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遲穗看著他,眼裏的疑惑不加掩飾。

溫斂仍舊那樣看著她,溫和的,連笑意都沒有減少一分。

那一刻,遲穗恍然醒悟過來,為什麽溫斂會問出這麽一句來。

他們第一次見麵,就是在這座會所,她捧著一束花。她當然不是在賣花,在溫斂看來,也肯定不是為了特意等他出來而對他說上那麽一句話。

站在第三方的角度,遲穗自己也會自然而然想到,她那天在會所,是為了特地等一個人才抱著那束花。

溫斂問出這樣的話並不奇怪,無可厚非,甚至遲穗自己也覺得理所當然。

可即便如此,還是有一種莫大的悲哀無形之中攥緊她的心髒。遲穗能感覺到臉上的笑容垮了下去,不知道有沒有幻化成似哭似笑的表情。

原來在他心中,她是這樣一個人呀,三心二意,朝秦暮楚。

“沒有。”她垂下眼,漠然地吐出這麽幾個字,“這裏沒有什麽我想認識的人。”

遲穗的情緒變化如此明顯,溫斂不可能不知道。可他還是這幅模樣,帶著三分笑,說是嗎?

遲穗站起來,甩開了他的手,徑直往回走。

這時候,溫斂才仿佛知道遲穗真的生氣了,他站起來,很溫柔地對遲穗的背影喊了一聲穗穗。

遲穗想自己就是這麽不爭氣,連生氣都不過十秒,都抵不過他一句溫柔的穗穗。

她頹然地站在原地,這次不是生溫斂的氣了,而是生自己的。

溫斂走到她麵前,特意彎下腰,聲音比平常不知溫柔多少,哄著她:“穗穗生氣了?”

遲穗當時也沒抬起眼,不知道他那麽多的溫柔有沒有到達眼底。

應該是到的吧,誰也不是演員,能將各式各樣的情緒演繹得爐火純青。

她沒有回答溫斂的話,而是一字一句地又重複了一遍剛剛回答。

“那裏沒有我想要認識的人,也沒有我認識的人。”

“那天出現在這裏,是——一場意外。”一場可以說是處心積慮的意外。

溫斂好像相信了她的話語,就當他是完全相信了吧,他捧著遲穗的臉,看到小姑娘眼裏的認真,唇邊的弧度愈發柔和,他也接著她的話說。

“嗯,穗穗隻想認識我。”

這一句,他哄她的語句,才是真相。

莫名荒誕。

遲穗眨了眨眼,把所有的酸澀都壓在眼底,才低低地嗯了一聲。

那天後來她完全沒了興致,久違的倦怠將全身籠罩,回到那個包廂後連坐上牌桌打一場的氣力也沒有。她坐在沙發上,聽著台上歌手重新變得搖滾的歌聲,竟然覺得也能安然睡下去。

溫斂似乎也沒有什麽興致,胡振文他們叫他時,他也是一句話推拒了。這種掃興的舉動按理說總會引起不滿,可在場的人沒有再說一句話,也都三三兩兩下了賭桌。好像他們能聚在一起,完全是為了溫斂。

如今主角沒有興致,也沒有再進行下去的必要。

遲穗勉強從沙發上站起來,沙發太舒適,她覺得能長久地深陷下去。溫斂看向她,抬手將她耳邊淩亂的發絲整理一遍。

“太晚了。”他說。

遲穗拿起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時間確實不早。

“明天有早課。”她收起手機,對著溫斂笑笑,“宿管阿姨會留門的。”

他微微垂下了眼,燈光下,男人眼中意味不明。良久,他也笑了,收回手時從耳上掠過。這種不直接的碰觸更覺得麻癢。

“那我送你回去。”

回去還是黃師傅開的車,依舊平穩,遲穗幾乎感受不到車身的移動,隻能從車窗外一一掠過的燈光感覺到路程的行進。

車內的氛圍比之來時更難捱,不知是不是因為那一場算不算得上生氣的發泄,還是因為她剛剛的拒絕。但想得再多,好像也是遲穗自己的多思多想。溫斂靠在後座上,深沉的倦怠將的眼皮拉寬,恍惚中,也可以看成一條自然的眼線。

真奇怪,明明在會所時困得不行,真正獨處時卻又開始分外清醒過來了。

遲穗偷偷地看他,即使她自我感覺氣氛難捱,也忍不住看他。他閉目在休憩,應該也看不到她的視線。也隻有在這種時候,她能稍微肆無忌憚一點。

這幾乎可以稱得上是偷來的時光,過一秒少一秒。

半夜時分的S大,黃師傅隻是同門衛說了幾句話,那平常顯得鐵麵無私的門衛輕易放行。

遲穗忽然想起在洗手間聽到的話語,那兩位姑娘的聽說也不是空穴來風。她看到這輛車穿過夜色時分的校園,送到了離她宿舍樓不遠的地方。

溫斂已經抬起了眼,夜色在他眼底流轉,是一種沉沉的韻味。黃師傅已經為遲穗打開了車門,溫斂對著遲穗,像是一個最溫柔不過的情人,對她道晚安。

遲穗也輕快地道了一句晚安。

如果沒有後來的事,這像是最平靜不過的分別。

那天不知道是不是太慌張匆忙,還是積聚在身體裏的困意攪得她大腦不清,遲穗帆布包的帶子勾住了車把手。她下意識地往外一扯,那隻陪伴她不過一年的帆布包就被撕裂了,很清晰的一聲響,連外頭的黃師傅都能聽得清楚。

