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攝製組沒有耽擱太多的時間,他們從顧曉蕾身上拿到線索後就走了,剛剛還稍顯擁擠的階梯教室空了一塊,但同學們的心思卻還沒拉回來。室友的也是,他們還在小聲說著今天出現的明星,聽說這個綜藝節目下午的拍攝也在S大,要不要逃節課去湊湊熱鬧。

幾人一致決定逃課後,又問遲穗,要不要一起去。

遲穗也同她們一樣小聲說不去了,她沒有什麽興趣。

她可以說是宿舍活動參加得最少的人,所以理所當然,關係也最為單薄。室友早已習慣,笑嘻嘻地拜托課堂點名要幫一幫。

遲穗點頭接下。

下午的課來的人寥寥,老師走進教室,不消點名,隻需掃一眼,就知道逃課的人不少。不過倒是有幾個規規矩矩地補了假條。

老師大概也知道這次人少的原因,笑著說:“都是去看綜藝節目錄製了吧。”

看到老師笑著,同學們也卸去了擔憂的心思,高聲答道:“對,都在爭著當場外觀眾。”

屏幕上的幻燈片翻了一頁,老師放下翻頁器,麵對著下麵寥寥的幾個學生,說:“這節課就不為難你們費勁變聲替人答道,大學嘛,怎麽能不逃課呢?”

回應老師的話是學生們的笑聲,很大,很開心。

有一個願意成全學生的大學青春的老師,是幸運的一件事。可是遲穗卻不能參與這樣的青春,平京越來越冷,意味著期末考試也逐步走進。她期望能取得好的績點,來拿獎學金。

這段時間用來泡在圖書館還還不夠,還有兼職也要分去一段時間,所以在又一次接到溫斂的消息時,遲穗在很認真地猶豫。但是,她還是舍不得拒絕溫斂,他們相見的次數,本來就寥寥。

比那次下午節目錄製時,來上課的學生還要寥寥。

卓茵茵曾問過遲穗,他們現在到底算是什麽關係,他在追求你嗎?

可遲穗也不能準確定義,人與人之間的情感關係,永遠比有準確答案的數學題複雜。她試圖向卓茵茵解釋:“我像是他的飯搭子。”說到這裏,遲穗自己也忍不住笑了,那些迷惘藏在笑聲裏,就可以裝作看不到了。

“像是他寂寞時候的一個玩伴。”

卓茵茵當時不知道該對遲穗說些什麽,許多話隻能濃縮成一個擁抱。女孩子之間的擁抱是溫暖的,比之冬日的陽光還要溫暖舒適,她對遲穗說:“無論如何,要保護好自己。”

遲穗在她單薄的肩膀下嗯了一聲,隔著衣服,聲音也悶悶的。

卓茵茵的擔憂不無道理,未出校的大學生和已經走進社會的男人,怎麽看都是前者弱勢。可是他們之間,就如同遲穗所說的,大多時候,她就如同一個飯搭子。

唯一一次脫離這個詞語定義的時候,還是在那次會所中,他像個醉意昏沉的天父,縱容她將籌碼押向左右,無論輸贏,好像隻要她開心。

來接遲穗的黃師傅是個溫和的人,每次一來一回的接送中,可能他們見麵的次數都比遲穗和溫斂之間要來得多。黃師傅特意提醒了遲穗一句。

“多穿點,今天可能要下雪。”

看向手機裏的天氣提醒,零下的溫度,很適合下雪。

遲穗謝過黃師傅,又回去加了一條圍巾。她已經穿了一件厚厚的羽絨服,想必能抵擋下雪的溫度。

這次竟然是在火鍋店,下車時,遲穗還有些恍惚。她與溫斂相聚的場所大多在高檔得她叫不出名字的餐廳,這一次,卻是格外的親民。

火鍋店裝修得很古樸,是這座現代化許久的城市中一角年歲悠長的餘韻。店門前有兩隻大紅燈籠,燈籠中的光源穩穩立著,透過那一層燈籠,光線就變成了柔和的紅暈。

這樣冷的天氣,沒有哪一家火鍋店是冷清的,遲穗走進去時,撲麵而來的熱氣仿佛人間煙火,喧囂燦爛地圍繞在她周圍。穿了唐裝的侍者不知道從哪裏走出來,笑容滿麵地問她,是遲小姐嗎?

遲穗點頭後,侍者領著她,上了樓。

有了樓梯的阻隔,那些喧囂的聲音一下子少了不少,似乎是一種鬧中取靜的雅致。

樓上的座位都是用一道道屏風隔開的,屏風上麵的山水鳥獸靜謐幽遠,看起來與火鍋這種親民的食物格格不入。就像坐在四方桌後等她的男人一樣,他與這裏,與整個塵世,都格格不入。

桌上已經擺滿了菜,有葷有素,圍繞著中央那口冒著熱氣的鴛鴦鍋。頭頂的一盞燈光,也被這繚繞的蒸汽,暈成了模糊的光線。溫斂在這燈光下,仿佛雪做的精怪,蒼白俊逸。

遲穗在他對麵坐下,看見溫斂眼下浮著一層淡淡的青色,像是沒睡好的模樣。似乎是遲穗看他看太久了,溫斂挑起眉,像是一個疑問。

“你,這幾天沒有睡好嗎?”

