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火鍋

高一暑假的第二天,魏惟一破天荒地決定補課了。蔡蔡得知後震驚地從海南打長途電話來慰問他:“哥,你瘋了?你被鬼上身了?”魏惟一無語地翻個白眼:“放屁,我正常著好嗎?”

“那請告訴我,魏惟一怎麽可能去補課呢?我打穿褲襠時就認識他了,還就沒見過他補課!”蔡蔡的大嗓門幾乎要震破話筒,“哥,你還記得去年是誰說打死也不願意寧可從樓上跳下去的嗎?”

“額...... ”魏惟一扶額,死皮賴臉裝死道,“我不記得有誰說過這話了,有誰說過嗎,哎,是不是你記錯了?”三言兩語迅速打發掉死黨,順帶掛上了電話,獨留那頭未盡的話語掐斷在電線中。

伊偲在旁冷眼旁觀良久,末了說一句:“你是不是喜歡上哪個姑娘了,要追人家?”

魏惟一心裏點頭,麵上淡定搖頭:“媽,你真想多了。我是經曆了家長會的熏陶之後,深刻認識到了學習的重要性,意識到了笨鳥先飛是多麽重要的一件事。於是,我決定,從現在開始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伊偲看他那油嘴滑舌的模樣,又好笑又好氣,不放心但知道接下去也問不出什麽便放了他一馬。她往廚房走到一半,轉身警告臉上已笑開一朵花的魏惟一:“反正你別給我惹出幺蛾子,不然老娘遲早收拾了你。還有啊,住到你奶奶家,多幫老人家幹幹家務,別跟在自個兒家一樣,一天天什麽事也不幹。”

魏惟一做了個敬禮的手勢:“遵命,長官。”

補的兩門課是英語和化學,都在下午。魏惟一抓著書包帶子頂著渾身熱汗逃命似地奔往三樓,兩點鍾開始的課,現在已經兩點過五分了,老媽為什麽不提醒他,是不是故意的啊!話說剛剛出門看他的眼神就怪怪的,欲言又止的樣子,不過太好了,今天就能住到奶奶家了......

“魏惟一?”

“蔣均良?”

同時出聲,後者是大吃一驚,前者則淡一些。魏惟一抬頭看著三樓樓梯間沐浴在陽光裏的那個人,有些愣住。他愣住當然不是因為男生隱在光裏的麵龐有多麽完美多麽迷人,他愣住是因為他看見那道強烈的光裏有一縷淡淡的煙霧從男生的指間飄出來。

當然,他也能清楚看見蔣均良夾著煙的手頓了頓,繼而才說:“你今天不用來的,英語老師有事,化學課後天才開始。”

魏惟一還沒從蔣均良這個教科書版的三好學生也抽煙的震驚中走出來,似是而非地點了點頭:“哦,你抽煙啊?”

蔣均良笑了笑,往前走了一步正好走出陽光的圈地範圍,抬手彈了彈煙灰說:“這應該不用我說了吧。”到這時魏惟一才徹底聞到一股淡淡的煙草味,不算嗆鼻,但他皺起眉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蔣均良看到他的動作,將煙往身後稍微放了放,“不好意思,我沒想到現在還有人上來。”樓梯間煙味不重,相反,比起煙味,更加濃的是一種玫瑰的香水味。魏惟一花了一分鍾消化掉眼前這個對他衝擊力極大的事實,慢慢措辭:“你......”他能說什麽嗎,說不要再抽煙?是不是管得太多了?因此半晌他才憋出一句:“是不是也忘了?”

“忘了什麽?”蔣均良後知後覺意識到他指的是什麽,唇角溢出一抹笑,“忘記今天不要上課?沒有,我是特意來的。”

“哦,那......挺好的。”魏惟一此時除了這個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蔣均良轉過身,低下頭將煙靠近嘴邊。魏惟一站在離他幾個台階的地方仰望著他,明明知道不應該卻還是鬼使神差地開了口:“那你什麽時候抽完煙,我們一起回去。”

“你不會真覺得我跑這麽遠來就為了抽根煙吧?”

