點,就足以要了郗安的命。
雖是在這場戰役中郗安能夠保住命,就已經很難得了,可是林傾白卻忍不住的去想,他的小徒弟走出去的時候皆是光鮮,而回來時卻是滿身傷痕。
林傾白的指尖撫在郗安的肩頭,漸漸的縮緊,他低下頭,咬著牙齒,竭力的克製著眼眶的酸澀。
今日他已經克製了很多次。
如今已經夜深,他不想在郗安麵前失態。
誰知郗安這個孩子一向沒存什麽好心思,他望著林傾白咬緊下唇,眼角泛紅的忍耐模樣,眸色暗了暗。
忽然他湊近了些,對林傾白說:“師父,我身上還有很多的傷,你要看嗎?”
林傾白便是當了真。
他眼睛一眨眼淚就墜了下來,卻顧不得這些了,聲音低啞的問:“都傷在哪裏?給我看看。”
說著林傾白的手扒上了郗安的衣領,卻被郗安一把給按住了手腕:“師父,我逗你的,我沒什麽傷。”
林傾白一愣,忽然推了一把郗安的肩膀,說:“你給我出去!”
郗安一把抓著林傾白的手不放,將掌心貼在自己的臉頰上,哄著林傾白說:“師父,我隻是太久沒見到你了,想要你心疼我。”
林傾白一看郗安這番的認錯,哪裏還有半分計較的心思。
郗安這個模樣還是和小時候一樣,惹了師父生氣後,再跟個小無賴一樣粘著林傾白,打也打不了,斥也斥不走,跟個牛皮糖一樣,非要貼到林傾白不生氣了為止。
這番一鬧,二人多年未見的那點生疏是徹底的煙消雲散了。
林傾白坐在那裏,半響不言語,隻是眼睛依舊泛著紅,睫毛上還帶著淚珠,似在跟誰賭氣一般。
郗安就這樣歪著頭望著他,眼裏帶著淡淡的笑意。
林傾白被他看的臉頰發熱,他怕是自己若是再不說話,這個孩子能把他臉上都看出一朵花,於是他隨口就尋了一個話題問道:“那後來齊太守是怎麽死的?”
當時林傾白在戰報裏得知齊太守東窗事發後身死,隻知道齊太守是死在了投靠赤熯族的半路上,裏麵對於齊太守是怎麽死的並無詳細的記錄,就連皇上也不知道是何人將他殺害。
一提到這些郗安的目光果然冷下許多,他嘴角依舊帶笑說:“他既想要割我的腦袋,那我自然也要割了他的腦袋。”
林傾白聞言垂下了眼睛,沒有說話了。
郗安看了看林傾白,輕聲問道:“師父是覺得我過分了嗎?”
“不過分,你是個將軍,待民該寬容為懷,待佞該幹脆果決,你做的很好。”林傾白放下茶盞,道:“倒是齊太守,好好的百姓官不當,非要去聯合赤熯族叛亂,這種亂臣賊子,其心當誅,死不足惜。”
林傾白誇獎了郗安,若是以往郗安應該很高興才是。
可是這次郗安卻沉默了,他的臉在燭火之下顯得忽明忽滅,眉
眼沉沉似在思考,過了一會兒他問道:“師父,是不是隻要叛亂就是其心當誅,死不足惜?”
林傾白道:“自然是如此。”
郗安喉結滾動了一下,他定定的望著林傾白繼續道:“師父,那齊太守實則有一獨子,早年間到軍營裏當兵,卻無緣無故的身亡,有人傳言是軍營的參將不喜齊太守,將他的兒子折磨致死,但由於那參將是皇室遠親,齊太守多次申訴無門,於是便對當朝憎惡不滿,這才聯合了赤熯族叛亂,即便是如此,師父也覺得齊太守死不足惜嗎?”
林傾白倒是第一次聽這件事情,他垂下眼思索了片刻,轉而搖了搖頭說:“若是齊太守真的有如此冤屈,當層層上訴,自然會有伸張正義的一日,即便是他真的恨之入骨想要報複,可百姓無辜,他欠下的那些生死債,又有何人來討還?縱然他身負仇恨,這也並不不能作為他通敵叛亂的借口。”
“.......那若當初是師父得知了齊太守叛亂之事另有他因,你會殺死他嗎?”
林傾白這次回答的很堅決:“會。”
郗安似沒有猜到林傾白的回答,他愣了愣,黑漆漆的眼睛映著晃動的燭火,半響他低聲道:“我以為師父仁慈,會念在他家室淒慘,放他一馬.......”
