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溫肅檸緩了緩,把濕透的衣服脫下來,站在花灑下把殘餘的酒精衝掉,省得會刺激皮膚。

幾分鍾後,溫肅檸擦著頭發,走出衛生間,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反鎖上臥室的門。

他坐在**,鬆了口氣。

喉嚨有一點點不舒服,主要在於他故意裝出的劇烈咳嗽,其實沒多大問題。

他不至於傻得真被酒嗆到,就好比人仰著臉洗澡,是不會輕易嗆水的。

外麵的雨下大了,手機的天氣預報彈出橙色暴雨預警。

這是很重要的一點,還在客廳時,溫肅檸就注意到了。

透過窗戶,能夠看到對麵別墅的二樓亮著燈光。

溫肅檸皺了下眉,他開始回憶剛才客廳到底有沒有拉窗簾。

不記得了,他一直沒注意。

無所謂了,愛咋滴咋滴吧。

現在他情緒非常穩定,很好,可以算做階段性脫敏勝利。

要知道之前在垃圾桶裏揀到手鏈時他甚至當場陷入驚恐狀態,今天就進步了許多。

可能也是因為看到秦暮出醜的愉悅壓製住了恐慌。

溫肅檸依稀保有一些痛苦的回憶,秦暮的脾氣總是突如其來,讓原主跪著做雜活,中途隨便找個理由不滿意,按著原主就地辦事的情況多了去了。

原主也因此被他“馴化”的越來越聽話,他是被包養的替身,沒有拒絕的權利。

在他的潛意識裏,秦暮是不可違抗的。

他本能地懼怕這個男人。

想要改變情況,必須進行脫敏訓練,做到不怕秦暮。

就算他處在暴怒中,也不能怕。

溫肅檸本來沒打算太早下這一劑猛藥的。

可惜,他沒有時間了。

他輕輕舒了口氣,確定行李箱已經收拾好了,正要攤在**早早休息,突然聽到手機在震動。

他摸過來看了眼,養母打來。

之前她就打來了好幾個電話,但當時自己正在客廳,一直沒聽見。

溫肅檸用腳指頭都能想到養母打來電話是為的什麽,他根本就不想接,但理智告訴他,如果不接,養母絕對會持續打到他接通為止。

那就接吧,正好親自見識下原主的養母是什麽情況。

“喂。”正常情況下,原主會乖乖地再喊上一聲“媽”,但溫肅檸不想開口。

“檸檸啊,剛才怎麽沒接電話?”

“剛才在忙。”

養母連問都沒問溫肅檸在忙什麽,直接邁入正題:

“你發工資了沒,越越他下周要報名夏令營,得交一萬兩千塊錢,你上次轉給我們的錢都給你爸買藥了,家裏實在拿不出來,你手裏還有嗎?”

越越是溫肅檸沒有血緣關係的弟弟,也是養父養母的親生兒子,他今年高三,成績很不錯,參加過很多競賽項目,夏令營就是為保送名牌大學準備的。

要錢治病就算了,你親兒子保送大學還問我要錢?做夢去吧。

“我這幾天生病,把工作辭了,手裏沒錢。”溫肅檸直截了當地道。

“哎呀,你這孩子,好不容易找個錢這麽多的工作,怎麽能說辭就辭了呢?”

養母果然急了:“我知道上班不容易,但在大城市打拚的年輕人又有幾個容易的。前天我還看新聞說,不少人都願意通勤好幾個小時去上班呢,人家這種苦都受得住,咱小小不然地生點病,怎麽能這麽任性把工作辭了呢?”

