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北城城西CBD褪去了白日的忙碌,夜幕降臨時都開始喧鬧起來。
香檳鎏金色的寫字樓幾乎高聳入雲,極盡奢華。與它相望的紫金色寫字樓同它一樣,是這裏的地標建築。
周圍商圈高端奢華,但也從不缺人光顧,這裏似乎永遠都是熱鬧的。
與外麵的繁華熱鬧不同,那幢香檳鎏金的寫字樓頂層,這裏雖然有全城最好的事業,卻布置的簡單又安靜。
一個男人站在落地窗前,看著不遠處的紫金大樓,他手裏捏著酒杯,手腕輕晃,酒杯裏的淺金**跟著搖晃。
男人的修長白皙手、水晶酒杯、淺金色酒,和他精致的下頜組成了一幅畫。
如果真的是畫,也是世界名畫。
北城陳家世代出了不少名人誌士,陳晝是陳老爺子老來得子,當年許聽韻爸媽出事後,陳晝不聽家人勸阻從商了。陳家小打小鬧的那些產業也被他做大了。
和這幢大樓遙相呼應的那幢紫金色寫字樓是是他進軍娛樂圈後的新總部,他看的也正是那裏。
男人臉上的一副金屬框眼鏡中和了他眼神中的冷漠,他把酒杯舉到鼻子前,聞了聞,才說:“好酒。”
謝昭結束了工作,從桌前站起身,隨手抄過煙盒和打火機走到男人身邊,斜睨了男人一眼,嗤笑一聲:“酒好也不喝?”
他看了一眼對麵的大樓,笑:“溫盼又不在,在我這兒裝什麽孫子?”
男人也不在乎他的嘲笑,看他指間夾著根煙,但沒點燃,不冷不熱地說:“謝總不是老煙槍麽,怎麽,這是為了誰要戒煙了?”
你來我往,似乎是在針鋒相對。
謝昭涼涼看他一眼,不再說話,兩人一同看向窗外,隻不過陳晝看的還是對麵紫金大廈,而謝昭垂眸看著廣場上螞蟻一樣的人群。
如果有人能看見這裏的景象,也會覺得這兩個男人比這裏的環境還要值得一看。
戴金絲眼鏡、文質彬彬的男人身旁站著另一個男人,雙眸狹長深邃、眉骨突出,唇邊掛著笑,可總會讓人覺得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什麽。
棱角分明的臉讓他更顯英俊。
本來還以為沒文質彬彬的男人皮膚白,站在他旁邊會被比下去。可任誰都能看出,這兩個人站在一起,這男人還要勝一籌的。
他眼中、臉上似乎都是故事,年紀不大,卻成熟沉穩。
謝昭幹脆把那根煙塞回煙盒裏,指了指自己頰邊的一點深色:“小陳總,這要是給你外甥女看到了,不知道會不會找你算賬。”
陳晝看都沒看他,冷聲不屑說道:“自作多情。”
他剛說完,似乎是想到什麽,沉思一會兒才問:“聽韻真的是自願的?”
這次輪到謝昭冷笑,看他一眼,才轉回身坐在單人沙發上,“陳晝,咱們上下鋪住了四年,你是不知道我是什麽樣的人,還是不相信許老爺子的眼光?怎麽非得打聽那麽清楚呢?”
“她那個大伯父什麽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有現在這個裝好人、問她自不自願這種屁話,早幹嘛了?”
“如果那天不是我,換成任何一個對許閱林有用的人,就算那人是廖東輝那人渣,嫁人的還得是勺勺,不是他女兒。到時候你也等結婚領證了再跑蘇城問她是不是自願的?”
謝昭說的陳晝啞口無言,好半天才放下繃緊的弦,低聲歎氣,“你以為我不想把聽韻接過來嗎,那是我姐姐唯一的孩子。可是我爸你也知道,死要麵子,越老越固執。他背地裏也沒少關心聽韻。”
謝昭冷嗤,絲毫麵子都沒給他留:“得了吧,真的要想救她於水火,還能被區區的臉麵困住?”