包裏的書紛紛落下,摔在地上,堆疊起一層凹凸不平。

遲穗彎下腰,著急地撿書。

這意外再平常不過,可她還是覺得無措,世人都有這樣奇怪的一麵,在喜歡的人麵前,總是要求自己事事完美,而哪怕不完美一處,也會覺得自己在那人麵前抬不起頭來。

遲穗現在,就覺得自己抬不起頭來。

包裏的書挺多,一本一本在手上疊起,手臂很快酸痛起來。

她的頭頂落下一身輕笑,很快,手上的重量就輕了。

溫斂拿過她手上的書,不知從哪裏拿來的一隻包,將那些書全部放在包裏。他的聲音因為夜深有些啞,應該更適合出現在臥榻低語間,因為真的太過溫柔。

“賠穗穗一個包。”

她當時各種心情交雜,不知道該出現什麽反應,蹲在地上,傻傻地看著他。

溫斂彎下腰,離她更近了一些。

“怎麽,傻了?”

遲穗接過包,是很柔軟的皮質,夜色中隻能模糊看清是厚重的棕色。那上麵還殘留著溫斂的溫度,遲穗的指腹碰到,是沁涼的溫暖。

溫斂扶她站起來,路燈下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長到盡頭,也成了相依相偎的模樣。他為她擋住了一麵的寒風,看著燈下遲穗明顯被凍得發紅的耳垂,自然地伸手,捂住了她的耳。

“回去吧。”這一晚他的語氣總是如此溫柔,溫柔到遲穗覺得,世界就這麽一直停留到那天就好了。

直到第二天清醒時,遲穗去上早課時才真正看清了溫斂隨手給她裝書的包。即使是遲穗這種不關心奢侈品的人,也能知曉這個牌子。她上網搜了搜,這個標價比她昨晚在牌桌上贏下來的錢還要多個幾倍。

她沉默地將那個包塞進寢室的衣櫃,抱了書去上課。

今天的課確實繁多,從早上排到晚上,連喘息的時間都寥寥。她昨晚回得太晚,滿打滿算也沒睡幾個小時,今天總避免不了睡意昏昏。這節是個大課,同專業好幾個班擠在一起上,遲穗坐在左側偏後的位置,是她的室友幫忙搶占的。

她與寢室室友的關係不算太熱絡,但同寢室的,總歸比別的同學更親密一些。

坐她旁邊的室友問她昨晚做了什麽,直到熄燈還沒見她回來。

講台上教授還在調著課件,遲穗喝了兩口水,試圖使自己清醒一點,聞言隻是偏頭,輕描淡寫地解釋了一句在打晚工。室友嗯了一聲,成為室友也有一段時間,她或多或少知道遲穗家裏並不寬裕,對於這種解釋,沒有深究的欲望。

那天出了個不大不小的插曲,一節大課的中間有短暫的五分鍾休息時間,有幾台攝影機在那時出現在了門口。這讓學生引起了一陣**。

S大的學生,對攝影機並不陌生,畢竟學校的大小活動,不論是學生自己還是請外頭的媒體,都要麵對不少的攝影機。

但是這一次,明顯是不同。

等外麵走進來幾個經常在影視作品中出現的麵孔時,幾乎所有學生都朝那邊看去,不時還竊竊私語。那幾位影視明星先向教授道歉後,走向了前排的一個學生。

室友猶疑地叫出一個名字,顧曉蕾。

這時候,偌大的階梯教室安靜了不少,許多人在看那幾位明星與顧曉蕾的互動。工作人員也拿著攝像機盡職盡責地圍過去,遲穗從工作人員的穿著上,看到一個最近很火的綜藝節目的名字。

大約是這個綜藝節目,來S大借場地了。而室友口中的顧曉蕾,應該是綜藝節目中被委托發任務的人員。

她站起來,與這幾位明星互動,墨綠色的毛衣搭配長裙,濃墨重彩得宛如一幅油畫。與那幾位明星站在一起,竟然絲毫不落下風

遲穗旁邊的室友還在一麵拿手機拍攝,一麵悄悄討論,說節目選委托人果然首要就是顏值一流,當初S大那麽多份報名表,單單就選中顧曉蕾。然後話題不知怎的,就轉到遲穗身上。

“當初也應該填一份報名表,如果選擇標準是顏值的話,遲穗你完全不輸,也可以在電視上露一回臉。”

她們這個專業,不出意外,日後大多從事媒體工作,在熒幕上混一下眼熟,總歸是利大於弊。

遲穗笑了笑,她知道,室友不需要她的附和,隻是隨口將話題帶到她身上。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