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看電影

魏惟一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冷不防接到蔣均良漫不經心打來的眼神,兩人皆是一愣。魏唯一先開口招呼:“真巧啊,你也來吃早餐。”

蔣均良點點頭:“你好。”他接著走向窗口點單,筆挺的背影在淡藍色的校服下顯得愈發瘦削。剛剛經過他身邊送來的風裏有洗衣粉的味道,很淡,但是很好聞,魏惟一低著頭邊嗦粉邊想,以前好像沒有聞到過這個味道。

一份蒸餃被放到桌上,手指很長但很細,男生中好像沒見過這麽精致漂亮的手,手的主人沒有立刻坐下來,又往裏麵走去。魏惟一全程假裝專心致誌地吃著粉,努力按捺住自己抬頭的衝動。

一杯水放到他的手邊,魏惟一詫異地抬頭,而對麵的蔣均良已經低下了頭,好像什麽也沒做一樣。他握住那個一次性塑料杯,掌心的汗貼在杯壁上,黏黏的,不自在地攤開手在褲子上胡亂擦了幾把,有些不知所措,又欲言又止,最後將水一飲而盡。當然了,他的這番心理活動對麵的男生是一無所知的。

蔣均良吃東西吃得很快,魏惟一吃完粉的時候他也已經成功消滅了一籠餃子。這下他們自然是一起去學校,魏惟一頂不住難言的尷尬,沒話找話道:“馬上要放暑假了,你暑假有什麽計劃嗎?"

蔣均良說:“我要補課。”

“學校的?”

“那個也會上,還有別的。”

魏惟一有點驚訝,他們學校有在校外組織各班安排補習,課時也不少,還要再上別的補習,這就是所謂學霸的日常嗎?不過蔣均良倒是一直挺努力的。他情不自禁地問:“那你暑假不玩嗎?”

蔣均良偏頭看他,眼睛炯炯有神,語氣卻平淡無奇:“現在沒時間。”

那什麽時候有時間啊?魏惟一心裏嘀咕,卻沒有再說出口。總有時間剩餘吧,到時候他就天天來他奶奶家“蹲點”,不信蹲不到。兩人很快到了教室,上樓的時候有人從樓上飛一般地跑下來,猝不及防撞到了蔣均良的肩膀,結果連停都沒有停留地繼續跑了出去,好似後麵有豺狼餓虎在追他一樣。魏惟一有些莫名,不爽地朝那人喊了幾聲:“你走路不看路的呀,連道歉都不說一聲。”

他轉過頭,看見蔣均良竟然也看著那人的背影,好像在思考著什麽。魏惟一隨著他的目光重新看過去,這才注意到那人有一頭卷得離譜的頭發,問:“你怎麽了?”

蔣均良搖搖頭:“沒什麽。”

這隻是兩人生活中的一個插曲,魏惟一也從沒把這件事放到心上,直到正式放暑假的那個中午。他嚼著口香糖哼著小曲一隻手拎著拖把,穿過空無一人的走廊,正午刺目的陽光打進來暈染開金黃的世界,不絕於耳的蟬鳴此起彼伏。他正琢磨著下午找什麽理由把蔣均良約出來,聽蔡蔡說最近有一部美國科幻大片上了,要不找他看電影也成,應該不會拒絕吧,畢竟今天下午可是沒有補習的,但是這變態學霸不會又說他要寫作業......

"砰“的一聲,打斷了魏惟一的思緒。他被突如其來的巨大聲響嚇了一跳,納悶地走向聲音的來源處。這聲音斷斷續續地傳來,甚至隨著腳步走近還能逐漸聽見人說話的聲音,魏惟一皺著眉頭走進男廁所,被眼前的一幕震驚地說不出話來。

一個個子很高的黃毛用腳不斷揣著倒在坑裏的人,力度明顯不輕,看得一旁的他膽戰心驚,更別提被踢得說不出話的男生了。周圍還站了兩個背對著自己的人,一個矮胖,另一個和自己差不多高,瘦瘦的。魏惟一從小到大,可以說從來沒見過校園暴力,也一直覺得這種東西離自己特別遙遠,萬萬沒想到有一天他會這樣真實地親臨施暴的現場。

沒有多想,魏惟一火速離開了廁所,以百米衝刺的速度奔向了最近的教室找援兵。他自己肯定是沒辦法對付三個人的,要是莽撞地衝進去,說不定還會把自己搭進去,那可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了。

感謝上帝,最近的教室裏有一個男生。魏惟一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拉著正在做板繪的人就跑,氣喘籲籲地邊跑邊解釋:“你幫我個忙,很重要,一會兒就好了。”

魏惟一帶著人風風火火地闖進廁所,拿出在遊戲裏衝鋒殺敵的氣勢大喊一聲:“住手!”正在動手的兩個人和看好戲的瘦子一同看過來,三個人並不友好的眼神一齊投放在他身上。魏惟一毫不示弱:“你們這樣是不是也有點過頭了吧。“

黃毛冷笑一聲:“這是哪來的正義使者?我們和他的事,關你屁事啊?”

