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林傾白吃完飯便去寺廟中跪拜,他跪在殿內,將一段佛經誦完之時,後門處傳來了喧鬧聲。

斷斷續續的,他聽見有人在喊郗安的名字。

林傾白撫了撫衣角,站起身,不遠處的丫鬟上前扶住了林傾白。

跪的時間太久了,乍一站起來有些頭暈,林傾白不習慣旁人的攙扶,閉上眼睛定了定神,撫開了下人的手說:“隨我去看看發生了何事。”

後院裏圍滿了下人和侍衛,交頭接耳議論著:“這個女子長得真漂亮啊。”

“那可是,若是不漂亮能被擄了去?”

“嘖,你們不覺得這樣看,這女子生的倒是和我們的郗安少爺般配的很啊!”

“你這一說還真是,英雄救美,哈哈哈哈。”

林傾白聽見這些議論聲,頓下了腳步,站在後院的雕花圓門前麵無表情聽著。

一個丫鬟最先瞧見了林傾白出來了,立刻收起了滿臉的笑意,垂下頭狠狠的撞了撞身邊還在說話的小丫鬟。

旁邊的丫鬟也看見了林傾白,嚇得身子一抖瞬間噤了聲。

“王爺.......”

隨著這一聲喚,周圍的人都側過頭看見了林傾白,瞬間議論聲都停了下來。

林傾白在人群中掃視了一圈,問道:“在說什麽?”

下人們無人敢答,自覺的給林傾白讓開了一條路。

在眾人圍攏的中間,林傾白看見郗安背著一個少女走進了對麵的寺殿。

女子身體輕柔,眉目如畫,郗安彎下腰,輕輕的將少女放在了鋪著跪墊的地上。

那個女子瞧著也不過十幾歲的模樣。

脖頸和手臂處滿是傷痕淤青,穿著一身淺灰色素衣,小腿處的衣衫像是被人撕開,露出了沾著泥土的皮膚。

她應該是怕極了,一張小臉哭喘的梨花帶雨,死死的拽著郗安的手腕不肯放開,就像是拽著救命稻草一樣,瞪著水汪汪的淚眼一個勁的對郗安說:“不要走......”

郗安安撫了一句:“你已經安全了。”

然後他隨口吩咐下人道:“給這位姑娘找一件衣服蓋上。”

下人立刻開始跑去找衣服。

郗安想要站起身,卻被女子緊緊的拉住不肯放手,郗安挑了一下眉,垂眸望著女子的手,也不知在想些什麽,半響沒有下一步動作。

那個女子便緊拽著郗安的手,哭的厲害。

林傾白站在門外,望著二人這般拉拉扯扯,一直到他感覺寒風漸大,自己剛剛暖熱的手腳又變得冰冷。

他有些看不下去了,終是耐不住的喚了一聲。

“安兒。”

郗安轉頭看見林傾白,目光亮了亮,可隨後又皺起了眉頭。

他撫開了女子的手,大步走到了林傾白的身前,二話不說的就解開了自己的大氅,披在了林傾白的肩頭。

“外麵風寒,還在下雪,師父怎的穿著單衣就出來了。”郗安低聲似在埋怨,雙手卻已為林傾白係好了大氅的繩子。

雪確實下的不不小,郗安出去這一會兒大氅上已經落了不少的雪,然而所有的風雪都在郗安將大氅披在林傾白肩頭時,全部都抖掉了。

大氅上還帶著郗安殘留的熱度,林傾白的身子滕然就暖和了許多。

長袍衣袖之下林傾白細白的手指緊拽著身上的大氅,在郗安的衣服披在他身上瞬間,方才身上的那股難受勁也隨著淡了許多。

林傾白直接問道:“這位是哪家的姑娘?”

提到這裏郗安像個小孩一樣,他指了指那個女子,跟林傾白說:“這個女子是我救回來的,師父。”

林傾白沒理郗安滿臉想要表揚的神情,他望向了薑首領,問:

“方才發生了何事?”

