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33-
淩晨兩點的醫院停車場, 空曠清冷，比白日裏更顯得幾分淒涼。
焦妍急不可耐，聽完齊崢說得一切真相後, 隻想第一時間見到倪靜。不過深更半夜的，媽媽早就休息，她不好打擾。可在家等著她又著實焦心，見狀, 齊崢便送她來康興醫院, 打算在停車場陪著她, 等天亮。
“睡一覺先吧好嗎？”齊崢從後座取了大衣來，準備給她披上, “你很累了。”
焦妍不想回應他。
她確實是很累, 整整一天一夜沒合過眼。此刻眼皮雖然沉, 可腦子卻清醒, 閉著眼怎麽也睡不著，就那樣靠在座椅上，怔怔地望著前方矗立的路燈發呆。
過了好久好久, 猛有一陣困意襲來, 才闔上了眼，睡了過去。
……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投射到麵上時，焦妍便醒了。
睜開眼的那一瞬間，她去看時間。
6：12
齊崢整夜沒睡，察覺到她的動靜, 轉頭出聲：“醒了？我去給你買早飯……”
話還沒說完，她就著急掀開身前的大衣, 去拉車門, 語氣裏的冷漠未減半分：“不用我不吃。”
齊崢內心些許酸澀, 但明白她焦灼的心情，迅速拿了大衣，跟下去，帶她往住院大樓裏去。
這個點，倪靜應該已經醒了。醫院每天發來的報告裏，她夜裏都睡得早，睡眠時間也並不長，有時天沒亮便醒了。
越往媽媽所在的病房靠近，焦妍的一顆心就跳得越發快，像是有火在燒，急躁又緊張。一出電梯，她就邁腿小跑了起來，沿著長廊的病房，逐一逐一地去看門口名牌。
最後，她在靠近長廊盡頭的右手邊病房門口，找到了媽媽的名字——
VIP單人：倪靜
肝硬化。
病房門是關著的，門板中間有道觀察窗，焦妍立在門前，呼吸不知不覺變得急促，卻不敢透過那道窗望進去。
齊崢已經站到了她身後，見她懸在門把上的手哆嗦的厲害，最終抬手替她敲響了房門。
“等等啊，穿好衣服。”是護工琳姐發出的聲音。
過了幾秒鍾，她的聲音又傳來，“好了好了，進來吧。”
齊崢擰開門鎖，琳姐正好一把扯開遮擋床簾，“嘩啦”一聲響，唯一隔斷也消失。
下一秒，**的人闖入了焦妍的視線。
小的時候，她看過媽媽年輕時的照片。
明眸皓齒，眉目如畫，綽約多姿的模樣宛如從江南風景圖中走出來的俏麗女子，美得說她沉魚落雁都不為過。
直到進醫院前的那一秒鍾，她都以為媽媽會永遠這般保持美麗，哪怕老去也都是優雅的、不失風韻的，秀美溫婉。
然而此刻的一幕，狠狠地刺痛了她的眼。
媽媽不再美麗，她變得骨瘦如柴，麵容發暗，病弱憔悴，甚至無力到連呼吸都要靠機器輔助。
那一瞬間，焦妍眼前閃過了無數曾經有關媽媽的畫麵。似乎在她的記憶裏，媽媽並沒有多少開心的樣子。
淚水倏然就模糊了視線，一個眨眼，便像被衝垮的堤壩，控製不住地奪眶而出。
倪靜病情惡化，已經很久沒有下床了。
看見焦妍的那一刻，她瞳孔猛地一縮，震驚到呼吸都變得短促：“妍妍……”
“媽，媽……”焦妍哭著跑過去，半跪在床邊，握起母親瘦幹的手，始終都難以置信眼前的一切，一遍遍問著，“你不是在巴黎嗎？你不是一直都在畫畫嗎？你前陣子不是還辦了畫展嗎？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樣，為什麽會生病，為什麽又要瞞著我……”
她腦袋低垂，抽抽嗒嗒，後頸骨忽高忽低，連身子都**般的在抽搐：“媽……怎麽會要換肝，你到底什麽會在這裏……”
從前快樂無憂的活著，是因為有媽媽的疼愛和陪伴。後來竭力讓自己活著，是因為堅信總有一天，她會通過努力回到媽媽身邊，和她一起生活。
可如今，媽媽卻病了，一直以來她所堅持的信念也跟著塌了，仿佛掉進了無盡深淵，前方一片黑暗。她的情緒近乎崩潰，哭得嘶聲裂肺，說話也語無倫次，“你們是不是在騙我……我是不是做夢啊？媽你能不能起來……能不能別躺著，為什麽這麽久沒見，你會是這樣啊媽——”
倪靜身體僵硬，提不起力氣，隻能靜靜躺在那裏，痛苦地凝視女兒，緊緊咬著唇，無聲地在流眼淚。
齊崢心如絞痛，抓著床欄的手不斷收緊，眼裏泛著淚光，幾番滾動酸脹的喉嚨，強忍住不讓它流出來。
