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粥
淩晨一點,整片富人區一片黑寂,就隻有一棟房子裏亮著燈。
一樓窗戶上蒙著一層輕薄的水蒸氣,朦朦朧朧的。
廚房裏,砂鍋裏的粥被爐灶上的火芯焐得滾燙,慢吞吞地滾起黏稠的泡泡,微涼的空氣裏氤氳著香濃的肉粥味道。
還好徐景辛經得起折騰,他已經一天一夜沒合眼了,也不敢合眼。
他盯著砂鍋上方不斷舞動的白色蒸汽,驚悚地發現,不知不覺間,他把自己跟那個不知道底細的賀霄綁到一條船上了!
就算他作為國際公益組織成員,在這個國家有優先受保護的權利,但那些暗處的敵人呢?
一想到這裏,他就覺得一口氣憋在胸口。
但他不後悔自己的決定。
熄滅爐火,攪了攪濃稠的肉粥,用力吸了兩口香氣,這才想起來自己從昨晚一直都沒吃東西。
突然,客廳傳來幾聲細微的呻丨吟,賀霄醒了。
嚴重失血帶來劇烈的頭痛,一睜眼,就是一陣天旋地轉。
賀霄倒吸一口冷氣,重新閉上眼,卻聽到旁邊傳來拐杖落地聲。
轉頭,就看到徐景辛掛著濃濃的黑眼圈,手裏還拎著一條濕毛巾。
對視片刻,徐景辛一瘸一拐來到他身邊,坐在沙發邊的椅子上,幫他擦臉。
“我覺得你差不多快醒了,有沒有什麽不舒服?”
臉上微涼的毛巾讓賀霄稍微清醒了一點。
“沒有。”他虛弱沙啞地說。
沒什麽不舒服,或者說渾身都不舒服,隻是被他的大腦屏蔽掉了。
他的靈魂仿佛孤零零待在一旁,對身體的遭遇冷眼旁觀。
“徐隊長,謝謝。”
徐景辛避開他難得流露出真摯的眼睛,小心翼翼拿起他的手,幫他擦手上幹涸的血。
那隻手一點點露出本來麵目,白皙修長卻顯得十分有力,徐景辛仔細地擦拭著,之後在拇指的關節下方摸到薄薄的槍繭。
找到了想要的答案,他停下動作:“我是幹救援的,從不吝嗇對別人施救,但我必須知道他是什麽人,別把我當傻子耍!”
賀霄感覺到他略帶粗糙的手掌在反複摸索自己的虎口,像是在確認什麽,就慢慢抽回手:“我不是好人。”
徐景辛盯著他,明顯不滿意這個答案。
“……”賀霄痞笑,“花隊,我以前是……當兵的,剛來這邊不久,跟當地社團鬧了點矛盾……咳咳……”
要說社團這種黑惡勢力的話,跟警察有勾結,在法律不健全的當地,確實可能是普遍情況。
這家夥尋死的原因也找到了,估計是走投無路了想一死了之,但又有那麽點不甘心,所以才表現得那麽矛盾。
而且,他是當過兵的,難怪能臨危不亂,對危險也能處置得當。
這回徐景辛對他的話信了八分。
可是那把槍……他不知道為什麽問不出口,就像是怕打碎某種平衡。
“你幹嘛跑到N國來?”他決定采用迂回戰術,問了個無關緊要的問題。
賀霄自嘲地笑了一聲:“家裏過不下去了唄!”
“你不是……通緝犯吧?”
賀霄沉默了,目光略帶詫異地看了徐景辛半晌。
“那倒不是,想象力可以不這麽豐富嗎?”他笑起來,又因為牽動了傷口變成苦笑,“網逃的話,你可以上網查到的。”
被他一提醒,徐景辛決定稍後一定要去查一下,省得這家夥跟自己玩欲擒故縱。
“花隊……”
“我特麽不姓花!再亂叫信不信我把你扔出去!”
