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美夢

夜色濃稠,大雨瓢潑。李魚的頭發徹底散了下來,深一腳淺一腳地踏在在泥濘的街巷上。

每到一條巷子就是一聲柳秋,見到大缸她要去敲一下,見到柴堆她也要扒開瞧一眼,見到亂石也不放過,更是一塊一塊搬開,不多時嫩生生的手掌便已經血色模糊。她的口中如含著炭火,身體卻是由內而外的寒冷。

“環繞著醉春風她已將京城城西坊找遍,卻沒有半點痕跡,京城十六坊,每夜宵禁時各坊門關閉,他應該離不開城西坊,可是柳秋仿佛人間蒸發了一樣。

她感覺頭重腳輕,踉蹌地移動到城西坊城門下,城門下的守軍以為她是無家可歸的乞丐,一迭聲地驅趕她,李魚不欲爭執,她隻是感到絕望,失望的情緒蔓延徹骨。

緩緩地挪到城牆邊,這裏橫七豎八地都是躲雨的流民,氣味難聞,沒有那個人,她順著牆慢慢地滑坐下來,不通人情的雨點打的她眼睛痛,她卻毫不畏懼,睜大眼睛看著從天而降紛紛落下的雨滴,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李魚不會放棄二字。

隻待天明,她就要出發去尋找其他十五坊。

天氣實在太冷,她抱著肩膀半天也毫無睡意,隻得站起身來踱步取暖,她來回走到第二遍的時候,突然發現角落裏那堆髒兮兮發黑的竹筐有些不對勁。

那堆筐東倒西歪,髒兮兮的筐裏躺著爛菜葉和肉眼可見的蟲子,汙水橫流,眾人都躲得遠遠的,李魚卻發現其中一個端端正正的扣著,距離其他的筐有點遠,雨霧下看不太清。

李魚又鼓起勇氣,終於一步一步走到這筐的旁邊,她分明看到筐在微微發抖。

終於,她慢慢地蹲下身子與竹筐齊平,深呼吸了兩息才揭開了髒汙的竹筐。

“柳先生,你真的是個笨蛋。”待見到竹筐裏那道打著寒顫顫抖的身影,李魚眨了眨粘滿雨霧的眼睛罵道。

柳秋臉上已經泛起清灰色,沒了遮蔽,雨水兜頭落下,透過沸騰雨點的白霧,他終於看到了死前最想看到的人,喃喃道:“真好,老天還是眷顧我的,又見麵了,多希望下輩子能早點和你見麵哪!”

李魚都被氣的發笑,“你還是想想怎麽賺錢報答我吧,離死還早了點,醫藥費沒結就逃跑的病人我可不想再見了!”

在她表演了手撕竹筐後,流民們再沒反對,好聲好氣地將最好的位置讓給了她。

她撫摸了下額頭中間,剛剛還熱的厲害,現在卻沒感覺了,隻是她知道自己的身體產生了奇妙的變化,從剛剛開始,她的力氣增長了許多,搬磚的時候特別輕快。

而靠在她肩膀上的柳秋已經昏睡了過去。李魚也漸漸困意襲來,可是,她不敢睡,誰知道再醒來這敏感又多心的病人會不會又無故消失呢!想了想,她機智地將兩人的袍子打了個結結實實的死結才安心睡去。

他再想跑也不能裸奔吧,哈哈,她敢保證要是柳秋不脫了衣服不可能打開兩人的衣服。

柳秋睡得並不安穩,他做了個長長的夢,娘爹竟然還在,一家人都本分安逸地生活在那泥巴建造的低矮房子裏,廚房裏的糧食多的都要溢出來,園子裏也是一畦春韭綠,小弟冒著鼻涕泡跑進來,說新娘子花轎到門口了,哥哥怎麽還沒梳妝!

“我,要嫁人了!我還能嫁人嗎?”柳秋感覺不對,不禁恍然迷惑道。

幾個哥哥圍在他身邊罵他傻,不過真是傻人有傻福,你這新娘子是有名的美人,人品又好,也不知怎麽獨獨看上你了。

他心裏很是忐忑,轉眼間竟然已經坐在新房的**了,床下的撒帳硌的他屁股疼,透過鴛鴦戲水的蓋頭,隻能看到掀起蓋頭的手指纖細白嫩,圓圓的指甲修的幹淨整齊,泛著珠粉色的光澤。

希望她是良人,柳秋心跳不已,蓋頭掀起,他羞澀地抬頭,卻發現那女子身量修長、亭亭玉立,正衝著她得意的笑著,一雙鳳眼含情,透出濃濃的情誼。

“是你!”他一聲驚叫,唬得正在會周公的李魚一瞬間驚坐起來。

“怎麽了,腿疼的厲害是嗎?”她俯身到柳秋身前,一雙手慌亂的按上他的腿,一邊關切的看著他。

柳秋本來還好,猛然看到李魚清淩淩的鳳眼,仿佛十萬個驚雷在胸口炸開,他麵色漲紅,躲躲藏藏不敢看她的眼睛,被按住的腿僵硬的好像兩根木棍。

柳秋沉溺於腿上的溫暖,卻驚奇的發現今天消腫祛痛格外的見效,短短一刻鍾,他腿上發紫脹氣的皮膚都漸漸的消了下去,連顏色也開始變淡。

李魚終於安心,卻惱怒於柳秋的出爾反爾,明明答應了等著自己回來,如何能偷偷跑掉!

板起臉就開始三堂會審:“說說看,你是怎麽跑的?”