魏惟一:“你們不住手的話我隻能告訴老師了。”

黃毛眼睛一瞪,眼珠子都好像要從那凹陷的眼眶裏凸出來,語氣愈發囂張:“你告啊!你去告訴老師啊,我倒看是誰讓誰吃不了兜著走。”他甚至已經朝魏惟一走過來,魏惟一穩住心神,不就是打個架嗎,誰怕誰?他也做出一副不屑一顧的迎戰模樣,戰鬥一觸即發。

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那個一直置身事外的瘦子悠悠開口:“算了,別管他了。下次再說。”

黃毛撇頭看了他一眼,兩人對視一秒,像達成了公識。黃毛無所謂地聳聳肩道:“好吧。”和魏惟一擦肩而過的那一刹那,陰狠地警告了一句,“下次再敢壞我們的好事,保管揍得你媽都不認識。”

魏惟一不以為意地將狠話如數奉還:“你放心,你不會有這個機會的。”他魏惟一可不是什麽好任人揉搓的軟柿子。

那三人離開後,魏惟一趕緊走到整個身子埋進坑裏三分之一的男生旁,他滿身淤青,到處都是傷口和汙濁,連臉上也未曾幸免,兩隻眼睛都腫得睜不開眼睛,淒慘得讓人不忍心多看一眼。被魏惟一叫來的男生看到這也倒抽了一口氣,幫著魏惟一一起將人扶了出來。幫忙的人還有任務在身,很快就離開了。

魏惟一發現這人有一頭卷得離譜的短發,因為幾乎是萬裏挑一的深入印象,他很快想起這人應該就是上次撞到蔣均良的那個人,現在想起來,其實他那個時候就挺古怪的。他問了一句男生的姓名,男生沒說話。他以為是沒聽見,於是稍微提高聲音又問了一遍:“你叫什麽?”

男生還是沒說話。

魏惟一不解地打量他,男生大概是受不了這肆無忌憚的目光,低聲說了一句:“跟你沒關係,你不用幫我的。你幫我,你也會惹上麻煩的。”

魏惟一小時候聽過很多校園暴力的事例,每次老師們都會強調一定要告訴老師,不要因為施暴者的威脅而害怕選擇不告訴老師,他以為世界上怎麽會有那麽傻不把真相告訴老師的人,沒想到遇到了才了解到原來真的會有這樣的人。他忍不住說:“你是不是傻?這你還不告訴老師,你是想被揍得更慘嗎?”

男生猛地抬頭直視魏惟一,他的眼睛裏閃著盈盈欲墜的淚花,聲音有著近乎崩潰的尖銳:“告訴老師才會被揍得更慘!”他恍了恍神,又咬牙說,“你什麽都不懂就別在這指責我!”

魏惟一被他吼得茫然,呆呆地看著人走到洗手台洗臉洗頭,過了許久才憋出一句:“我不是故意的,不好意思。”想了想,還是加上一句,“但是你不告訴老師情況也不會好轉啊,告訴總比不告訴好吧。”

男生沒說話,大概是不想理他。魏惟一不知道該說什麽,隻好也默默地開始清潔自己弄髒的地方。洗手液旁放了一串鑰匙,魏惟一覺得有點眼熟,好像在哪見過。狠狠擦拭著手的男生忽然說:“謝謝你。”他的聲音已經在長時間的嘶喊下變得沙啞,略長的劉海遮住了他的側臉,看不清表情。

魏惟一正想說什麽,鏡子裏出現的人讓他愣住了。蔣均良漫不經心地走到廁所門口,對上魏惟一的眼神也愣了一秒,和他點了點頭。他的眼神在魏惟一身邊的男生身上停留了一下,很快移開,發現自己想找的東西後,不緊不慢地走到魏惟一右側,把鑰匙拿起來,扭開水龍頭,放在水下衝洗兩秒。這次他身上不再有洗衣粉的味道,也許是廁所的氣味太重了。

魏惟一這才想起來說話:“你把鑰匙落這了?”