“仁慈隻針對可以原諒的人,他不可原諒。”
郗安眼睛定定的望著林傾白,半響他垂下頭,臉色埋在昏暗中再也看不清了,隻能聽見他輕笑了一聲說:“師父說的對,他不可原諒.......”
那日郗安和林傾白又聊了許多,從漠山之巔的雲花一直聊到了宮城裏新開的桑果,直到子時,林傾白手撐著頭打起了哈欠,郗安才從林傾白的臥房裏走了出來。
夜色黑沉,整個王府早就陷入了一片寂靜。
忽然空中快速的掠過一隻飛鳥,殘下了一道黑影,郗安猛地頓住了腳步,站在原地。
不一會那隻飛鳥在空中飛速的盤旋了幾圈,穩穩的落在了郗安的肩頭。
那是一隻鶻鷹,通體純白色,卻體型較大,長相凶猛,爪子尖利,尋常之人壓根近不了身。
郗安抬起手抓住了鶻鷹的脖頸,動作算不上輕柔,而鶻鷹卻連半點反抗都沒有,溫順的如同一隻家雀。
郗安從它的羽毛間摸了兩下,抽出了一張紙條,兩指展開。
紙條上隻有兩個字“平權”。
望紙條上的字,郗安的眸色陰沉,忽的冷笑了一聲,將紙條狠狠的捏著手中,轉眼的碎成了紙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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郗安剛回到京城的第二日,京城便又發生了一件大事。
在京城東郊有一個巷子村,裏麵住著的大多都是難民,時常有難民偷竊附近農戶的糧食金錢。
難民作亂也是常有,可是最近兩日,那些難民膽大包天,居然趁著夜黑風高偷到了東郊裏的一個火藥庫裏。
滿滿一個火藥庫裏的火藥,整整四十擔的火藥,全部在一晚上被洗劫一空。
第二日辰時,換班的侍衛看見空空如也火藥庫,頓時兵荒馬亂,領班的首領更是直接暈了過去。
皇上在朝堂上大發雷霆,將那晚所有值守的侍衛都關入了大牢,剩下問題就是追查這些火藥的下落。
但是很顯然,這次和平時難民的小打小鬧不同,這是難民可以摸透火藥庫的侍衛布防和輪換時間,並且可以在短短的兩個時辰內,將倉庫裏的火藥神不知鬼不覺的轉移,那就說明這些人並不僅僅是難民那麽簡單,背後定是有組織有預謀的一次作案。
大批量的火藥一丟失,整個京城都陷在了不可控的危難中。
發完了怒,皇上坐在龍椅上,沉思了幾秒,說道:“越將軍在京城領兵已久,負責調查這次火藥丟失事件,東營的大部
分軍人都在演練分不開身,便命越將軍可調動雲北軍,諸位看如何?”
而其他的大臣們是紛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目光望向了站在隊伍前郗安的身影。
皇上沉著聲音問:“可有人對朕的決定有異議?”
如今皇上正在氣頭上,又有誰人敢說一個字,朝中頓時又安頓了下來,無一人再說話。
這件事就算這麽定了下來。
下午,郗安去軍營中,林傾白在書房裏看朝中的兵力布防圖。
紅月進來通傳了一聲說:“王爺,劉尚書到。”
林傾白點了點頭。
不多時劉尚書就走了進來,他走到了案幾前,對林傾白行了一個禮。
林傾白卻未將目光從布防圖上挪開了眼,隻是對劉尚書說:“劉尚書不必多禮,坐。”
劉尚書坐在了林傾白對麵,目光也隨著林傾白望向了布防圖,半響歎了一口氣道:“王爺,今日陛下命越輝前去查案,以您來看是所謂何意?”