溫肅檸默默聽著,就算做好了心理準備,心髒還是在聽到養母埋怨時,猛地緊縮。

過去的無數畫麵反芻般重現在腦海,每一次重新回想,都能體味出更加疼痛和窒息的酸楚,嘴裏苦味似乎都被衝淡了。

那些回憶夜以繼日地折磨著神經,讓它一點點變細,緊繃,最後啪的一聲斷掉。

成為手腕上鮮血淋漓的割痕。

無論遇見什麽情況,他第一時間得到的,永遠是抱怨和責怪。

從來沒人試圖理解過他。

淚水本能地湧出眼眶,溫肅檸的清醒和理智,讓他做出和此前截然不同的回答:

“反正都已經辭掉了,我打算在家裏好好休息一段時間,養養身體。越越的夏令營,你們自己想想辦法吧,這兩年來我給家裏的錢已經夠多了。”

養母頃刻間提高了音量:“哎呀你這孩子,我們要是能弄到錢,還用問你嗎?越越成績這麽好,可不能錯過夏令營的機會,說不定能有機會報送上清華北大呢,你看看能不能問朋友稍微借點。”

“我沒幾個朋友,就算借了,之後也不一定能還上。”

溫肅檸當然不能給錢,他手裏就四千塊,還得解決之後的吃住問題。

“等你休息好了再找工作不就行了?檸檸啊,在外麵過了兩三年,你怎麽就變得這麽沒良心了呢?爸爸媽媽養你到大花了多少錢,數都數不清的,怎麽現在輪到你照顧爸媽和弟弟,就不願意了呢?淨找借口!”

溫肅檸終於再也控製不住心裏的火氣。

“我沒良心?你不如摸著胸口好好想想,到底是誰有問題,我這些年到底給了家裏多少錢你們心裏難道沒數嗎?哦,現在有事沒法把錢打過去了,就成我不好了是嗎?”

養母徹底火了,罵道:“你怎麽說話的?媽媽養了你二十年,你這才孝敬家裏兩年就不願意了?翅膀硬了想飛了是吧,早知道當初就該把你扔了!”

溫肅檸冷笑:“對啊,當初怎麽麽舍得把我扔了呢?怕不是好不容易花錢買來的男孩,舍不得那幾萬塊錢吧!”

“你——!”

養母大駭,她一直都說溫肅檸是鄰居送養到他們家裏的,溫肅檸怎麽會知道自己是他們當年買來的?!

“養我這些年你們到底付出了多少心裏沒數嗎?我從來沒學過什麽興趣愛好,上過什麽補習班,越越小時候有的東西我全都沒有,頂多是跟著家裏吃頓飯,每年有幾件衣服罷了,義務教育不收學費,大學學費也都是我暑假自己打工賺的。”

“好,就算我十八歲之前每個月要花1500塊錢生活費行吧,算下來一共三十萬,而我這兩年給了你們至少得五十萬,麻煩知點足行嗎!”

養母被懟得無話可說,隻能哭嚎著溫肅檸是個死沒良心的,沒想到十八年含辛茹苦就養出來了一個白眼狼。

溫肅檸聽得實在煩,他早就滿臉都是淚,但聲音仍舊冷靜:“行了,就這樣吧,還有,你都不問問我生了什麽病嗎?”

說完,他直接掛斷了電話。

把養母的號碼和微信全都拉黑,溫肅檸放下手機。

他很冷,非常非常冷。

就算整個人都蜷縮起來,抱緊被子,也無濟於事,仿佛胸口被洞穿了一個巨大的窟窿,鮮血和溫度正瘋狂地被猙獰的世界吞噬。

來自家庭的漠視和責難帶來的創傷,比秦暮的還要強烈。

他此前就已經慢慢對秦暮進行脫敏,但還是頭一回直麵養父母的重創。

喉嚨哽得要命,比疼痛還要過分的痛苦讓吞咽都成了一種困難。

溫肅檸隻覺自己被撕成了兩半。一半被接二連三遭遇的痛苦吞噬,折磨地皮開肉綻,鮮血淋漓。

另一半則覺得這樣的爭執很正常,不就是跟原生家庭撕破臉嗎?終於能夠擺脫身後吃人的怪獸,應該高興才對。

堅韌的理智和脆弱的心靈組合在一起,他讓哭到不能自控,腦子裏卻又非常清楚。

溫肅檸艱難地撐身起來,坐在桌前,從抽屜裏拿出本子。

每次他自我安慰,自我療愈時都會攤開本子,在上麵寫寫畫畫,留下一些痕跡。

這次也是一樣,他打開記事本,裏麵夾著的碳素筆滾出來,被顫抖的手握住。

溫肅檸深吸口氣,他努力控製著,卻發現自己淪陷在劇烈的情緒之中,根本說不出話來。

握住了筆的右手也並非保持寫字的姿勢,而是像拿著把利器般,緊緊攥著,朝著左手的手腕移動。

——別!!!