“對不起，妍妍……”
許久，直到焦妍聲嘶力竭，趴在床邊上氣不接下氣地喘著，倪靜也才開口，聲線虛浮，斷斷續續地說著，“媽媽……對不起你……”
焦妍埋著的腦袋抬了起來，抽噎著抹去淚痕，像是突然做了什麽決定，起身給她掩好被子，紅鼻子紅眼地看她，說：“你好好休息，我一會兒就回來。”
倪靜愣了下，騰起幾分不好的預感，問：“你要去哪兒？”
“出去一趟。”她抽紙擦幹淨臉，毫不猶豫地轉身往外去。
“我去看看。”齊崢跟了出去，心裏大概猜到她的想法，幾步追上後，捉住她，“你要去哪裏？”
焦妍當即扭動掙開，通紅的眼裏滿是冷漠和疏離：“與你無關。”
說完，她徑直往前，在護士站附近，找到了醫生辦公室，敲響房門。
辦公室裏有三兩個醫生，聞聲紛紛側頭看來，焦妍這時便開口，話聲帶著哭過後濃重的鼻音：“醫生你好，我是倪靜的家屬，想問問可以幫我做個肝-型配對嗎？”
……
抽了血後，便是等待，若是配型成功，她還需要做一係列的肝功能檢查，才能最終確定是否可以移植。
那天下午，焦妍回棠臣名邸收拾了一些衣物，搬回了宿舍。和齊崢之間，也就此陷入了冷戰。
說不生氣，是不可能的。
雖然他默默幫媽媽做了很多事，但也不能抵過他欺瞞自己的事實。
因為他比誰都清楚，自己有多想見到媽媽，卻還一直將她悶在鼓裏，隱瞞了這麽久。
她覺得自己的信任被辜負了。
不管他有什麽理由，哪怕是媽媽要求隱瞞的，她也不想接受，不想輕易原諒。
況且，易青苒和他待在同一個房間，是她親眼所見。
她也承認齊崢說得沒錯，她是吃醋，是介意。
從前她以為自己永遠不會有為了一個男人而爭風吃醋一天，可眼下發現自己正處於這種情緒中，更讓她覺得自己無用又沒骨氣。
氣齊崢，也氣自己。
氣自己無力反駁，氣自己毫無底氣，因為她如今的自由生活，確實因他而有。
所以，彼此先冷靜冷靜，再談往後是和是離，也沒什麽不好。
-
齊崢屬實是煩惱。
本想著告知一切真相，可以暫時得到焦妍的原諒，結果不想，她沒原諒不說，還直接拎行李離家出走了。
到現在都三四天了都沒打算回來，微信和手機也拉黑了他，甚至到醫院找她想說上句話，她都視若無睹的不搭理自己。
唯獨在倪靜麵前，不想她擔心，才假意扮好與他搭話。
生平頭一次如此無措和慌亂，他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
敲門聲響過，於侑推門進來，遞上剛做好的合同文件：“這邊是和信成的合同，您過目一下，需要您簽個字。”
齊崢心煩意亂，接過來草草看兩眼，扔了下去隨手拿起筆簽字。
知道齊崢這兩天心情不好，於侑沒敢多煩他，取回合同後便欲出去。
齊崢這時又喊住他：“從下周開始的一個月內暫時不要給我安排工作行程，還有三個月內別安排出差，盡量減少一些工作量。”
於侑一怔，已經猜到他如此安排的用意，沉吟了半會兒，問：“您決定好了？”
“嗯。”
“太太還不知道嗎？”
“別讓她知道。”齊崢再三叮囑。
“那董事長和董事長夫人那邊……”於侑些許為難，“也要瞞著？”
“暫時先別提。”他說，“說我出差就好。”
於侑一顆心漸沉，暗暗歎聲氣，深感不易：“……我知道了。”
……
焦妍下午沒課，上午一節體育課下課後，就直接去了醫院。
到的時候，琳姐接了盆水正打算給媽媽擦身體。
焦妍一看恰好是飯點，便讓琳姐先去吃飯，自己接過手來，擰毛巾給媽媽擦拭。
倪靜默默望著女兒細心溫柔的樣子，內心一時百感交集，恍然間意識到，原來女兒已經長大。
“都不見你和齊崢一起來，是吵架了？”她慢條斯理地說著，身子無力，說話也聲若遊絲，“是不是怪他不告訴你我生病？”
知女莫若母。
倪靜早就看出她和齊崢的不對勁，本以為小兩口拌拌嘴，兩日便會和好，結果這都四天了，也沒見個緩和。
聞言，焦妍擦拭的手微微一頓，目光顫了顫，腦袋卻沒抬，也不應聲。
“你別怪他。”倪靜繼續說著，替他解釋，“是我讓他別說的，想著反正要等肝-源，就讓他等一陣子再告訴你，省得你煩心。”
焦妍淡淡應：“嗯。”
“妍妍，其實媽媽和齊崢媽媽……是很多年的朋友。”倪靜突然提及，“你還記得媽媽以前和你提過，在媽媽老家，有個感情很好的鄰居姐姐嗎？”