在他的麵前,遲穗還是直白地說出了這個猜測。

那道眉向下彎了,是笑意的弧度。他笑起來是真的好看,遲穗想,如果可以,她希望他能多笑笑。溫斂應了一聲,隨意地找了一個理由,“大概是太冷了,睡不好。”

這幾乎可以媲美學生麵對老師檢查時慌張說的一句忘帶作業。遲穗沒說什麽,卷起衣袖,往鍋裏下菜。

那兩截手腕襯著一邊紅油的鍋底,白得幾乎晃眼。溫斂似乎也被晃了一下,闔了下眼後,向她揚了揚手。遲穗手裏還夾著一筷翠綠的生菜,用眼神詢問他。

恰有一股煙氣衝上來,她坐回去,閉上眼,那辣鍋冒出的氣衝進了眼睛,她幾乎想流淚。

遲穗拿紙巾擦了擦眼,又問溫斂:“怎麽了?”

他說:“坐過來。”

隔著微晃的熱氣,溫斂說:“被熏到了吧,過來我看看。”

遲穗這個位置挑得不好,火鍋中升騰而出的煙氣全往她這邊走。她乖乖坐到另一邊,沒了相隔的煙氣,溫斂的眉目更清晰了一點。

他離遲穗更近了一點,看著她剛剛被熏到的眼,笑了:“怎麽這麽傻,坐到了那邊去。”

真奇怪,他的語氣雖然帶了調笑的意味,聲音卻是極其溫和的。可遲穗聽到他的話,剛剛才在眼眶裏消退下去的難受又不受控製地湧上來。她慌忙瞥過頭,用手裏的紙巾再擦了擦眼。

“哭了?”溫斂的聲音近在耳邊。遲穗轉過頭,他不知何時坐在她身邊,攬過她一側的脖頸,仔細看著她的眼睛。

那是一雙極其漂亮的杏仁眼,不應該生在這張明豔到近乎豔麗的臉上,將這種淩厲的漂亮柔化了許多佚?。她眼周的皮膚泛紅,應該是剛剛擦的時候太用力,一點都不會憐惜一下自己。

溫斂按著那塊皮膚,語氣親昵,他叫她,小哭包。

小哭包轉頭,想要甩掉他的手,可是溫斂按得很牢,她甩不開。

遲穗對他說的話難得帶了一點攻擊性,她說:“你也可以坐在那邊試試,也能成為哭包。”

溫斂笑著輕輕彈了一下她的眼皮,他的力道很輕,可還是讓她的眼皮也紅了一道。倒是和周遭的皮膚相得益彰了。

遲穗的眼皮薄,同她的麵皮一樣,稍稍一逗就紅。

溫斂放下手,笑意依舊溫和,像是無時無刻都在包容頑劣小孩發脾氣的長輩一般。

這次的火鍋,是最得遲穗心意的一頓,她是江南人氏,卻也愛吃辣,筷子頻頻往紅油鍋裏走。一會的功夫,鼻尖就冒了細細的汗珠,遲穗抬起眼,看到溫斂遞過來一張紙巾。

“這麽喜歡?”他問。

遲穗喜歡,但今天這樣喜歡的成分隻占了四分,更多的是在賭氣,是在同溫斂賭氣,也是在同自己賭氣。怎麽在他麵前,這麽容易出糗。還有就是,什麽時候能和他更近一點。

她想離他更近一點,可溫斂仿若身邊築起了堅硬的壁壘,她窮盡力氣,也撬不動一塊瓦磚。

遲穗接過紙巾,看了他一眼,然後道:“我很喜歡,但是你不能吃。”

她擦過鼻尖上的汗珠,翻過另一麵,順便也擦了擦嘴。

剛被辣油染得紅豔的唇黯然失色了大半,溫斂的視線移過她的唇,落在她的眼睫上。

他輕輕地哦了一聲,尾音上揚。

遲穗在這一刻真的覺得他會朝紅鍋伸筷子,她有這樣的直覺,於是她站起來,將這份鴛鴦鍋轉了個角度。這下,紅鍋就全朝著自己了。

你胃不好,這句話遲穗還沒說出口,溫斂就開了口。

“小孩一樣。”他撐著下頷,側頭看著遲穗,有著漂亮的唇線弧度,“喜歡的都要拿到手。”

遲穗今天不單被他說成小哭包,現在又加上一句小孩。好像今日的她,在他眼裏就是一個單純的孩子。

她不想辯駁了,就順著溫斂的話語往下說:“嗯,我就是這樣的小孩。”

溫斂對著她笑,今日他的心情似乎很好,笑意幾乎從沒在他臉上下去過。溫斂一麵笑,一麵若有所思地點頭,話音徐徐地飄到遲穗耳邊,“我也是這樣,喜歡的東西,從不會放手。”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