“嗯。”

蔣均良衝完水就走,看上去並不多麽關心那個看上去格外狼狽的魏惟一和另一個人。魏惟一有點失望,不過他並不氣餒,反而追問道:“今天下午你有空嗎?我們一起去看電影。”

蔣均良腳步頓住,看他,出乎意料地猶豫片刻:“有空,好。”他補了一句,“不過我建議你回去換個衣服,免得感冒。”

魏惟一當下心花怒放,連帶著後來看那個畏畏縮縮的男生也順眼起來,其實也長得不錯,眉清目秀的,尤其是眼睛似乎是難得一見的丹鳳眼,眼尾上挑,居然有種勾人心魄的妖媚感。原來這就是丹鳳眼的魔力嗎?魏惟一暗暗想,又問:“那你知道打你的那幾個人叫什麽嗎?”他可不打算就這麽放過黃毛一行人,何況為了以防萬一遭到他們的報複,要將可能的威脅扼殺在搖籃裏。

男生沉默半響,說:“我可以告訴你,但請你告訴老師或者別人不要說是我告訴你的。”

“好。”

男生快步走到拐角處,停了停,又轉回來麵無表情地說:“我幫你打掃衛生,你哪個班的?”要不是他的話是在向自己示好,單看他的表情魏惟一簡直以為他是在對自己冷嘲熱諷。他端詳男生的臉幾秒,很誠懇地說:“這位同學,我建議你還是去醫務室或者醫院看看吧。我就不用勞煩傷員了啊。”

午後的陽光暴曬著焦灼的大地,近乎無風的空氣裏都透著一股燥熱的味道。魏惟一原本濕了半身的校服已經幹了大半,甚至有種暖烘烘的味道。他低頭嗅了嗅,糾結過後還是決定回奶奶家換了幹淨的衣物,畢竟約會還是要正式好看一點,總不能穿著校服赴約吧。他在奶奶的囑咐下帶上鑰匙出門時突然想到一件事:蔣均良之前去過廁所所以才把鑰匙落在了那,那麽他去的時候那場打架開始了嗎?

手機鈴聲響起,是蔣均良的消息:我在公交車站等你。

魏惟一瞬間將事情拋到腦後,有機會再問問蔣均良吧,現在當務之急是好好享受這來之不易的二人世界。他奔跑起來,風如願吹過他的身上,笑容洋溢在好看的臉上,真真是意氣風發的合意詮釋。

蔣均良看到的就是這一幕,下午三點的太陽依然刺眼而熱烈,在它照耀下的人們麵目不仁地行走,穿著誇張嘻哈褲的男生卻如其一般熱烈而奔放,仿佛前方就是心之所向,因此馬不停蹄。他伸出手揮動和蔣均良打招呼,燦爛的笑容又一次擴大,大約是陽光太刺眼,蔣均良覺得這份笑容在他的視線裏變得有些模糊,看不清晰。他轉眼望了望別處,再回看時男生已經到了他的身前,雙手撐在膝蓋上緩緩喘著氣。

魏惟一抬起頭笑:“我沒遲到吧。”

蔣均良薄如蟬翼的眼睫毛微微顫動了一下,他輕輕說:“走吧。“

附近的小區旁沒有電影院,兩個人隻得去市中心的百貨商場看電影。他們坐過幾站,再轉搭地鐵直達商場地下層,然後坐電梯到五樓。魏惟一排隊買票時注意到電影院旁有一家密室逃脫,興奮地戳了戳蔣均良的肩膀:“哎,等會兒看完電影要不去玩這個吧。”

蔣均良:“看完電影就五點半了,我六點要回家。”

魏惟一不死心,他掰著指頭精準地計算著時間:“我們可以換個電影,找個時長一個半小時的電影看。這樣剛好五點看完,然後密室我們一個小時解決。“

蔣均良完全沒被說服:“我們可以下次再來玩密室。”

魏惟一怔住,隨即喜上眉梢:“這可是你說的,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啊!”他擔心蔣均良這人隻是口頭客套,於是追加問道,“下次是什麽時候,我們先約好。”

蔣均良站在他前麵,本來回了頭,聞言轉過頭看他,眉眼微挑,似笑非笑:“你怎麽好像生怕我跑了一樣,放心,我不跑,隨時等著你找我。”

魏惟一雖然心裏樂開了花,麵上仍嘴硬:“我還不是怕你沉迷學習,等我找你,你又說要搞學習了。”

“不會的。”蔣均良輕飄飄拋下一句,回身和服務員買票。

密室逃脫,要是鬼屋就更好了。魏惟一咬著吸管想,說不定蔣均良怕鬼,那他就可以趁機占便宜了。或者下次找他看恐怖片也不錯,肯定很刺激。想到這,魏惟一問蔣均良:“你怕鬼嗎?”