“啊?”

“剛才騙你的。”蔣均良熟練地掐了煙,自顧自往上走,仿佛篤定魏惟一會跟上來一樣。

“什麽騙我?”魏惟一沒明白。

蔣均良忍不住笑,他笑得很好看:“我說我沒忘,其實,我是忘了。”

魏惟一終於理解,隻是他心裏一點也生不出憤怒或者生氣之類的情緒,也許是因為他們犯了一個共同的傻逼錯誤。“你什麽時候回去?”魏惟一追上蔣均良問。他現在也不因為方才所見的一幕而猶豫退縮,好像因為抽煙這件事而產生的或許是他單方麵的隔閡瞬間消散殆盡。

“你剛剛為什麽騙我?”

蔣均良偏過頭,他的嘴唇很紅,想被辣椒湯浸過一般,魏惟一盯著繼續發問,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你嘴巴怎麽這麽紅,剛吃完中飯嗎?”好幾句話猶如鞭炮一樣劈裏啪啦響個不停,吵得耳朵疼。某個耳膜直接受害者看準機會抓住縫隙,閑閑插進去一句:“第一,我打算等太陽落山再說;第二,騙你是在逗你;第三,你說得對。最後,閉嘴。“

他領著魏惟一徑直走進平常補課的房間,房間裏空無一人,隻有第一排上放著蔣均良的黑色書包。他示意魏惟一放東西,然後坐到座位上埋頭學習。魏惟一被那股濃鬱的玫瑰香味撓得心癢癢:“蔣均良,你為什麽噴這麽濃的香水?”

蔣均良沒理他,魏惟一訕訕閉了嘴。

和學霸呆在一起學習,魏惟一才知道什麽叫真正的學習效率。光是這個下午,蔣均良就寫完了一張英語試卷、一張數學試卷、一張化學試卷,而且分數很高,至於他自己,渾渾噩噩想著各種各樣的心事光速進入了沉睡的夢鄉。再爬起來時,後牆的窗戶上射進來一大片暗黃色的陽光,透過高高的狹窄的窗能望見一角紅霞布滿的澄淨天空。蔣均良在收拾背包,瞥見他醒來,被逗笑,又指了指自己的額頭:“你上麵睡出印子了。”

魏惟一不甚清醒,等摸到額頭上凸出來的幾條印痕後才完全醒悟,慌慌張張地跑出教室到衛生間照了照鏡子,果然滑稽得令人發笑。他心如死灰地走出衛生間,蔣均良站在門口,單肩背著包,手裏提著他的背包。魏惟一接過包,餘光瞧見他臉上竟然還掛著若有若無的笑,忍不住嘀咕:“真有這麽好笑麽?”

蔣均良不緊不慢地略過他,丟下一個單音節的詞在風中消散:“嗯。”

之後一起到公交車站。等了將近十分鍾都沒見到車子的蹤影,魏惟一懶得再等,想打車,問蔣均良。他輕輕抬頦,沒答應。魏惟一想直接回去,但又不想就這樣一走了之,躊躇不定了老半天。蔣均良倒是無所謂,勸他先走,可能也算不上勸,但魏惟一一廂情願認為那是勸。他正糾結不下,蔣均良將投向遠方的視線轉回身邊的人身上,漫不經心地說:“魏惟一,你吃火鍋嗎?”

蒸騰的熱氣冒出鍋底,交纏著上升到流動的氣流中,不算大的店裏人滿為患,魏惟一和蔣均良兩人在門外的椅子上坐了十分鍾左右才迎來空位。這十分鍾裏魏惟一一直在思考到底身邊這個人為什麽要邀請他來一起吃火鍋,答案是無解。看來隻有親口問蔣均良才能知道,所以他在點完單後的第二秒就問出了這個讓他抓耳撓腮的問題:“你為什麽突然找我一起吃火鍋?”