溫肅檸立刻抬起左手,拚盡全力按住右手的手腕,他知道自己的身體想要做什麽。

筆尖不算太長,也不如刀片鋒利,但如果用力去刺,必然能將脆弱的皮膚紮破,留下血流如注的洞。

冷靜啊!冷靜!溫肅檸在心中大聲呼喊著,但沒有任何聲音可以給他回應。

那裏是空****的,過去所承受的那些侮辱,那些責罵,那些踐踏,宛若一把金屬勺子,將它給挖空了。

直到現在,溫肅檸才終於確定。

根本就沒有什麽原主殘留的靈魂,這一切,都是疾病帶給他的反應。

發病時的病人根本不受理智控製,就算清楚明白不能這樣做,在心中拚命勸誡著自己,也無濟於事。

也許秦暮隻是個誘因,真正讓原主深陷抑鬱和焦慮的源頭,是原生家庭。

溫肅檸死死按住右手腕,讓它固定在桌麵上,防止大腿或胸腹受到攻擊,他將全部力氣施加在左臂,牽引著右手,挪向旁邊的手機。

從醫院做過心理谘詢之後,他就覺得距離實在有點遠,想找就近的工作室進行下一步治療,挑選機構的同時,也保存了很多谘詢電話。

他需要求助,找別人幫他。

溫肅檸拚盡全力摸到手機,可他手指上滿是淚水,無法成功完成指紋解鎖,隻能顫抖著一個鍵一個鍵地輸入密碼。

機構的熱線電話被他保存在備忘錄裏,光是打開備忘錄,將其複製粘貼到撥號界麵,對於這一刻的溫肅檸而言,就是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左手正在逐漸失去力氣,眼看就要控製不住攥著碳素筆的右手,溫肅檸的理智和冷靜被迅速消磨,無可避免地焦躁起來。

不要抖了,求求你不要抖了!

就在這時,一通微信電話打了過來。

界麵上牧雲笙的頭像讓溫肅檸頭暈目眩,震動聲響更是加劇了他想要毀滅自己的衝動。

所以,趕在一切變得更加糟糕之前,他顫抖著按下接聽鍵。

“喂,睡了沒,這麽晚打過來,沒有打擾到你吧?”

青年輕快的聲音通過揚聲器,充滿了昏暗的臥室。

溫肅檸張了張嘴,仍舊無法說出話來,但一聲壓抑不住啜泣從唇縫中溢出。

牧雲笙敏銳捕捉到了這詭異的沉默和抽泣,他愣了下,隨即立刻意識到出事了。

“你在哭嗎?”

牧雲笙小心翼翼道,剛說完他就想扇自己一個大嘴巴子,這還用問嗎!

對麵仍然隻有相當壓抑的哭聲,很輕,也正因為此,牧雲笙心中的不安越發強烈。

他正在片場裏,經過自己兩天的死纏爛打,平南終於同意把他帶在身邊教導,先看看牧雲笙到底有沒有天賦,如果天賦不錯,就做他師父。

牧雲笙興奮地恨不得繞著攝影棚狂奔兩圈,他跑到僻靜之處,想要在第一時間和溫肅檸分享這個好消息。

畢竟如果不是那天溫肅檸的話,自己也不會想著跟顏橙珂到片場來。

可可可可……

牧雲笙用力咽了口唾沫,哭聲壓抑,他心髒也一下下地跟著抽抽,隻能用蒼白語言試探著問道:

“是發生什麽不好的事了嗎?如、如果不介意的話,有什麽煩惱可以給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