焦妍頭抬了起來，幾分訝然地點了兩下。
“那個鄰居姐姐就是齊崢媽媽。”倪靜淺一笑，緩慢道，“其實你和齊崢結婚，媽媽很早就知道了——兩年前我和蓉姐闊別多年後再見沒多久，就查出這個病。後來回國想見你，又不敢見，就托齊崢媽媽幫我查了查你這幾年過得怎麽樣。”
說著說著，她紅了眼眶，“結果是真的沒想到，你還沒畢業，你爸就想讓你聯姻，找的對象竟還是那般不像人樣……當時聽到這個消息，我真想把你接出來，可我一身病痛的，怎麽好拖累你。後來蓉姐就說，她兒子還沒結婚，也沒談戀愛，可以先讓你們倆見個麵認識認識，若是真的不來電，她就再去物色其他家的……反正怎麽著也都比你爸為了錢，隨便找個人讓你嫁了強——但我確實也沒想到，你們倆隻見一麵，齊崢就和蓉姐說要和你結婚。”
她感到心安地吐了口氣，堪堪抓著焦妍的手，笑中帶淚，“妍妍，齊崢是個好孩子，你和他一起，媽媽很放心。”
焦妍忽然就想起兩人相親時的場景。
當初以為他一開口問結不結婚，是為了應付家裏人的催婚。
但現下一想，好像不是。
他並不是個會讓自己將就過日子的人，隨便找個人應付人生大事，也不像他的行為作風。
也許，他確實隻是單純的喜歡自己這種類型的女生吧。
總之，不管什麽原因，似乎也沒那麽重要了。
她也沒什麽心思去追究。
焦妍回過神來，彎唇笑笑：“知道了媽，你好好養身子，其他事我有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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琳姐吃過飯回來，倪靜便趕著焦妍去解決午餐，怕她餓著自己。
焦妍沒什麽太大胃口，但拗不過倪靜，就下樓去食堂買了個三明治和牛奶，隨便吃點。
找了個空位坐下，拆了包裝紙袋，她想到齊崢還在自己的黑名單裏躺著，猶豫半會兒，點到微信和通訊錄裏把他拉了出來。
“你好，這裏有人嗎？”
溫婉輕柔的女聲，聽著倒是很悅耳，焦妍應聲：“沒有。”
說完，她一邊把頭抬起來，一邊心想著“看看這麽好聽的女孩子長什麽樣”。
結果，和對麵的人視線一對上，神色瞬間凝滯，繼而眉目冷了下來，沒什麽友好之意，拿起牛奶就要起身。
易青苒忙喊住她：“可以聊聊嗎？”
焦妍果斷地站起來，拒絕：“不可以。”
易青苒也站起身來，直言：“我沒有其他意思，我隻想和你解釋清楚，那天你看到的事。”
焦妍掀了個白眼，才沒有耐心：“用不著你解釋。”
話落，她轉身便走開。
易青苒卻追了上來，幾分急切地說：“齊崢要給你母親捐肝！”
焦妍步子倏地頓住，側目看她，驚愕地一皺眉，懷疑耳朵出了錯：“你說什麽？”
“他的肝-型和你母親的吻合，現在你母親已經是肝硬化晚期，他決定了要做移植手術，我那天也是聽同事閑聊提及這事，覺得震驚，又湊巧知道他也在晏錦公館，所以才一時衝動的去問他。”易青苒如實道，“畢竟肝-髒移-植是大手術，讓他一個人承受未免過於殘忍。當然我也知道我沒什麽資格說這些話，但站在醫生的角度，我還是希望家屬能知曉這些事，把他朋友支開也是想勸他別隱瞞。我是真的沒想過要讓你們產生誤會……很抱歉。”
“你不用道歉。”焦妍手裏捏著三明治，一時喉尖酸脹，不是滋味，“本來我的氣就不在你。”
她心亂如麻，腦子裏閃過萬千思緒，再一想到齊崢回回欲言又止的模樣，內心又一片惆悵和後悔。
手機就在這時候，響了起來。
焦妍一晃神，下意識以為是齊崢來的電話，忙舉起來。
結果一看，有幾分失落，是宋菁菁。
焦妍神色懨懨地接起來：“喂……”
“喂？阿妍阿妍，你快點回來。”宋菁菁著急的聲音從那頭傳來，“你老公剛剛來宿舍找你，我說你不在去醫院了，他說那他在宿舍樓下等你回來，我在樓上看著才幾分鍾而已，已經好幾個女生過來找他要微信了，你要是再不回來，一會兒全校的女生都該聞帥哥而來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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