魏惟一知道,蔣均良大部分時候是有問必答且誠實的,果然他說:“因為我沒和別人一起吃過火鍋,所以想嚐試一下。”

這個回答......是蔣均良的一貫風格。不過魏惟一心裏很高興,這麽些年不和別人嚐試,卻隻和自己嚐試,是不是說明自己在他心裏已經不一般了呢?他隻覺好像有一陣春風掠過自己的心頭,渾身暖意洋洋,也許是周圍蒸汽的作用,明明清醒得很,卻仿佛已喝了好幾杯酒下肚,臉上現出淡淡的紅暈。心髒極快地在胸膛裏跳動,他撫摸著左側,低頭笑得肆意。

菜上得很快,蔣均良不愛在吃飯時說話,所以魏惟一也不好再開口,雖然他也無心再開口——沉迷在那句話的魔力裏出不來了。吃完後走出店門,魏惟一憋不住問:“你現在覺得兩個人吃火鍋怎麽樣?”

蔣均良張開嘴說了幾個字,魏惟一沒有聽懂,因為開著超大聲音樂的音響正好被超市的工作人員拉過途徑他們。等到音響離開,魏惟一又問了一遍,這次蔣均良定定地看了他幾秒,垂眼說:“挺好的。”

那一刻,魏惟一聽到了自己心靈排山倒海的歡呼聲。他知道,最開始對蔣均良的好感現在已然變得不僅僅隻是那樣了,現在,他希望能夠更進一步地融化蔣均良的外殼,走進蔣均良的心,不是僅僅追到他,談一個早有打算的戀愛,而是看看他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在他的心田裏開墾出屬於他的一方天地。等到春風吹過來,一定會開滿鮮花吧。

最後還是打車回去,因為時間太晚,公交車都已經停運。蔣均良正襟危坐在後座上,麵目平靜,隻是眉眼的倦色出賣了他的心情。魏惟一被那蒸氣感染了些許熱量,率直地打開話匣子:“蔣均良,你什麽時候開始抽煙的?”

那身板筆直的人轉頭看了他一眼,從窗外照射進的燈光打在他的背後,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安靜地說:“初三暑假。”

“這也太早了吧?”魏惟一發出感歎,“還是少抽點煙吧。”還是不自覺地說出了這種勸慰的話啊,應該不會讓他討厭吧。這樣算蔣均良的煙齡大概有一年了,還這麽年輕,他眯起眼睛仔細打量身邊的男生,高聳的鼻梁,線條分明的側臉,還有那雙最漂亮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回望著他。

嗯?魏惟一幾乎彈起,頭頂卻碰到了天花板,齜牙咧嘴地揉著頭重新坐好。不鹹不淡的聲音找好時機拋了過來:“應該不是我的錯覺,你好像經常盯著我看。為什麽?”他的語氣似乎是真的在求問一樣不解。

魏惟一感覺自己大腦要宕機,幹脆死馬當活馬醫,胡說八道:“因為我覺得你很好看。”

蔣均良愣了一下,顯然是沒想到他的答案是這樣,好久才回了一個字:“哦。”

出租車速度一向很快,沒過半小時就到了他們倆的小區。兩個人走到路口,看著漆黑一團的夜裏和街上不約而同地掏出了手機和......手電筒。

魏惟一哭笑不得地看著蔣均良從包裏拿出來的中型手電筒,注意到對方甚至是習以為常的表情時,他有點不可思議:“你回家一直都用手電筒嗎?”

蔣均良也看著他還沒打開功能的手機,挑了挑眉:“對,手機沒有手電筒好使。”

怎麽可能?魏惟一並不相信,但是隨後的路程向他證明了蔣均良說的並沒有錯。手機自帶手電筒的範圍太小,根本沒辦法在一片沒有路燈的漆黑裏找到方向,隻有手電筒才能發揮作用引領方向。魏惟一問蔣均良:“你在這住了多少年了,這麽了解?”

“從小學開始就住這了。”

“那還挺久的。”

“你平時應該不住這吧?”蔣均良問。

?!魏惟一開始有點慌亂,但轉念一想,他也不算撒謊於是理直氣壯地回答:“是,這是我奶奶家。”

“小區裏包括附近的人都知道,晚上是要帶手電筒的,而且一般會結伴同行。”蔣均良說著離魏惟一走近了一點,“不過到小區裏就好了,隻有這段路沒有路燈。”

“為什麽不修個路燈呢?”魏惟一忍不住問,“這樣多麻煩,又危險!”