聞言林傾白這才將目光從布防圖上緩緩收了回來,坐定在了位置上,淡聲道:“安兒用了四年平了叛亂,而如今歸朝卻不過四日,皇兄就在朝堂上明升暗降,不過是要分走安兒的兵力罷了。”
劉尚書垂下眼眸,搖了搖頭歎了一口氣。
雲北軍是郗安從潛州帶回來的軍隊,裏麵的每一個將士都身經百戰,一人可以抵尋常士兵三人兵力,且直接聽命與郗安。
自從郗將軍歸朝後,皇上在百姓麵前下旨給郗安獎賞,給了郗安封號,並將南營給了郗安掌管,眾人皆讚皇上重用賢才。
而今日皇上認命越輝查案,將雲北軍兵力五千人給越輝,便是在瓜分郗安手中的兵力。
皇上的心思明眼人都懂,郗安立了戰功,但在軍隊中威望太高,在百姓心中民聲太響。
皇上決不允許郗安功高蓋主,隻有將郗安手中的兵權分給越輝,這樣才能再次形成雙足鼎立之態。
“那以王爺所見,這事要如何?”劉尚書問道。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林傾白翻了一頁布防圖,淡聲道:“便先如此吧。”
“可是越將軍那邊怕是對王爺和郗將軍不利啊。”劉尚書懇言道:“楚將軍在的時候便與王爺不和,越輝無父無母又一直跟著他長大,感情篤深,如今郗將軍風光歸朝,京中又有一小部分在傳郗將軍是抵了楚將軍的戰功,越將軍怕是記恨在心啊......”
劉尚書說道這裏便不再說了,隻是適時的望著林傾白。
林傾白捏著圖紙的手緊了緊,過了會說道:“你說的有理,將方承派過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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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說火藥丟失這件事也奇怪的很,越輝帶兵查了一段時間,最後在東郊的一個野山山洞裏發現了大量的火藥。
那些火藥全部堆放在那裏,早就被山洞裏的積雪給浸濕,不能使用。
皇上在朝堂上說讓越輝繼續追查真凶。
但是在眾人的心裏早就給這個案件定了性。
無非是難民對朝廷不滿,想要尋釁滋事,既然火藥也找到了,難民也鬧不出什麽大動作,餘下的廢棄火藥皇上便交給越輝去處理,這事就算罷了。
雖然沒有抓到罪魁禍首,但是能夠原封不動的找到火藥,無疑是解掉了懸在每個人脖子上的一把刀。
皇上心情大悅,也恰逢要到太上皇六十大壽,皇上便決定在除夕當日舉行宮宴,宴請群臣一起在宮中為太上皇恭賀壽誕。
太上皇愛熱鬧,這次禮部安排的熱鬧,一大清早的所有王公大臣到宮中為太上皇賀壽,午膳用過後宮中就開始舉行擊鞠賽。
如今林傾白和郗安都是朝中重臣,又有文臣武臣之分,不能像以往一樣
一同入宮。
林傾白作為太上皇的兒子,要早些進宮去為父皇賀壽。
太上皇今年雖是六十,但是眉宇之間卻看不出去半分年邁,穿著一身深紅皇袍,頭發花白,反倒是頗有幾分平易近人的書雅之氣,坐在主座上笑著接受著每個孩子的賀詞。
當年太上皇因為皇後逝世而悲痛欲絕,無心朝政,傳位與當今皇上。
之後他便一人住在皇家園林,不問朝政,甚至鮮少有人能見到他,隻有在重大日子才露麵。
太上皇喜愛皇後,自然也更加偏寵皇後所生的兩個孩子。
甚至在眾臣祝壽之時,讓皇上和林傾白也都坐在了台階兩側的上座,眾王公大臣皆站於台階之下。
在眾臣賀壽之後,太上皇也不知是從何來了心思,問了林傾白一句:“小十,我聽說你教了一個徒弟,很是出彩,在潛州戰場上立了大功,今日可來了?”
