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槍傷

徐景辛的目光僵硬地移回賀霄身上,看到他正微彎著腰,另外一隻手緊緊捂著肚子,隨著他的動作,指縫間正不斷湧出濃稠的鮮血。

剛才他窩在地上看不清楚,現在一站起來,徐景辛發現,他的衣服和褲子被染紅了一大片,而他剛剛坐過的地方也留了不少血。

“你——”

徐景辛驚駭地瞪大眼睛,他不知道該說什麽,拎起電話就要報警。

賀霄看穿了他的意圖,連忙製止:“別報警!”

他雖然一直裝作若無其事,但其實氣息相當不穩,別說是臉,就連嘴唇都開始發白。

“為什麽?”徐景辛一邊問,一邊挪到他身邊,扶住他的胳膊。

他友好的舉動讓賀霄鬆了口氣,臉上又重新出現了痞痞的笑,隻不過,笑容依舊像是流於表麵。

“打傷我的那些人,跟當地警察內部有勾結。”

徐景辛愣了一下,感覺自己刹那間看完了一整部無間道。

“那我叫救護車!”

“別!搞出那麽大動靜,他們會……跟蹤我去醫院,而且你……也會被他們……”句子有點長,他的沉重呼吸聲再也壓抑不住了。

徐景辛捏著賀霄胳膊的手緊了緊,這些不曾出現於他生活中的凶險讓他有點不知所措,他狐疑:“你是不是……在嚇唬我?”

其實心裏明白,他說的大概率是真的,槍傷不能作偽。

跟某些不禁槍的發達國家不同,在這個貧窮的國度,持槍的不可能是普通人。

“不,真的!”賀霄表情嚴肅,胸膛起伏,“別聲張……除了你,我誰也不信……”

徐景辛的心髒隨著他最後一句話震動了一下:“那怎麽辦?你這是槍傷?”

賀霄的喉結艱難滑動,點點頭。

徐景辛又替他擔憂,又覺得自己倒黴。

這個麻煩精,見到他一次倒黴一次!

可放任不管又不是他的風格。

還沒等他想好究竟要怎麽處理,就看到賀霄皺了皺眉頭,似乎疼得厲害:“你們救援隊……會處理槍傷吧?本來我想自己試試,遇到你……太好了……”

徐景辛沉默了。

槍傷……

培訓時是學習過相關的知識,但是他沒仔細記,因為他覺得不可能有實踐的機會,不需要多費精力。

都二十一世紀了,誰能想到槍傷還得由救援隊處理啊?

還沒等他回憶起課程內容,旁邊扶著的身體突然一歪,賀霄整個人靠坐在沙發靠背上,差點翻到後麵去。

徐景辛眼疾手快地拉住他,可他本來就站不穩,被對方一帶,直接趴在了他的身體上,胸膛壓著胸膛,臉對著臉,額頭差點撞上對方的嘴唇。

就差幾公分而已。

賀霄淩亂而溫熱的氣息讓徐景辛手忙腳亂地撐著沙發背站直身體,又手忙腳亂地把賀霄就近扶到沙發上躺好。

他看出來了,賀霄一直在勉力支撐,才一躺下,他的手就開始劇烈顫抖,像是費了好大的勁才沒昏過去。

“你沒事吧?”

“再不快點……嘶……可能就有事了。”

“……”

徐景辛深呼吸幾次,恢複了冷靜。

他一把扯下桌布團了團,壓在賀霄的傷口上,讓他自己用力按住,然後拄著拐杖去櫃子裏拿急救箱。

賀霄模糊的視線始終追隨著他的身影,看他因為著急而瘸得愈發厲害的樣子,冷漠的眼底閃過一抹暖意。

“拉好窗簾。”他努力轉過脖子,用嚴肅的語氣提醒。

徐景辛詫異地回頭看他一眼,照他說的做了。

他突然從一係列魔幻中找回了一絲清醒。

這個人是誰?是好人還是壞人?自己是不是被他“同胞”的身份給蒙蔽了?是什麽人要殺他?他幾次都不敢讓自己報警,他在怕什麽?真像是他說的,當地警察的隊伍裏不純潔?

一連串的問題讓他有些手抖,他找出急救箱打算先救人,至於其他的,等先幫他處理好傷再說。

這是他的本能。

急救箱裏的一小瓶酒精根本沒法應付這麽嚴重的傷口,而且,也沒有麻醉劑。

誰他媽會在家用急救箱裏準備手術用的麻醉劑啊?

徐景辛確定子彈還在他的腹腔,必須開刀取出,他真怕把人活活切死在家裏,那可就百口莫辯了。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麵對賀霄信賴的目光,一向謹慎的徐隊長真的打算那麽幹了。

他問:“你能不能現在就昏過去?我沒有麻醉劑。”

賀霄愣了一下,笑了,咬牙擠出一個字:“來。”

徐景辛無語。

他當然不可能那麽粗糙的來,又在房子裏轉了一大圈,把所有能用得上的東西都捧來了。

這時,賀霄似乎開始神誌不清了。

他微仰著頭,半眯的眼睛失焦地看向天花板,右手本能地死死按住傷口上的桌布,左手軟軟地垂在沙發底下,一滴黏稠的血液掛在微顫的指尖上,沒有落下。

徐景辛看到他的喉結在上下滑動,應該是在強忍痛苦,頭發濕漉漉的,也不知道是殘留的雨水,還是冒出來的汗水。

他的心突然就揪了一下,剛剛那少許的緊張隨著這一揪,全化作了救人的勇氣。

“我先聲明,如果有空腔效應,你可能馬上就會死……你懂什麽是空腔效應嗎?”他的表情像是醫生在宣布死亡時間。

一滴汗水從賀霄額角淌下,滑進他的眼睛裏。

他眨了下眼,目光在徐景辛死板僵硬的臉上遲鈍地掃過,震動著胸膛笑了兩聲:“懂,死了我認倒黴!”

