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直到世界盡頭

來年春天,魏惟一回了趟南城。立春剛過,昨天剛下了雨,地上散布著被雨淋落的朵朵花蕊,枝頭上長出了新葉新花。轟鳴般的摩托聲響起在樓下時,魏惟一從二樓的窗戶伸出腦袋,“你什麽時候學的摩托車?”

上午八點才升起的溫白日光在毫無遮蔽的人上打了個光圈,蔣均良跨坐在車上,取下黑色頭盔,慢悠悠地說話:“夏天。”

魏惟一說:“為什麽我沒見過?”

“那時候還沒有摩托車。”蔣均良拍了拍車身,原先摔壞的地方被重新覆蓋上了新的紅色,整個線條更流暢了,看起來又潮又酷,“你覺得怎麽樣?”

“特別好。”魏惟一索性趴在窗沿上,兩隻長長的手像樹上掛著的猴子一樣在外牆上隨意晃**,蔣均良笑了,他喊道:“你弄好了嗎?我們要出發了。”

魏惟一一邊檢查東西是否遺漏一邊往外走出來,不忘和蔣均良說:“所以這車你是拿到哪去修了?技術還不錯。”這輛時髦機車是去年蔣均良送給他的生日禮物,這幾年蔣均良省了不少錢,也賺了很多,他家裏的債還得七七八八,魏惟一家的也總算還完了,難得送了份貴重的禮物。因此魏惟一一直很寶貝,誰知道上一回出門被車撞了,油漆被擦掉不說,零件都損壞了不少,他心痛得心都在滴血。

“上海一個修車店,你想去的話我把他們微信推給你。”魏惟一已經辭掉了北京的工作,跳槽去了上海的一家公司,下個月他就可以去新公司上班了。

“好。”魏惟一停在摩托車前,對著仍坐在車上一絲不動的蔣均良挑眉,“你不下車?”

“我來開,讓你感受一下我的車技。”

“好吧。”魏惟一歪了歪頭,上了車。

過了幾條街道後,魏惟一漸漸意識到不對勁,“你開得好像不對吧?”

“我們先去另一個地方。”

“什麽地方?”

“你等會兒就知道了。”蔣均良說得神秘。

隨著路線越來越清晰,目的地也呼之欲出。魏惟一雙目無神地看著學校的東大門,“你就帶我來學校?”

蔣均良走到封閉的門邊,轉頭看他,“不行嗎?”

“不要告訴我我們是去探望恩師的。”

“如果你想的話也可以。”蔣均良三言兩語已翻進了門內,讓獨留原地的魏惟一目瞪口呆,“哥,你怎麽這麽熟練,老實交待,以前是不是偷偷翻過很多次牆?”

蔣均良走到魏惟一對麵,透過幾根鐵杆和他對視,“並沒有,我隻爬過一次。”

“啊?你還真爬過,你不是好學生嗎?”魏惟一退後幾步,助跑起跳,輕輕鬆鬆落到了另一邊的地麵。

“高二有一次放假,但是那時高三還在上課,我來學校拿東西,結果門衛不讓人出去,沒辦法,我就隻好翻牆了。”

兩人往前走去,校園裏變化沒有想象中那麽大,操場還是以前那個小小的操場,路邊的參天大樹依然茂盛,紅色跑道和綠色草坪上空空****的。蔣均良下了台階,走過跑道,走過草坪,又上了演講台。

魏惟一落後他一些距離,在台下望著他,“你要幹嘛?”

“有一件事我憋在心裏很久了。”蔣均良語速放得格外慢,“從我意識到的那一刻,我一直想要告訴你,現在終於能告訴了。魏惟一,我喜歡你。”

魏惟一懵住了。徹徹底底的。他從不知道這一刻會從蔣均良嘴裏聽到這句話,他當然想過,想過無數次,還暗戀的時候想過,明著追的時候想過,在一起之後也想過,但那些都隻是想象,當想象成為現實,他發現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隻除了一點,心跳聲震如洪雷,以及他好像......快要掉眼淚了。

他等這句話,等了太久太久了,久到現在的這一切都仿佛是在夢裏,那麽不真切。

蔣均良走到最邊緣,俯身下來看又哭又笑,整個人手忙腳亂的魏惟一,溫柔地問:“怎麽哭了?”

“你說呢?”魏惟一慌忙用手肘擦著眼淚,“幹嘛突然來這一套啊,怪煽情的。”

蔣均良跳下來,抓住他的手臂讓他輕輕放下來,又和他臉對臉,眼對眼,“我就說了句喜歡你,很煽情嗎?”

魏惟一的眼淚總算在臉上風幹了。他帶著鼻音指責道:“誰叫你以前從來不說......”

“那我以後多說。”

“你說想告訴我很久了,那你什麽時候喜歡我的?”

蔣均良想了想,“去年生日。”

“快一年了?”

“嗯。”

魏惟一破涕而笑,“這麽久,怎麽現在才說?”