林傾白淡笑著點了點頭道:“回父皇,來了。”
“好,讓我看看是那位豪傑。”
郗安便站了出來,單膝跪在了大殿中間,垂眸拱手行禮道:“臣郗安,叩見太上皇。”
太上皇目光在郗安身上打量了片刻,說:“抬起頭來。”
郗安依言抬起頭。
如今太上皇雖是很少出現在朝堂中,但是早年間他在當皇上之時也是果斷心狠之人,朝中許多官員對他十分畏懼。
而郗安倒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一雙厲眼毫不遮掩的望向了上座,反倒是將太上皇看的眯了眯眼。
他與郗安對視了片刻,站在朝堂上的大臣連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林傾白也感覺氣氛有些不妥,他在一旁說道:“父皇,郗安年少之時就跟著我,心思純良,很不錯。”
太上皇這才收回了目光,點了點頭,從嗓子裏恩了一聲說:“我瞧著這孩子也不錯,劍眉星眸,氣勢淩厲,在戰場上定也是威震八方,小十要說你也是為我們阜朝培養了一員大將啊。”
林傾白這才鬆了一口氣,行禮道:“父皇過獎了。”
到了午時眾人用完午膳,就一並到了擊鞠場。
擊鞠比賽相對於上午要自由很多,大臣可以攜帶家眷觀賽。
賽場之上到處都是穿著豔色彩裙的妙齡女子,倒也使往日以來死氣沉沉的宮中多了幾分生氣。
今天下午越輝帶領的東大營,和郗安帶領的北大營對戰,更是今天下午比賽的看點所在。
朝中誰人不知如今郗安和越輝二人年紀相仿,陣營相對,平分朝中兵權,猶如針尖對麥芒。
朝臣甚至都在私下下了賭注,今日的擊鞠之賽究竟誰能奪魁。
林傾白倒是一向不喜湊熱鬧,今日的陽光不錯,照在身上暖洋洋,場上的選手穿著單衣,有的甚至挽起了衣袖。
但畢竟是冬日,林傾白畏寒,肩頭之上依舊是披著大氅,懷中抱著金絲暖爐,他便遙遙的坐著,望著台下正在備戰的選手。
擊鞠場很大,觀台是以階梯座位,依照官職大小和爵位排座,林傾白自然是坐在僅次於皇上和太上皇的台階之下,視野很好,可以將整個擊鞠場都俯視入眼。
台下有兩個顏色的隊伍,越輝帶著隊伍穿著深紅衣,郗安帶領的隊伍穿著黑衣。
兩個隊伍正在檢查馬匹和球杆,做最後的準備工作。
這時忽然有個丫鬟走到了林傾白身前,弓下了身子對林傾白說了一句:“雲王爺,明太妃請你過去一敘。”
林傾白轉過頭,看見坐在了上階不遠處的明太妃。
明太妃也望著他點了點頭,林傾白便在下人的攙扶下站起身,走到了明太妃的身邊。
“明姨娘。”林傾白衝著明太妃行禮。
明太妃卻沒有那麽多禮,拉著林傾白的手腕就讓他坐了下來,開口的第一句就是:“小十啊,你父皇和我都在為你的大事著急啊,今日這個擊鞠賽就是專門為你辦的,你可要多看一看。”
林傾白皺眉說:“明姨娘,我不太明白。”
明太妃看了他一眼,說:“跟姨娘裝糊塗是不是?”
林傾白笑了笑,便不說話了。
明太妃是當年與先皇後一同嫁進皇宮的,宮中嬪妃之間雖大多是勾心鬥角,但是明太妃和先皇後之間卻一直情同手足。
後來先皇後去世了,明太妃膝下隻有一女,便將林傾白和皇上都當成了親生孩子照拂。
直到太上皇退位,遠居在皇家園林,明太妃也隨著一起去侍奉太上皇。
如今普天之下,也隻有明太妃還惦記著林傾白的婚姻大事。
瞧著林傾白久不出聲,明太妃在一旁歎了一口氣,勸說道:“我多年久居在園林,一年也見不到你兩次,每次和你提起這事你要麽是推脫,要麽就不說話,你看看你皇兄,也就比你大了幾歲,如今大公主都到了待嫁的年歲,有了心儀之人,你總不能大公主都嫁了你還一個人吧。”
林傾白聽見明太妃這樣說,循著明太妃的目光望向了不遠處。
晴公主穿著一身淡粉色的長裙,正坐在皇後身前,目光熠熠的望著擊鞠場的越輝。
擊鞠場上,越輝和郗安戰的正是精彩之時。
隻見越輝一個俯身從郗安隊員手中奪下了木球,木球在空中騰而起,越輝從馬上一個飛身而起,球杖在空中擊打到木球,木球盤旋著飛速飛向遠處的鑼鼓。
隻聽咚一聲脆響。
木球正中紅心。
紅隊得一分。
這一分得的漂亮,台下的人紛紛喝彩,晴公主更是激動的不停的鼓掌,小臉激動的通紅。
她回過頭對皇後說:“皇額娘,你看見了嗎!越輝哥哥進球了!他好厲害。”
皇後笑著點了點頭,說:“越輝是厲害,但你是公主,要矜持一些,別一直盯著越輝看。”
晴公主卻宛如沒有聽見皇後的話,她騰的站起身,說:“母後,球場外擋的人太多了,我也要去前麵看!”
說完也不等皇後應聲,就提著裙擺奔下台階。
少女的笑顏如花,三步跨做兩步的奔下台階,裙擺似波一般在陽光下飄動。
年少的愛戀炙熱又露骨的,林傾白又怎麽可能比得上。
林傾白自嘲的笑了笑,對明太妃說:“越將軍少時救過晴公主的性命,二人一起長大,情誼猶在,又是青梅竹馬,再者說越將軍長相出眾,如今正當權,也得皇上皇後喜愛,無論是從感情還是地位而言,二人都再合適不過。”
明太妃望著林傾白,忽然發問:“那你呢?”