薑首領站在一旁的角落裏,表情遠不如郗安來的明媚輕鬆,他如同經曆了一場戰事,胸口一起一伏,林傾白突然問話讓他身子猛的戰栗了一下,目光顫抖的望了郗安一眼,沒有說話。

郗安便笑著接過了話:“師父,我們趕到山中時遇見這個女子正在被幾個山賊欺負.......”

郗安將方才發生事情說了一遍。

在後山的深處他們發現了幾個山賊正欲對女子行不軌之事。

所幸的是郗安他們趕過去的及時,這才將這名女子救了下來。

林傾白聽見這些事情厭惡的皺了皺眉頭,問道:“那些山賊現在何處?”

郗安眼睛都不眨的說道:“師父,那些山賊罪大惡極,我們到的時候還在拚命頑抗,他們帶著武器,傷了我們幾個侍衛,我與薑首領隻能合力將他們就地處置了。”

“殺了?”

“是。”

“一人未留?”

“是。”

這下林傾白的眉頭皺的更緊了。

那些山賊確實可恨該殺,但是郗安如今才十四歲,在他心中還和個孩子一般。

他不想郗安這般年紀就感受到了殺人的戾氣。

可習武和習文不一樣。

如朝堂上的文官和武官,文官一向講求以和為貴,得饒人處且饒人,哪怕是如今身居高位的文官,麵對著皇帝口若懸河,高談闊論,怕是自己背地連一隻雞都不敢殺。

而能站在皇帝麵前的武官,哪個不是手下按著成千上萬的人命,腳踩白骨累累。

殺伐果決,不留情麵,這是對一個武將最高的讚揚。

雖是千萬訴言流轉與嘴,但最終林傾白還是頗為無奈道:“佛門聖地,要注意些。”

郗安倒是聽話,他垂眸應道:“是,徒兒後來也覺得不妥,擾了師父的清靜。”

說完這句話,郗安又抬起眼望著林傾白問:“師父,你生氣了嗎?可若是不殺了他們,我便救不回這個女子。”

林傾白想了想說:“危急情況下,可以如此。”

郗安得了誇獎,便滿足的笑了。

林傾白轉而望向了那名女子,問道:“你叫什麽?”

女子生的確實很漂亮,一雙滿含水波的杏眼望著林傾白,嘴巴顫抖的說道:“小女名叫茵柳.......”

林傾白又問了幾句。

從茵柳斷斷續續的話語中得知,她今年十七歲,家裏原是山裏的農戶,前些日子山賊猖狂,殺了茵柳的爹娘,占了她家的糧食,甚至連茵柳自己也差一點被山賊搶去羞辱。

於是茵柳一路逃了出來,誰知才剛跑到半山腰就被山賊給捉住了。

那些山賊色迷心竅,險些將茵柳給強占了去,萬幸這時郗安趕了過去,殺了山賊,將她給救了出來。

茵柳說道這裏,抬眼怯怯的望了一眼自己的救命恩人,又哭的是泣不成聲。

林傾白察覺到茵柳的目光卻是心中一緊,半響不語。

郗安說:“師父,要不先安置了她,待寒冬過去,再為她另尋出路。”

林傾白轉過頭,一雙棕色的眼眸一動不動的望著郗安,問:“你認為安置在何處為好?”

郗安沒想到林傾白會問他,他皺了皺眉,又認真想了想,覺得他師父一向心善,應是會將這女子安置在好地方,於是他試探的說:“.......安置在我們王府?”

林傾白瞳色立刻沉了沉,郗安明察秋毫,眉心一挑,馬上開始改口:“但我細細想來,覺得安置在寺廟也是極好,或是隨便尋一好人家收留,此事還請師父定奪,郗安不敢做主。”

林傾白冷冷的睨了他一眼,又默不

作聲的從郗安手中抽出了手臂,全然不理郗安不明所以的目光,轉過身望著那個女子,思考究竟該如何。

其實他本意是想將女子安置在府中做個丫鬟,郗安也算是猜透了他的心思。

可是他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茵柳的目光在林傾白和郗安的身上來回徘徊了一圈,最後定在了林傾白身上。

她直起身子,爬到了林傾白身前,身板瑟瑟的叩頭道:“公子,我一個人在外再無家人了,山賊還有很多同夥,他們日後定會想盡辦法找到我,還求公子收留......”

