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北城初秋, 陳宅外麵的道路上和蘇城許宅的庭院裏是一樣的金色,隻不過道路上鋪滿了銀杏葉,在蘇城則是金桂飄香。

直到深秋, 北城便開始蕭瑟。

許聽韻的初試順利, 晚餐時陳晝夾了一筷子筍絲給她, 問她:“這回總該放鬆一下了,想不想去找溫盼玩?”

月初時,溫盼說接了部戲,要去西南拍戲, 已經走了半個多月了。

許聽韻明白陳晝的意思, 吃著飯眼睛還滴溜溜地看著陳晝,剛想回他,陳老爺子不高興地打斷了他的話。

“說什麽呢, 不到兩個月又要複試了。我可警告你,你想去找盼盼別拉上勺勺。她要是沒考上北城音樂學院我跟你急。”

陳晝收回筷子,眼睛看向門外,輕咳一聲:“我也沒想去, 公司在那邊有個事。”

許聽韻想忍住笑, 但最後還是沒憋住, 嗤嗤笑出聲。

陳晝可算是逮著機會“教訓”她:“吃飯呢, 笑什麽笑。爸你看,就你教的勺勺越來越不像樣子。剛開始來的時候……”

“什麽我教的,那不是你和溫盼倆人成天跟勺勺說些有的沒的?看看溫盼在的時候,你們哪次吃飯的時候消停過?房頂子都快讓你們掀翻了。我們勺勺還是個孩子, 要壞也是你們帶壞的。”

陳老爺子一頓搶白, 讓陳晝無話可說。

他確實冤枉, 哪次都是溫盼帶著許聽韻胡鬧, 他隻是在旁邊插了幾句嘴而已。

不過,陳晝也隻是嘴上說說,隻是為了順便和老爺子頂嘴。

對於許聽韻的變化,大家都看在心裏,也由衷的開心。

他們家勺勺總算不是那個自卑敏感的內耗性格,倒是有了幾分陳家人的爽朗和古靈精怪,很像她的媽媽了。

該有的禮數許聽韻還是有的。

晚飯吃完,陳老爺子和陳晝去琴室喝茶聊天,許聽韻無所事事,索性正好練練琴。

線香燃氣,餘味悠長。

琴聲中父子兩個人聊了些公司和婚姻的事。

他們從沒打算背著許聽韻,有些事瞞著她其實是對她不好。

就像許家那兩口子,就想把他家勺勺養成籠中鳥。

陳老爺子雖然不是生意人,但陳晝有些困惑還得他來解答,大多是和道理人情有關。

聊了一會兒,陳老爺子又問了他和溫盼的事,才看了一眼許聽韻,壓了些聲音問陳晝:“謝昭那小子,是不是又回去了?”

琴音依舊舒緩,陳晝正要回他,卻見陳老爺子伸手止住他說話。

陳晝順著他的方向看去,許聽韻依舊專心地練琴,也沒什麽異樣。

陳晝對古琴隻是略通皮毛,但陳老爺子卻聽出了端倪。

他歎了口氣,對許聽韻說道:“行了,別裝模作樣了。跳了個音當我沒聽出來呢?想問什麽就過來吧。”

他說完,許聽韻彈琴的手頓住,尷尬地看向陳老爺子:“外公……”

陳老爺子擺擺手,拿著自己的茶杯掀簾往臥房走。

許聽韻吐了吐舌頭,站起來想快步走到陳晝身邊,卻見陳老爺子殺了個回馬槍。

他看著許聽韻,聲音嚴肅:“知道你專業不錯,又有天賦。但你可不能驕傲啊。到時候可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我可不會再給你打招呼。”

許聽韻上前拉著陳老爺子的手臂撒嬌:“外公,就一天!你答應我的,元旦那天就可以啦。”

陳老爺子冷哼一聲,食指點了下她額頭,“可是你自己要考的,到時候考不上別哭鼻子。”

許聽韻攙扶著陳老爺子到門口,笑眯眯地回:“不哭,考不上我就賴在家裏啃老,陪著您吃喝玩樂多好。”