賀霄笑了一下,不慎牽動了傷口,齜牙咧嘴。
疼痛什麽的他都能忍,但是,肚子裏的饑餓讓他有點受不了,尤其是在聞到食物的味道之後。
他三天……不,四天沒吃東西了。
他幾乎忘了自己還有進食的需求,餓的感覺是存在,但在跟蹤目標的時候,完全被他忽視掉了。
這會兒聞到熟悉的粥味,他幹澀的口腔裏立刻分泌出津液,做出一個明顯的吞咽動作,那是本能的需求。
這味道,不是黃乎乎的咖喱,不是油膩膩的手抓飯,也不是賣相清奇的炸包子,是粥,晶瑩飽滿香氣四溢的粥!
“餓了吧,粥好了,我去盛給你。”
徐景辛沒讓他等太久,就把一小碗熱騰騰的粥端到他麵前。
鑒於賀霄現在的狀況肯定無法自理,徐景辛就幹脆在他腰後麵掖了個卡通靠墊撐住他的身體,親自喂他。
趁徐景辛吹氣給粥降溫的工夫,賀霄偏頭看了一眼身後長出來的一截花哨靠墊:“這靠墊跟你的襪子一樣可愛!”
說完,還瞄了一眼徐景辛光著的腳丫子。
不胖不瘦,腳型優雅,可能是因為常年捂在救援靴裏,白白嫩嫩的還挺可愛!
徐景辛穿著拖鞋的腳下意識往後縮了縮,真想把冒煙的熱粥碗扣他頭上,可是表現出來的卻相當淡定:“你喜歡就留著用。”
賀霄就“嗤嗤嗤”地笑起來,怕牽動傷口,沒敢笑得太囂張。
“徐隊長,你生氣了?”
“……沒有。”徐景辛不耐煩地把粥碗和羹匙碰的乒乓響,帶著被看穿的窘迫,威脅道,“你再廢話就別吃了!”
“唉,我太難了!”賀霄展平四肢,嘴角噙著笑,盯著粥碗舔了舔幹裂的嘴唇。
他還算有耐心,隻是靜靜看著徐景辛幫他涼粥,一聲也沒催促,在羹匙湊到嘴邊的那一刻才顯出一點點迫不及待。
大概是為了照顧他這個病人,徐景辛把肉切得極細,粥也不知道悉心熬了多久,濃稠軟爛,看起來很好消化。
兩個人的配合不算默契,賀霄的嘴角沾上了一抹晶亮,讓他的唇色顯得潤澤了不少。
徐景辛盯著他的唇看了兩秒,觸電似的挪開眼神,回身從架子上抽出一張紙巾幫他擦掉。
一對鋒利的眉毛和專注的眼神在賀霄麵前晃來晃去,等他擦完,賀霄抿住唇:“我吃飽了。”
他隻吃了半碗,怎麽看都不像是成年男人的飯量。
徐景辛猜他可能是沒胃口。
“嗯,一次吃太多也不好,明早再吃吧,我給你換身衣服。”
“好。”
徐景辛拄著拐杖上了樓,沒多久,就拿著一套寬鬆的睡衣下來。
接著,他用剪刀剪開賀霄的T恤,用酒精和水擦他身上的血跡。
“你能走嗎?那邊的小房間我整理出來了,你挪過去?這邊我得收拾一下。”
賀霄瞄向他手指的方向:“能走。”
徐景辛抬頭瞥了他一眼,又重新去擦紗布周圍的血。
賀霄問:“你是怕女朋友發現?”
徐景辛頭也不抬:“我沒女朋友。”
賀霄故作驚訝:“你多大了,有三十多了吧,連女朋友都沒有?”
“你才三十多了!我二十七,二十七!”徐景辛不知不覺加重了手勁兒,聽到頭頂傳來一聲悶哼,連忙說了聲“抱歉”。
賀霄緩了半天,堅持把話說完:“啊,我二十四。”
徐景辛心想誰他媽問你了,可沒再搭理這茬。
上半身擦完,他又如法炮製剪開賀霄的休閑褲,發現不僅是大腿,就連**上也全是幹涸的血。
“……”
場麵一時有些尷尬。
賀霄輕佻地笑了笑:“算了,我自己來吧,借我一套寬鬆點的衣褲就行!”