“你死了不要緊,我怎麽辦?我才是真倒黴知道麽?”徐景辛沒好氣地打開自己家裏僅有的一瓶昂貴紅酒。

紅酒消毒效果微弱,但是聊勝於無。

暗紅色的**淋在傷口上,賀霄的身體一陣**,手指死死扣著沙發背,手背上凸起勁瘦的手筋,嘴裏硬是沒發出一點聲音。

徐景辛把一塊毛巾疊好塞進他嘴裏,然後費勁地蹲下身體,把一把鋒利的小刀在吃火鍋用的酒精爐上燙紅,緩慢而穩健地伸向他的傷口。

“姓賀的,給我撐住!”

“賀霄,我都給你開膛破肚了,你死了我怎麽跟警察交代?”

“我這成了凶宅,損失你姓賀的賠嗎?”

“就算為了我,你也不能死!聽到沒?賀霄!”

……

賀霄聽到徐景辛一聲聲喊著自己的名字,知道他是怕自己在取子彈中途昏過去得不到及時反饋,或者一口氣沒撐住直接掛了。

他也想努力維持清醒,可……

刺目的紅色,刀子割肉的痛楚,腦海中的混亂意識,那如同清澈溪流一樣的話語聲……

都離他越來越遠……

***

顏陽州一大早就接到徐景辛的電話。

他說自己昨晚睡覺忘關窗,感冒有點嚴重,讓他幫忙去多買點消炎藥和退燒藥。

然後又他說家裏急救箱裏的備品都過期了,讓他多搞點紗布和消毒藥水之類的幫忙補充一下。

他還說自己想煲瘦肉粥喝,讓他弄點新鮮食材一起送過去。

處理完一個小型救援事件後,顏陽州在城裏跑了一大圈,又去華人超市附近買了一隻現宰的公雞,準備上門給徐隊長煲個獨家秘方的雞湯,隊長以前對他的雞湯可是讚不絕口。

可沒想到連門都沒進去。

徐隊長還嚴肅批評他:“陽州,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感冒不能吃油膩,不能喝雞湯,你作為救援隊副隊長,連這點常識都沒有嗎?”

顏陽州呆愣:“啊……有這回事嗎?要不去醫院吧?”

“去什麽醫院,吃點藥就好了!”徐景辛咳嗽兩聲,揮手趕人,“走吧走吧,別進來了,別再傳染給你!趕緊回去吃飯吧!”

顏陽州茫然地拎著車鑰匙走了,感覺自己像個工具人。

從外麵回來,徐景辛一眼看到沙發上的賀霄,他依舊睡得很熟,看樣子一時半會兒還醒不過來。

已經過了整整一天,中午時他醒過來一次,發燒燒得迷迷糊糊的,徐景辛給他灌了藥,喂了水,他就又睡了。

他的衣服被血浸染,黑色T恤硬邦邦的,米色沙發上全是血印子,就好像他仍然倒在血泊裏,看起來觸目驚心的。

如果這時候有什麽人突然到訪,肯定會以為這裏是凶案現場。

不太像話……

可把人抱上樓……

太難為骨折患者了!

最後,他把目光落在一扇小門上。

那裏是他保存收藏品的房間,放了不少他這一年多在當地隨手搜羅的小物件,準備回國的時候帶回去。

如果沒記錯的話,好像在後院的倉庫裏有一個折疊單人床?

果然,找到了。

他慢慢把小床拖到那間收藏室,路上還不小心磕到了傷腿,疼了一腦門子汗。

把床鋪好,又把亂七八糟的收藏品都擺在架子上放整齊,徐景辛深呼吸幾口氣,直麵最大的挑戰。

他站在沙發前看了一會兒賀霄的睡顏,之後一點、一點、一點的推動真皮沙發,生怕驚醒沙發上熟睡的人。

還好地磚光滑,替他省了不少力氣。

等沙發徹底被推離原先的位置,徐景辛感覺腳踢到了什麽東西,有點重,像是金屬。

它向前滑了一段,再次鑽進了沙發底下。

徐景辛沒看清,心想可能隻是不小心掉在下麵的雜物,就繼續往前推沙發。

可等那東西再次露出來的時候,他傻眼了。

一把手丨槍。

槍柄上沾著褐色血跡的手丨槍。

徐景辛盯著那把槍,鋒利的眉毛漸漸皺在一起。

半晌,他彎腰拾起槍,看了呼吸沉重的賀霄一眼,把它塞到櫥櫃的隔板下麵。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