陳老爺子吹了吹胡子,“和謝昭淨不學好,油嘴滑舌。”

許聽韻皺了皺鼻子,不滿嘟嘴,小聲說:“誰跟他似的,大騙子。”

自從上次生日宴過後,她就一直在忙著初試,和謝昭一直沒見過麵,也隻有兩人都閑下來的時候微信聯係。

最近,她倒是閑下來了,可謝昭卻沒了音信。

昨天她考完試,出了考場就給謝昭發微信,可到現在,謝昭還沒回她。

都說年底企業很忙,舅舅也忙得不可開交。

今天他趕回來吃完飯也是因為爺爺三令五申,必須回來吃飯,好為勺勺慶祝。

今早,許聽韻睜開眼就拿過手機,卻依然沒有回應。

想起前一陣,謝昭同她說最近有些忙,許聽韻扁起嘴。

這麽忙啊……

正好逮住陳晝,她又聽到了謝昭的名字,許聽韻自然想打聽個明白。

等陳老爺子走後,許聽韻笑眯眯地給陳晝斟茶:“小舅舅,你們剛才在說謝昭呀……”

陳晝早就知道她想幹什麽,垂著眼皮吹著蓋碗裏的茶水,裝模作樣地品著。

就像生怕說話會壞了品茶的樂趣一樣。

許聽韻急了,見陳晝半天還在吹茶,捏著茶盞搶過來:“晚上喝茶會失眠,溫盼姐特意讓我盯著你別喝那麽多茶的。”

陳晝眼神涼涼:“你叫她什麽?”

“舅媽!”

許聽韻忙接了杯白水塞進陳晝手裏,乖巧地笑笑:“舅舅,等我成績出來,你帶我去西南那裏玩玩好嗎?”

陳晝把杯子放一旁,漫不經心地說:“我好像挺忙的。”

“哎呀,是我求你的嘛!”許聽韻有點急,“再說,我自己去那裏爺爺和你都不會放心的呀。正好你的戲不是正好在那邊拍嘛,投資人去視察一下總是可以的吧。”

陳晝看她一眼,她忙做發誓狀:“是我主動要求的,我會和舅媽說好的。”

見陳晝總算滿意,許聽韻鬆了口氣,支吾地問:“那……你們是不是都很忙的呀。”

陳晝看了她一眼,忽然歎了口氣,恨鐵不成鋼似的:“什麽時候我們陳家的孩子還上趕著去了?!”

許聽韻睜大杏眼:“舅舅你怎麽知……”

“得了,你那點小心思別說我了,你外公都知道了。”天色已晚,陳晝也不再賣關子,“他每年元旦前都會回老家,就在城郊一個別墅裏,住上一段日子。等元旦那天給他媽媽燒了紙,就又回來了。”

許聽韻怔住,“他媽媽是生病了嗎?”

“嗯,癌症走的。阿姨走的那天隻有我和你舅媽在。那天謝昭去談了一筆大合同,是決定立言未來發展的,很重要。等他趕回來的時候,阿姨已經去世了。”

陳晝的語氣難得的溫和,當卻讓許聽韻覺得冷靜的可怕。她身上像被凍了層冰霜一樣,連表情都僵了。

陳晝歎了口氣,才想起來許聽韻的父母也去世了。

他拍拍許聽韻的發頂:“勺勺,別怪他,讓他獨處幾天,也最多就一個星期。不止你,立言也等著他。也算是他這一年為數不多的休假吧。”

見許聽韻還怔在原地,陳晝又歎了口氣起身。

他今天在老宅睡下,準備去自己房間。

陳晝走到院中,空氣冷冽,讓他忍不住泛起雞皮。他抬頭看了眼月光,又低頭抬腕看了眼時間,拿出手機要給誰打電話。

他看著手機猶豫了十幾秒,最後還是歎了口氣,收起了手機。

他還是回自己家吧。

正當陳晝要離開四合院時,聽見有人叫他。

“舅舅,等等我!”

陳晝愕然轉身,許聽韻提著一個登機箱、身後還背著她的琴小跑過來,“舅舅,送我去見他!”