林傾白一頓,卻是說不出話了。
明太妃歎了一口氣,說:“你啊,你啊,如此會權衡利弊得失,對別人的姻緣倒是看的透徹,你為何不看看你自己呢?就算是你對其他的女子沒有喜愛感情,那你也可以分析分析權位,再不濟分析分析容貌,看看有誰是與你般配的。”
“........”
“你可是雲王爺,是當今皇上的親弟弟,隻要你開開口,莫說是京城了,就是整個阜朝,有哪家的女子不是擠破的腦袋想要當你的福晉。”
林傾白垂下了眼眸,說:“明姨娘,我並無意於此。”
“再無意,你也是皇家子嗣,要嫁娶要傳宗接代,你如今已經是而立之年,難不成你日後還真打算把你的權利與地位都交於一個外臣?”
林傾白的手猛地抓緊了衣袖。
明太妃望向了擊鞠場上的郗安,緩聲道:“那孩子
確實是爭氣,但是終究沒有皇室的血脈,上次我和你提起婚姻大事,你說潛州之亂未平無心於此,如今潛州已平,以郗安的本事也不需要你再為他擔憂了,你還有何顧慮?”
“.......明姨娘,我隻是不願和一個不喜愛之人一起度日,也是耽誤了人家姑娘。”
“感情是可以培養的,開始不喜愛,慢慢的在一起生活也是會喜愛的。”明太妃勸慰著,目光卻在林傾白臉上不斷的打量,過了一會她頓了頓問:“小十,你莫不是已有了喜愛之人?”
林傾白手上的力道更大了,骨節泛白,衣袖都被捏出層層褶皺,他喉結滾動了一下,說:“並無。”
明太妃一笑說:“你若是沒有,那我可等不了你了,不若我現在就給你指一個合適的,你先瞧著,總不比到時你父皇直接給你指婚來的好。”
說著明太妃就將身後的下人喚了過來,隨手往遠處一指,下人領命便過去了。
林傾白順著下人走的方向望過去,見明太妃點的是身著青色衣裙的女子,杏臉大眼,一顰一笑之間既是淑雅文靜,又是落落大方,在眾王公大臣的家眷之中確實是最出色的。
“那位是戶部尚書的嫡女,名叫周芙照,今年年芳十六,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姑姑是如今最得寵的喬貴妃,我已經著人詢問過了,是個賢良淑德的好姑娘.......”
林傾白雖並無此心思,但是明太妃的話他也隻能一言不發的聽著。
說話間女子就被帶了過來,先是給明太妃請安,而後目光一掃見林傾白,立刻就紅了臉,聲音也軟了半分的躬身道:“民女見過雲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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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擊鞠比賽,正值一場賽事結束,郗安所帶領的南營隊伍以兩球險勝越輝的東營隊。
郗安走下場,立刻就有無數的人蜂擁堵了過來。
周圍女子的驚呼獻媚聲,大臣的讚揚恭維聲,如潮水一般不斷的湧來。
郗安卻是一句都沒有應,隻是仰起頭望向了林傾白的位置。
場上所有的人都在注視著他,都在讚揚他,而林傾白卻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
林傾白坐在明太妃的身旁,身前站著一個長相漂亮的姑娘。
也不知明太妃笑著說了一句什麽,那女子含羞的望了林傾白一眼,立刻低下頭不說話。
林傾白卻是望著那個姑娘,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
郗安眼神瞬間沉了下來。
他的手指緊了緊,側過臉看了一眼站在遠處的一個下人。
那個下人長得很普通,穿著一身灰色棉麻衣,膚色較黑,隱在人群中如塵埃般不起眼,隻見他弓著身子走到郗安身前。
“那邊在做什麽?”郗安壓低了聲音,朝林傾白那邊望著。
“明太妃在給雲王爺指婚。”
郗安目光猛地一頓,他緩緩的回過頭,望著那個下人,那雙黑寂的雙眸中泛著狠厲的光。
他的聲音低沉,咬著牙一字一句的問道:“指、婚?”
“是,將軍。”麵對郗安攝人的目光,那下人垂著眼眸麵不改色的應著。
郗安望了他半響,忽然低下頭噗嗤一聲笑了起來。
這時隻聽砰的一聲悶響。
郗安手中的牛皮水袋被他生生捏爆了,燙水順著他的指尖滾滾的滴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