蔣均良坐在他右側,搖頭:“以前怕,現在不怕了。”

“為什麽以前怕,現在不怕?”

“因為以前以為世界上有鬼,現在不這麽覺得了。”

魏惟一有點沮喪,他又一個計劃胎死腹中了。

電影很好看,魏惟一忍不住和蔣均良吐槽點評劇情,可惜蔣均良並沒回以同樣熱情的反應,隻是時不時點點頭,並不搭腔。盡管他的聲音壓得很低,但是太過長時間的碎碎念終於也讓前排的女生有了意見。被指責的魏惟一尷尬地閉嘴,默默將身子轉回了正對熒幕的方向。聽到右側發出一聲淡淡的笑聲,他沒好氣地瞪了一眼,蔣均良的笑容慢慢斂去,輕聲說:“好好看電影吧。”他的聲音裏有還未散盡的笑意,很好聽。

看完電影後,日落已悄然逼近這座城市。魏惟一和蔣均良要回家吃飯,一些看完電影再去吃飯的美好遐想默默消弭在漫天的紅霞中。兩個人站了半個小時的地鐵後總算在公交車上坐到了座位。魏惟一坐在靠窗的那一側,頭耷拉在窗戶上,望著夜幕降臨霓虹亮起的街道出神。

有店鋪拉下卷簾門,用鑰匙反鎖,魏惟一驀地想起落在廁所的那串鑰匙,把頭轉回來問:“蔣均良,你今天上午......”他突然卡住,這個問題有什麽必要問呢?如果蔣均良上午去的時候黃毛已經開始揍人了,那麽難道蔣均良會視而不見嗎?必然不會,所以他去的時候那場暴力顯然還沒發生,因而他對此毫不知情,可是他看到鼻青臉腫的男生竟然一點也不吃驚,魏惟一陷入沉思,不過以蔣均良的性格,他不是一直不咋關心別人嗎?

“你想說什麽?”蔣均良靜靜地看著他,打斷了他的思緒。

魏惟一莫名不想把那件事問出口,企圖打哈哈蒙混過關:“我想說今天上午你小心一點,別再丟東西了。”

蔣均良也沒說什麽,隻點點頭。

麵前這個他喜歡的男生有一雙非常漂亮的桃花眼,魏惟一特意研究過,上學期運動會他仗著自己有一台攝相機美名其曰為班級照相實則假公濟私,偷偷拍了好幾張蔣均良,然後拿回家細細欣賞了下自己的審美。每次魏惟一認真盯進這雙眼睛,總會被那種似醉非醉的朦朧感引得怦然心動,雖然這樣對視的機會可謂屈指可數。

那雙眼睛淺淺彎起,像月牙一樣,而那月牙竟然在漸漸靠近自己,最後隻有咫尺之遙。那對月牙蠱惑著他,使他情不自禁地想伸手撫摸上它,還沒來得及伸出手,離得極近的與之截然相反的清冷聲音響起:“你在看什麽?”

魏惟一被嚇得一激靈,不由得露出被人抓包的心虛笑容:“我......"他一時還沒從突然的驚嚇中走出來。

蔣均良笑容不減:“發呆?”

魏惟一趕忙點頭,有台階還不趕緊下。

蔣均良又笑了一下,沒再說話,但不知道為什麽,魏惟一總感覺那抹笑容透著一點說不出的逗弄和調侃。是他想多了吧,魏惟一再仔細去看,那人臉上平靜如常,還是那個高冷的蔣均良。

回家後魏惟一把電影票的票根放到了自己的床頭櫃第一個抽屜裏,他視若珍寶地愛撫著發票,幻想著日後這個櫃子裏被填滿是什麽樣,一年至少能看十幾場電影,兩年就能看近乎三十場,還有大學,簡直太美好。他在自己的幻想海洋裏愉快又自由地遊了片刻,才美滋滋地下樓去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