陳晝想扶額:“胡鬧,回頭小心你外公……”

“我同外公說過的,他同意了。”許聽韻眼睛亮晶晶的,“練習我不會落下的,元旦再回來就好了嘛。”

陳晝沉默一會兒,接過她手裏的行李和琴,忍不住抱怨:“要是讓那小子知道我家孩子上趕著跑去找他,他不得樂瘋了……”

許聽韻直到坐進車裏時,心髒的跳動還一下一下敲著耳膜。

她從沒這麽大膽過,溫盼對她說的,總有人要邁出這一步。

之前一直是謝昭走向她,這次也該輪到她了。

車上,許聽韻看著月光下飛馳後退的枯樹、越來越空曠的道路,許聽韻咽了咽口水。

直到,陳晝把車開進了山裏。

許聽韻梗住,看著陳晝的時候快要哭了:“舅舅……”

陳晝輕描淡寫,“我也沒說山裏沒別墅啊。謝昭他新公司的度假村項目就在附近,離那幢別墅不遠。他順便來視察一下。”

這一路上都是零星的村落,隻有不遠處的坡上有幾幢別墅,看著到像個療養別墅的樣子。

山風很涼,城裏已是深秋,山裏卻像是入了冬。

許聽韻隻穿了件薄呢大衣,下車之後被一陣風吹得打擺子。

陳晝笑:“怎麽樣,還要在這兒陪他麽?”

許聽韻抱緊了她的琴,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然後,許聽韻聽見陳晝冷森森地口氣:“這裏晚上可什麽都有,狼也不是沒有的。專愛吃你這種細皮嫩肉的小姑娘。”

許聽韻抱緊琴,手往袖子裏縮了縮,:“舅舅,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快帶我去找謝昭!”

她聲線細又溫柔,這時卻在輕輕顫抖,尾音還有些破音。

許聽韻原本就膽子小,這些日子倒是被溫盼帶得外向了些,也被謝昭哄得無法無天了,隻不過終究是紙老虎。

現在讓陳晝一嚇,膽子又縮了回去。

許聽韻從來沒進過北方的山裏。

這裏的山不像蘇城的山,一年四季鬱鬱蔥蔥、小家碧玉似的;反而高得嚇人,一路上都是深色的岩石和白樺林。

到了晚上,那些岩石裏鑽出來的植物像怪物一樣,隨著北風張牙舞爪地在對著許聽韻叫囂。

陳晝還有心情嚇唬她,她緊緊抱著琴,又冷又怕,還聽到了身後窸窣聲。

許聽韻快要哭了,她現在隻想鑽回車裏大哭一場,然後等到白天的時候找到謝昭,她一定要打……

許聽韻腦子很亂,正在想怎麽“懲罰”謝昭,身後忽然一暖。

她還沒來得及叫出聲,就被人拉著轉身,落入一個熟悉的懷抱。

這個懷抱並不暖和,甚至還有剛才風吹過的冷冽味道,但當許聽韻聞到熟悉的鬆香味時,心裏忽然安心下來,眼淚卻止不住汩汩流淌。

許聽韻手上的琴被抽走,她被一隻手臂牢牢圈在懷裏。

那人另一隻手還從她腦後圈過來,堵住她的耳朵。

許聽韻聽不見北風越來越過分的怒號,卻聽見謝昭低沉磁性的聲音,聽上去有些惱怒。

“陳晝你是不是瘋了,大晚上把勺勺帶這兒來幹嘛!你媳婦兒去深山老林不成就把我媳婦兒也拐進來?”

許聽韻聽著謝昭的聲音越來越氣急敗壞,雖然眼角還掛著淚,但唇角卻偏偏忍不住往上彎。

她在謝昭懷裏亂刨,被他低聲斥了一句,又覺得眼前一黑,身上就暖了。

謝昭不知道什麽時候拉開羽絨服的拉鏈,把她塞進了他懷裏裹著。

於是,許聽韻就窩在謝昭懷裏,聽謝昭罵著陳晝,彎著唇角昏昏欲睡。

還好她來了,不然謝昭哪會這麽……有精神。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