他收起不耐煩,反而鄭重地說:“寄人籬下是什麽滋味兒我比你清楚。勺勺沒了父母之後過的什麽日子你打聽過嗎?她本來可以成為什麽樣的人你想過嗎?真的吃飽穿暖就是真的對她好嗎?”
“陳晝,現在顧慮太多,失去後悔都來不及。”
謝昭的話如當頭棒喝,把陳晝砸得愣住,好半天才緩過來,他看著謝昭又捏出一根煙夾在指間,就是不點,忽然笑了:“還好是你。”
剛才他也注意到了,他還隻叫她的名字,謝昭就已經叫許聽韻的小名了。
他已經有十幾年沒聽人叫起這個名字了。
“今天的事是我沒弄清楚,抱歉。”陳晝看著謝昭,忽然笑了,“不過,既然都是一家人了,勺勺叫我小舅舅,你是不是也該改口了?”
謝昭挑眉,就知道這關難過,他倒是不介意這些稱呼,可既然叫這一聲就得有價值,當然不是現在這時候了。
他笑:“要這麽說,溫盼得管我家老太太叫聲老祖,你是不是也該隨她叫我一聲老伯?”
陳晝恨恨咬牙:“你可真和原來一樣,一點兒都不吃虧。”
陳晝不知道,謝昭在商場上從來是不吃虧的,隻不過在許聽韻那不知道吃了多少虧了。
謝昭拿過那瓶酒放在他麵前:“得了,這兩天我會去陳家拜訪老爺子。這頓打我自己挨就好了。”
陳晝走後,謝昭拿出一個手機,和許聽韻那個相同,黑色外殼一角也鑲嵌著同樣的鴿血紅。
這兩顆是一顆原石分割出來的,單獨是類似水滴的形狀,合二為一卻是一顆心。
當初謝昭拿到這一對手機時覺得俗氣,順手就扔進了車裏。
直到和許聽韻去療養院時,謝昭忽然想起它們,囑咐徐風與去辦卡充電。
他也沒想到,有一天他能抱著這個手機在等另一個手機打來的電話,甚至還覺得那半顆心簡直好看。
隻不過謝昭等到很晚手機也沒絲毫動靜,沒一會兒他另一隻私人手機響起,謝昭牙癢。
他忘記加許聽韻微信了。
說來也奇怪,謝昭和許聽韻結婚證都領了,卻隻靠謝昭的工作電話聯係。
隻不過她一直沒打過謝昭的手機,直到上次鼓起勇氣找他商量隱瞞婚事才打了一個,還在通話裏吵了起來。
夜色漸深,立言頂層辦公室燈光依然亮著。
謝昭仰靠在沙發上,闔上眼瞼,抬手將額前碎發攏向後,左手手腕露出一點蜜色。
那是一串不怎麽新的蜜蠟手串,像是帶過幾十年,也不怎麽值錢,似乎還是女款的。
隻有一串蜜蠟,其餘什麽裝飾都沒了。
似乎是因為常年佩戴,謝昭身上也是這種獨特的淡淡鬆香。
每次許聽韻聞到的時候,都會莫名其妙地覺得安心。
謝昭邊工作邊等許聽韻的電話,而蘇城,許聽韻正在收拾行李時忽然有人敲門。
是許照西。
今天看過爺爺後,許照西又同許聽韻去了趟學校,得知許聽韻和她師兄一起去時,當即決定陪許聽韻一起去北城。
她當時是說,她是姐姐,當然要保護許聽韻了。
許聽韻沒什麽意見,她師兄隻是輕輕點頭微笑,這件事就算敲定了。
然後許照西就同她回了許家老宅。
見女兒回來了,許聽韻的大伯父大伯母也總算安靜了一些,得知她們要一起去北京也沒鬧,還貼心地幫許照西整理行李。
許照西是抱著枕頭進來的,那樣子就要同許聽韻一起睡。
兩人躺在雕花架子**,盯著玉蘭色幔帳發呆。
許聽韻忽然開口:“西西,你想去北城是為了師兄嗎?”