“想等我不再欠你什麽的時候。”蔣均良偏過頭,淡淡地說。

“所以,我們不在試用期了?”魏惟一笑得開心,眼睛亮晶晶的。

“早就不在了。”

魏惟一望著蔣均良,他的眼睛好像會說話,含情脈脈的。蔣均良若有所感,低聲問:“怎麽了?”

魏惟一笑容越發擴大,“我有點想,親你。”

蔣均良環視四周,操場遠處竹林的背麵間或有人影穿過,他從背後環住魏惟一,“在這?”

魏惟一抿了下嘴,拉著他的手腕徑直進了台階上的後樹林。他們躲身在柱子後麵,魏惟一半靠在牆上,扯住蔣均良的領子往下壓,快速而激烈地吻住他。

兩人擁著親了一會兒。蔣均良捏住魏惟一的後脖頸,微微喘出氣,“沒想到還能體會在高中談戀愛的感覺。”

魏惟一笑得像隻食髓知味的小貓,“怎麽那麽像**呢?”

他們在校園裏逛了一圈,從小賣部到教學樓,魏惟一透過窗戶看到教室裏端端正正的學生,不由得想起曾經的自己,“當時我應該還在睡覺,畢竟第二節 課我就從來沒清醒過。”

“我去找過你一次,還在你臉上畫了個王八。”

魏惟一突然得知以前微不足道的事的真相,“我還以為那是我同桌畫的呢。”他擰了把蔣均良,“好的不學學壞的。”

後者笑,“就是這樣你才不會懷疑到我頭上。”

最後兩人沿著台階下樓,聽了三年的下課鈴聲響起,來來往往的學生們從他們穿梭而過,或跑著或鬧著,都是青春的氣息。魏惟一忍不住看他們,“感覺,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又問身邊的人,“你知道我第一次對你心動是什麽時候嗎?”

蔣均良看著他,他微微笑起來,目光落到前方。那天,他就在樓道裏,沒看到路打滑了一腳,手裏的籃球滾了下去。他疼得倒吸涼氣,頭還沒抬起來,迎麵是一個籃球,男生清淡的聲音響在耳畔,“給你。”

然後魏惟一抬頭,光從男生背後打過來,黑色的漁夫帽,白色的校服,淡淡的洗衣粉味,他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清晨的第一道微風。他站起來,怔怔地接過籃球,正想開口說句話時男生已經和他擦肩而過了。

魏惟一再轉過頭,隻能看見遙遠而耀眼的那個背影,隻是那一眼,讓他記了這麽年。

“我都不記得這件事。”蔣均良思索了一下,這樣說道。

魏惟一有些失望。蔣均良悄悄握住他的手說:“未來還很長。”

三月份的時候正是好光景,天氣不冷不熱得剛剛好,沒有多雨的陰天,也沒有暴曬的烈日。和煦的春風吹過山坡上半人高的草叢時,蔣均良正站在路中心的台階上。他遙望著墓碑等了幾分鍾,他要等的人出現在山腳下。

魏惟一看到蔣均良,小跑著過來。他雙手抱著兩束花,放在胸前,擋住了下半張臉,隻剩下一雙笑彎著的眼睛。他對蔣均良招了招花束,抱怨道:“我剛跑了好遠才買到花,為什麽附近沒有花店啊,這也太不會做生意了。”

蔣均良笑起來,問他買了什麽花,魏惟一走近點,說是**和百合。蔣均良順勢接過他手裏的百合花,

又對他說:“先去看看你爺爺奶奶吧。”

兩人走到墓碑前,魏惟一絮絮叨叨說了很多,從父母的情況提到自己,再到蔣均良,最後這一塊他說得最多,也許是生前能說的不多,這時反而恨不得都說完了。蔣均良聽了半天,啼笑皆非地提醒他:“你擠錯我的牙膏這種小事倒也不必說了。”

魏惟一很聽勸,“好吧,但是蔣均良把我的綠豆冰淇淋買成了紅豆的事必須要說。”

“我隻是記錯了......”

蔣均良將花輕輕放上去,半蹲下去。魏惟一打量了墓碑幾眼,看到右上角的照片,她的音容笑貌一下子浮現在眼前,不禁有些傷感。蔣均良沉默地蹲了半晌,忽然回頭看了他一眼,向他彎了彎手,示意他過來。

魏惟一走過去,手被蔣均良緊緊牽住,後者直起身子說:“媽,有件事想告訴你,這是我的男朋友。不出意外的話,他是我要攜手一生的人。”

魏惟一問:“出意外的話?”

蔣均良沒好氣看他一眼,“沒有這個可能。”

從山坡走下來,蔣均良問魏惟一:“你父母是不是今天回家?”

魏惟一撇嘴,“怎麽,你要去拜訪?”

“我隻是想提醒你我們**還沒收拾。”

魏惟一這才吃一驚,“我靠,他們今天下午四點的飛機。”

蔣均良還笑著,“我們現在回去?”

“當然啊!”魏惟一跑了幾步,又回頭看蔣均良,“快點,再遲真的會被我媽趕出家的!”

他向前跑去,蔣均良追在他身後。紅日高垂在天空中,風從他們反方向流動。他們奔跑著,不停歇地跑向前方,似乎要直到世界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