柳秋卻不說話,低著頭眼睛也躲躲藏藏不敢看她,扭捏了片刻,才低聲娓娓道來:“每日那個時辰後巷都有送菜的馬車,我偷偷藏到了車上,誰知道能被守衛發現呢……”

看著他還有些遺憾的語氣,李魚就恨鐵不成鋼,有些粗魯地抬起他的下巴,警告道:“現在你這條命是我辛辛苦苦救的,不許再給我想七想八的尋死!還有我不要什麽結草銜環的來世報答,你給我今生就還!”

李魚感覺自己的話太有力度了,忍不住在心裏給自己啪啪鼓掌。

柳秋被捏著下巴,卻從脖子開始都泛起點點微紅,再聽到李魚說今生就還時,忽地眼睛一亮,小聲道:“你要怎麽還?”他掩蓋不了心下的期待,手指不由自主地摩挲著兩人衣袍打成的結。

要是她說以身相許就好了。

他的喉結隨著說話滾動,恰好碰到了李魚的手指,她趕忙撒開手,感覺自己的舉動實在有些太過界了,可別沾染了這世界的大女子脾氣,與人交往還是要時刻保持尊重。

“怎麽還,當然是賺錢還!至少一百兩,不,二百兩!等你養好了,就先去給我上山撿蘑菇,然後再去抓雞。”李魚沒出息地幻想著柳秋左手抱著滿滿的蘑菇,右手抱著香噴噴的肥雞,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柳秋一瞬間低迷了,但聽了李魚沒出息的話,不禁心內又開始隱秘地歡喜起來,真是太著急了,她還沒有及笄,怎麽會想到男女之情,恐怕之前也是因為傻乎乎的什麽都不懂才會坦坦****。到了年紀,她自然會發現我的好……

他做起了長遠打算,也不再扭捏,反而摸著李魚散開的頭發埋怨道:“怎麽這麽粗心,頭發散開了也不會紮可如何是好。”

李魚怎麽好意思炫耀功德,心想要不是下著大雨你跑了我能這樣嘛!但她不說,順勢氣鼓鼓地往後一靠,毛茸茸的腦袋就硬邦邦靠在他的肩膀上,“我要一個和昨天那個一樣好的!”

柳秋手指輕盈,笑眯著眼睛道:“比昨天那個還好呢。”

雨後天初霽,二人收拾停當,城門也嘎吱嘎吱的打開了,流民群亂哄哄喧鬧起來。

李魚卻不急不慌地背起柳秋,朝著開設熱鬧市集的六當坊緩緩走去。

觀裏發現自己消失了一整個晚上,恐怕已經炸了鍋,想必觀主一準會告訴李太尉。這頓打是逃不了了,要是李太尉再知道她逃離道觀是為了去青樓,嗬嗬,來到這個世界第一天的血腥味突然彌漫在口中。

“反正我也不怕打!”李魚已經破罐子破摔,事已至此,還不如直接爭取最大利益,原身日日花天酒地,向來都是掛賬,年底會由太尉府的管家統一結賬。

自打穿越過來每天都在受苦,原身虧欠她太多了!

於是也下了決心,今天非要扯起虎皮當大旗,闊上一把。

早上緩衝了好一陣宕機的記憶,發現原身李魚常去又臉熟的地方,酒樓、歌舞教坊、賭坊,首飾店,都是撒幣的地界,她秉持者優中選優的原則,首飾店就你了!

二人行至六當坊,坊市已經喧鬧起來,柳秋多年未出青樓,李魚又是初來乍到,倆人看什麽都新鮮,左顧右盼活脫脫兩個土包子,土包子二號柳秋還在心裏隱隱心疼李魚,這苦孩子恐怕第一次進京城什麽都沒見過。

李魚要是知道高低得駁一駁:咱們都是地裏的土包子,你有什麽資格心疼我?

“萬珍閣,終於到了!”李魚這原身名聲實在太差,但凡老板一個不小心跟柳秋禿嚕出自己的“臭魚”名號,他恐怕又得連夜扛起火車跑路,唉,人生如此多艱。

她將柳秋妥善地安置在一家臨近的食肆,叮囑道:“我這附近有個親戚,跟她借些銀兩,我們不好一起去,你在這先吃點東西,我一會就回來!”

隨即又十分大方地叫了兩碗羊肉麵並各式菜色,回頭看了眼柳秋乖乖坐在那裏才放心離開。

她這張臉就是活招牌,雖然名聲不好,但這世道一擲千金的活財神可不多了,一進萬珍閣的門,掌櫃的就從櫃台裏鑽了出來,帶著十二分的笑容:“二小姐可許久沒來了,快請坐,端上好的碧螺春來!”

李魚不欲多做周旋,一擺手拿出原身的語氣來:“周老板,快撿點好貨出來,老娘忙得很!”

那掌櫃應該是習慣了,一點也不惱,反而走到裏間捧著一托盤金光燦燦的首飾出來。連李魚這個不懂行的人見了都在心下連連直呼精美,感歎工藝精湛。

那支金釵雖隻是簡單的蝴蝶樣式,翅膀卻上錯落鑲嵌著紅綠寶石,翅膀和觸角上還墜著小米粒大小的珍珠,而步搖就更了不得了,紅珊瑚做主體,流蘇都以同色的紅糯軟玉製成,遍體溫潤,簡直是巧奪天工。

賣了她們換錢簡直是暴殄天物!但為了維持人設,李魚還是撿起那支蝴蝶金釵,惋惜地到附近的當鋪換了一百兩銀子,回去的路上還在心疼地抽氣,售價三百兩的金釵就隻給當了一百兩,黑心當鋪!

柳秋麵前擺好了香氣撲鼻的精致飯菜,卻根本沒心情吃飯,她的親戚好說話嗎?會不會為難她,她娘爹都狠心把她送到道觀,哪有什麽親戚,會不會有什麽危險!

望眼欲穿,李魚離開的那道巷子都要被他盯出一個窟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