“求公子收留.......”

林傾白望著女子單薄的身子,半響還是心軟的歎了口氣說:“也是可憐人,便將她收入府中做個丫鬟吧,咳咳咳咳。”

話音剛落,林傾白就掩麵咳嗽了起來

天氣有些涼,他在冰天雪地裏站的時間長了,又喝了些涼氣,這副不爭氣的身體又開始鬧騰了。

郗安的反應很快,他轉身站在林傾白麵前擋住了寒風,替林傾白攏了攏大氅說:“外麵天寒,師父身子吃不消,我扶師父回屋。”

林傾白則不冷不淡的看了他一眼,輕輕的掙開郗安的手,繞開了郗安自顧自的向前走。

郗安雙手懸在空中,很是不解,他站在原地想了想,可越想越覺得自己這件事情做的天衣無縫,沒什麽錯處,於是他兩步追上前問:“師父,你怎麽了?”

“沒怎麽。”

“那你為什麽不讓我碰你?”

說道這裏郗安的話音聽著還有些委屈,林傾白緩緩頓住了腳。

他怎麽了?

他沒怎麽了,郗安今日隻是救了一個漂亮的女子回來,將人家一路背了回來,還提議將女子留在王府中。

很好,一切都做的很好。

正如下人所說,俠肝義膽,英雄救美,美事一樁。

隻是不知道為什麽林傾白卻心煩意亂的很,尤其是他看見郗安背著茵柳回來,並小心翼翼的對待她的時候。

林傾白想不出自己為何會如此。

他抬眸望向郗安,他的小徒弟正眼睛亮亮的望著他,眼底滿是柔和。

林傾白其實知道郗安的性格脾氣算不上好,隻是對他的時候才會寬容忍讓。

那麽多年了,一直是如此。

他習慣郗安隻對他一人體貼,自私的不想讓他對其他人如對他一般。

郗安就像是他一直戴在胸口的玉佩,玉佩本是冰涼,卻被他的體溫暖的炙熱,時時的護著他,哪怕林傾白知道這枚玉佩或許也可以被別人暖的炙熱,或許也可以護著其他人,而他卻固執的不願和別人分享。

林傾白想到這裏,自己卻違心的不想承認了。

他幾千年來一向性情冷淡,疏於愛恨,何曾如此小氣過。

郗安那黑黝黝的眼睛還在一刻不停的望著他,似要從林傾白臉上望出什麽端倪,林傾白別扭的轉過頭,說:“你身上血腥氣太重,回去沐浴。”

郗安立刻垂下頭聞了聞身上的味道,隨即皺起了眉頭,確實有很大的血腥氣,怪不得他師父不待見他。

得知林傾白沒生氣,郗安鬆了一口氣,笑著說:“知道了,師父,我等會回去就沐浴。”

說完郗安又虎頭虎腦的想要湊到林傾白的身前,忽然又想到林傾白方才的話,他怕自己身上的味道熏到林傾白,便隻是步履輕快的跟在林傾白的身後。

下人走上前來,將茵柳從地上扶了起來。

茵柳虛弱的身子顫抖,連腿都站不直,她的手指輕撫在刺痛的傷痕上,回首間目光卻一直緊緊隨著那兩個人的背影。

風雪之間,年長的大氅潺動,周身似雪,身子骨單薄的仿佛

隨時會被吹走。

而年少的卻跟在他身後,時時的護著他。

二人步履款款,踏向不遠處大門緊閉的殿堂。

高堂素雅古寂,偶有傳來古鍾陣陣,與寺廟喧鬧擁擠的前院截然不同,瞧著便知隻有身份非常之人才可進去祭拜。

“茵柳小姐,這邊請。”一下人喚道。

茵柳目光黯了黯,跟著前人走進了寺廟中的蜿蜒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