許照西猛地撐起身看她:“你怎麽知道?!”
許聽韻笑得眉眼彎彎,“今天你見到師兄的時候,也不像平時一樣,像隻畫眉一樣嘰嘰喳喳,反而安安靜靜地笑。”
她還沒說,她看見許照西竟然會臉紅了。
許照西推她,“你別笑我,你去北城和謝昭說了嗎?那可是他的地盤,怎麽也該盡地主之誼吧。”
許聽韻一頓,她確實還在猶豫要不要說。
許照西就知道她沒告訴謝昭,想了想說:“不告訴也好,我們也可以殺他個措手不及,看看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勺勺,從北城到蘇城,飛機再開車也不過兩個多小時,但是異地婚姻可是大忌,你真的不打算以後去北城嗎?”
“勺勺,人生是你自己的,不要總想著其他人。”
……
許聽韻一直沉默,在聽許照西說話,直到她那邊沒了聲響。
她悄悄下床,從昨天的包裏拿出一個手機,手機一角上那枚鴿子血在奪目耀眼。
還是告訴他一下吧,他們雖然沒明說,可她心裏覺得,兩人應該互不幹涉的。
這可能是他們婚姻最好的狀態。
許聽韻打了幾個電話,聽筒裏傳來的都是一個機械冰冷的女音,告訴她對方已經關機了。
許聽韻坐在窗前看著手機,忽然有點生氣。
當初把手機給她時,他信誓旦旦,肯定會時時有回應。
“開會睡覺都帶著,如果你需要,洗澡我也帶著。”
許聽韻想到這,嘟了下嘴:“呸,騙子。”
許是意識到自己有點失態,許聽韻放緩情緒,看著手機自言自語:“還要去見外公,還要去北城音樂大學……也不一定有時間呢。”
許聽韻睡前又看了看那個手機,最後幹脆關機壓在枕頭下睡覺了。
第二天,許聽韻三人一起坐上飛往北城的飛機,許照西悄悄問她:“西西,你師兄不知道你是許家人嗎?”
見許聽韻搖頭,她驚訝又問:“那他……”
她有點激動,聲音大了一點,許聽韻忙示意她小聲點。
許照西改用蘇城話小聲問:“那他知道你外公可是你老師的老師嗎?陳派的大師,還是琴會會長,那一串頭銜我都記不住的呀,反正就是很厲害的古琴世家那種。”
許聽韻一臉理所應當:“學校裏都不知道的,也隻有我的老師曉得。”
許照西愕然“那你和謝昭結婚的事……”
許聽韻剛想回答,又想到昨晚一直沒打通的電話,狀似不在意:“沒必要打擾兩個人的生活,我覺得這樣還蠻好的。”
許照西瞠目,她忽然覺得她的堂妹有些地方她並不了解,也不像看上去那樣柔弱。
許聽韻比謝昭小八歲,對方又是商場老手,許照西一直怕許聽韻吃虧。
現在看來也未必。
她完全不知道,對於謝昭,許聽韻也就隻剩嘴硬了。
沉思了一會兒的許照西給許聽韻比了個大拇指,小聲誇她真厲害。
許照西不知怎麽回應,微微笑了一下,更讓許照西震撼了。
這次去北城是為了完成學校的任務,學校隻給買了經濟艙的票,許照西也隻好買經濟艙,和他們一起。
飛機上她各種嫌不舒服、擁擠吵鬧,許聽韻倒像是習慣了一樣,隻看著窗外發呆。
出機場時,師兄見許聽韻臉色不太好,幫她拿了行李,也順便問了許照西。
許照西倒是生龍活虎:“謝謝不用,幫我妹妹就好了。我妹妹上大學很早,平時還麻煩你們多照顧。”
師兄笑得溫柔靦腆,“聽韻是時隔四年我們唯一的小師妹,老師都寶貝的很,我們自然都會幫她的。”
他邊說邊看向許聽韻,那個眼神就像給許照西當頭澆了一盆冷水。