“不知道,一直說了很多年,但也沒修過。”蔣均良頓了頓,“你給你奶奶打個電話吧,她現在應該挺擔心的。”

魏惟一聞言照做,打開手機果然是好幾通未接電話,撥過去,奶奶還好,爺爺在那頭差點沒把他罵個狗血淋頭,知道他身邊還有人陪著,老人們鬆了口氣,囑咐他注意安全就掛了電話。蔣均良在旁邊默不作聲地聽著,似有所感地說:“你爺爺奶奶他們很擔心你啊。”

“嗯。”

遠處的大燈閃著光搖動,仿佛在朝歸來的人們擺手,柔和的光線氤氳出一種溫暖的氛圍。魏惟一心莫名放下來,也加快了腳步。進了小區,兩人就要分道揚鑣。

魏惟一心滿意足地告別:“蔣均良,再見。下次有機會再一起吃火鍋。”

蔣均良笑了一下:“再說吧。”

魏惟一走到一半,又想起什麽轉過身,拉高聲音喊道:“蔣均良,下午一起去補課吧。”

蔣均良背對著他:“下次再說。”

是很明顯的拒絕,但魏惟一沒怎麽放在心上。雖然蔣均良時好時壞的態度依然是個謎,但是偶爾的示好總是讓人難以忘懷,比如說今晚的火鍋,而且這也是在自己的主動下促成的,說明冰塊總有一天也是會在不間斷的熱情下融化的,更別說他也不是真正的冰塊。繼續加油吧,魏惟一!

魏紹讓在門口等到魏惟一,進到裏屋,問起和他結伴的人是誰。魏惟一想了想說:“同學,跟我一個班的。也在這個小區,就23棟。”

李君靛從衛生間走出來,手上還濕漉漉的,和魏惟一說話:“我給你調到熱水了,等會趕緊洗澡。“

魏紹讓問:“叫什麽?”

魏惟一朝奶奶點頭,回道:“蔣均良。你認識嗎?”

“啊!這個小孩,我知道。”李君靛也聽見了,聲音習慣性放小,“他爸爸媽媽啊,好像是什麽大官,常年不回家。我在這住了這麽多年,就沒見過他爸媽長什麽樣,倒是他們家請的保姆,天天在市場碰見她買菜。“

“哦,就那小孩?”

爺爺奶奶從這聊起社區的雞毛蒜皮的八卦,魏惟一在發現他倆扯得越來越遠和蔣均良毫無關係之後默默進了房間。原來蔣均良是留守兒童,難怪上次家長會總感覺他和媽媽之間怪怪的,完全不親近,不像母子,更像不熟的親戚。魏惟一倒在大**想東想西,翻出手機考慮發個短信,又覺得已經過了這麽久好像也沒什麽報平安的必要,反而像遲來的補救,還是算了,反正他也沒給自己發信息。魏惟一把手機扔到**,從床頭拿上睡衣去洗熱水澡。洗澡的時候一直在想明天穿什麽,找點好看的新衣服搭配,畢竟明天可是會見到蔣均良的啊!

前一天上課時座位基本都固定了,魏惟一隻能挑中最後一排的空位坐下,和第二派的蔣均良可謂隔了銀河一般。他無精打采地從書包裏拿出書攤開在桌麵上,不知道剛剛走過蔣均良麵前的時候他有沒有看到自己,今天可是穿了自己最喜歡的衣服。

真正意義上的補課和他想象中的補課差得相當遠,可以說是沒有一點旖旎、引人遐想的地方,隻有日複一日的練習和老師親切的提問折磨著這個某種程度非自願的學生。蔣均良並不沒有如他所願和他一起回家,因為——他沒報英語。所以每次魏惟一還在課間發呆並等待英語老師的到來時,蔣均良已經提起書包準備走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