徐景辛就不服氣了,他徐隊長什麽場麵沒見過?
他咬著下唇,把自己想象成救死扶傷的醫生,毅然決然地:“我來!”
然後,在賀霄震驚又複雜的目光中,剪開了他的**。
***
徐景辛頂著巨大的精神壓力幫賀霄換好了衣褲,又頂著更大的身體壓力扶他去收藏室。
短短幾步的距離像是翻山越嶺那麽難,等兩個人相互攙扶著走到地方,都是氣喘籲籲。
蠕動過程中,賀霄盯著他微微泛紅的臉,苦中作樂:“咱倆一個瘸腿,一個失血過多,有沒有種那個……相互扶持相依為命的感覺?”
“閉嘴吧你!”
“哈,哈哈……”
徐景辛隔著衣服都能感覺到對方身上的滾燙。
賀霄並沒把多少重量壓在他身上,他一手扳著門框,朝裏麵打量了一下,語帶輕嘲:“喲,儲藏間?”
徐景辛心說你有什麽不滿意的?樓上倒是有房間,你上得去嗎?
嘴上卻依舊四平八穩:“暫時住兩天,等活動自如了你就搬樓上客房去。”
賀霄被徐景辛扶著坐到單人**,傷口的劇痛讓他呼吸變得粗重,可他腦子裏卻全是麵前這個有趣的救援隊長。
還“過兩天搬到客房去”,這家夥是要收留自己多久?
幾次相處中,他看出來,徐景辛在嘴上客氣的時候,心裏多半在罵人,嘴上不饒人的時候,心裏卻軟得很,真是個性格別扭的家夥!
他終於彎著眼睛笑起來。
這次,徐景辛在他眼底看到了璀璨的星輝,那是發自真心的笑意。
他又不自在起來,板起臉:“笑什麽笑!我沙發全毀了,你得賠給我!”
賀霄不以為意:“行啊,我肯定賠。”
“你賠……”徐景辛忽然想到一件事,“對了,問你個事,我手機呢?”
賀霄愣了下,表情古怪地說:“扔了。”
徐景辛轉頭,心虛地瞥了他一眼:“扔哪兒了?”
“那片樹林裏,打完電話就扔了。”
“你看手機裏的東西了?”
“什麽東西?沒注意……放心吧啊,我不會偷看別人隱私的。”
徐景辛冷哼:“看不出來,你還挺有道德感!”
“那是當然!不過,論道德感,我可跟你徐隊長比不了!”賀霄想起了什麽似的,咧開嘴笑了起來,“放心吧,手機我也會賠給你的,隻可惜,裏麵的照片找不回來了。”
他不說還好,這麽一說,徐景辛的頭發都豎起來了!
“隻可惜”三個字怎麽聽怎麽不吉利!
再次單方麵社死到想消失在人間的徐景辛淡定扶著人躺下,臨走前給他測了體溫,又把水和藥給他擱在床頭。
“你接著睡吧!”
賀霄的精神還是不太好,異常乖順地點了點頭。
徐景辛拄著拐杖出了門,還順手給他關上燈。
因為這間小收藏室沒有窗,徐景辛就給他留了盞走廊的夜燈,然後慢慢走去廚房,也給自己盛了碗粥,唏哩呼嚕地喝起來。
他餓壞了。
寂靜的夜裏,一切聲音都那麽清晰。
賀霄緊閉的眼睛又緩緩睜開了。
他的臉上再沒有一絲一毫的不正經,麵無表情地瞪著不遠處置物架上各種奇奇怪怪的小玩意,直到走廊裏再沒有一點聲音傳過來,才又重新合上了眼睛。
作者有話要說:
*壓字數,明天停更一天,感謝小天使們的支持和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