許照西失戀了,不過她立馬就想通了。
她家勺勺這樣的女孩子,從小追求者就很多,這不是很正常嗎?說明這位師兄有眼光的。
許聽韻一張如玉小臉有點慘白,她有低血糖的毛病,今天走得急沒吃早餐,也沒帶零食。
現在還不算嚴重,許聽韻也不想給大家添麻煩,想著到賓館再吃些東西也可以。
許照西和師兄一路說笑,許聽韻一向安靜,她又帶著帽子口罩,兩人也沒發現她的異樣。
三人剛走出機場,等車的人排著長龍,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等到。
許聽韻喝了水剛覺得好一點,一道陌生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
是一首古琴曲,琴曲響了一會兒,許聽韻才發現是她的手機。
從包裏拿出淡黃色手機,日光下那顆紅寶石讓人忍不住多看幾眼。
許聽韻低頭,看見屏幕上的名字時纖長的睫毛輕顫。
她同兩人說了一聲,跑去一邊接電話。
屏幕上那兩個碩大的“哥哥”堅持著,仿佛她不接就要跳出來似的。
許聽韻杏眼微垂,按下了接通鍵,放在耳邊。
手機兩邊誰都沒有說話,許聽韻呼吸輕淺,還能聽到對麵輕輕舒了一口氣,像是終於放下心了。
似乎過了半分鍾,還是沒人開口。
許聽韻擰著一股勁,就是不想先開口。
天下的夫妻吵架各式各樣,有如同她大伯父大伯母那樣的轟轟烈烈,也有從不妥協的冷戰。
許聽韻不會吵架,也不會哭鬧,現在同謝昭比著不先開口是她做過最過分的事。
她想問問謝昭為什麽說話不算數、為什麽昨晚關機不接她電話,如果他覺得兩個人需要互不幹涉那就說出來,他們在重要場合一起出席就好了……
她想了好多,可是都說不出口。
大抵她不能確定,謝昭聽了這些究竟會怎麽樣。
許聽韻想到許照西說過的,“謝昭那樣的男人不會因為任何人讓步”,她想起那天去見爺爺,謝昭同她說過的話,她忽然覺得鼻腔酸澀。
騙子,謝昭是大騙子!
“勺勺,抱歉。”
許聽韻怔住,她看了下手機,隻過了十秒。
謝昭聲音帶喘,語速很快,簡單幾句解釋了昨晚為什麽關機。
原來是他邊工作邊等到半夜睡著了,等醒來時才發現沒電關機了。充電開機後,謝昭大過幾個電話,但那時許聽韻在飛機上,沒開機。
其實她昨晚賭氣關機後就一直沒開機,後來也不敢開似的,借著上飛機這個借口就一直關著,直到下飛機才開了機。
她就像一隻鴕鳥,開機後直接扔進包裏,也不去看短信。
許聽韻沒想到,謝昭真的在和她認真解釋。
她一時不知道說什麽。
許聽韻聽見自己逐漸加重的心跳聲,電話那邊,謝昭低沉磁性的聲音灌入耳中,讓她逐漸心安:“勺勺,和你同學說你外公家來接人,我在後麵這裏等你。”
“你怎麽、在?”許聽韻睜大杏眼。
聽筒裏謝昭輕笑:“忘了我說過手機有定位了麽?”
沒等許聽韻回答,謝昭又笑:“如果你不怕露餡兒,我也很榮幸在你同學麵前介紹一下,我是你老公。”
本來是想讓許聽韻別那麽生氣才說的這話,可他說完對方並沒有反應。
謝昭皺眉,又叫了一句:“勺勺?”
忽然,那邊傳來一陣抽噎,聽得出許聽韻在克製:“謝昭,你是大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