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海風日記

海浪不止歇地拍打著沙灘,湧上來又退下去。天還沒亮,遙遠的路燈打著一束顫巍的光。魏惟一蹲在淺水裏,借著光百無聊賴地撈起一抔水又撒開手指任水流失,蔣均良站在沙灘上看他玩水,準確地說,是在盯著他發呆。魏惟一剛剛問了蔣均良要不要和他一起下海,蔣均良拒絕了,而且他看起來興致不高,自從剛剛他說了喜歡那段話之後。是說了不該說的話的後悔嗎,魏惟一不知道,他想好好和蔣均良聊一聊。

“你怎麽突然心情不好了?”

“心情不好?”蔣均良退了一步,否認,“我沒有心情不好。”

魏惟一仰視微光中的他,臉被光線籠罩,幾乎融為一體,他的視線慢慢滑過鋒利的下巴、流暢的脖頸線,漂亮的鎖骨,最後停在了腰部。

“你的臉可不是這麽說的,為什麽,你為什麽心情不好?”

“我......”蔣均良沒說下去,因為五十米開外有人大喊了他的名字。兩人同時看向來人的方向,這個人,魏惟一不認識。那是個女人,半個身子伸出欄杆外和他們揮手,頭發絲在鹹濕的海風中飄舞,隨後,她跳下來,走近,魏惟一漸漸看清她的臉,年紀看上去和他們差不多大,不算漂亮,但氣質很好很靚。

蔣均良為不相識的兩人相互介紹:“吳姝情,這是魏惟一,惟一,這是吳姝情。”

魏惟一看了看蔣均良,他倒是麵色平常,可自己還是第一次聽到蔣均良叫他全名之外的名字,怎麽說,有點受寵若驚。吳姝情則聞言禮貌地笑了笑,和他握手。

吳姝情笑起來相當爽朗,和蔣均良大大咧咧地說話:“沒想到在這見到你,怎麽,來這旅遊?”

“差不多。你什麽時候回的國?”

魏惟一聽到出國兩個字,心裏咯噔了一下,他好像一下子猜到了什麽。

“前幾天,我爸和他新女朋友要結婚了,我回來祝賀一下。”

“你不是不說打死也不參加他的婚禮嗎?”蔣均良問。

吳姝情把頭發撩到耳後,“什麽呀,我爸早和她分了,現在這個我挺滿意的。對了,你猜我在機場遇見了誰?周洲,他現在就發福了,都有小肚子了,天哪第一眼我都不敢認,要不是他叫我,我真認不出來。”

“是嗎?我隻知道他畢業後也出了國。”

“他好像打算移民了,全家一起呢。”吳姝情說到興頭上,已經向外傾灑的話匣子一時合不上。蔣均良神色淡淡的,雖然話不多,但都有回應,而且,魏惟一看了眼吳姝情又看了眼蔣均良,不留痕跡地往後退了退,他們倆看上去非常搭調,在這種氛圍裏,他才是那個不配擁有姓名的第三人。他再也聽不下去,近乎是粗暴地打斷對話,“蔣均良,你不是今天要回上海嗎?我們還要趕時間回去啊。”

他打斷得突兀,正在說話的兩人都同時轉頭看他,吳姝情先是愣了下,不好意思地笑,“啊,看來我一不小心說了太多了,下次有時間再聊吧。”又對著蔣均良調侃道,“下次見麵可能是幾年之後了,和我擁抱一下吧。”

魏惟一抱著胳膊站在一旁,目光炯炯地看著吳姝情。這女的是不是太得寸進尺了,當著他的麵聊了這麽久,最後還想和他男朋友來個擁抱?他立馬轉頭看蔣均良,和他擠眉弄眼,後者堪堪移開目光,微微皺了皺眉,意料之中地拒絕:“不必了。”

魏惟一得意,悄悄地在背後比了個勝利的手勢。

吳姝情攤開手,“我就知道你會這麽說。算了,我走了,再見。”

“再見。”

蔣均良走回岸上,魏惟一慢他幾步。他問魏惟一要不要喝飲料,魏惟一說好,他在自動售販機前買了一瓶礦泉水和一罐可樂。可樂扔給魏惟一,他擰開瓶蓋,一口氣喝了半瓶的礦泉水。

魏惟一拉開易拉罐,汽水毫無預兆地噴灑出來,給他來了個臉部大清洗。水珠從下巴滴落,蔣均良掏出紙巾給他,眉眼帶著些笑意。魏惟一不爽,“你故意的吧?”

“沒有,我根本沒想那麽多。”蔣均良中途笑了會兒才把話說完。

魏惟一斜睨他,他自認為現在這個眼神是頗具攻擊性與殺傷力的,“剛剛那是你女朋友?”

“嗯。”

“你和她交往了多久?”

“一年半。”

“你吃醋了?”這句話雖然是疑問句,但語氣聽起來更像陳述句。

“沒有。”魏惟一果斷否認。他才不要承認自己在吃一個前女友的醋,太掉麵子了。

空氣變得很安靜。魏惟一擦幹淨臉,把用掉的紙巾揉成球投籃一樣投進不遠處的垃圾桶,三發三中。放在身邊的可樂被他拿起來喝掉,灌了幾口,還是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怎麽那麽多前任?”

蔣均良拿著水瓶,難得抬了句杠,“兩個,也不算多吧。”他停了停,“你去酒吧也和不少人約過會吧。”

魏惟一剛含的可樂一股腦噴了出來,他差點跳起來,他去酒吧這事蔣均良怎麽知道的?他怎麽會知道?魏惟一受到了巨大的衝擊,半晌沒緩過來,因此沒有發現蔣均良的臉色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難看下去。

“你怎麽知道的啊?雖然我確實去酒吧了,也確實和別人約過會,但是,也就隻到這一步了,根本沒有前進的餘地啊。”魏惟一想去搭蔣均良的肩膀,被後者巧妙避過。落空的手停在空中,他訕訕地收回了手,看到蔣均良的臉色,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你別生氣啊,真就隻到這一步了,好吧,我承認,最多接了吻,別的真的沒幹過。”

蔣均良莫名地望著魏惟一片刻,忽然輕飄飄地笑了笑,聲音也很輕,“我知道,你那段時間又沒和我在一起,愛幹什麽幹什麽,那是你的自由,我無權幹涉。”

他這話說得很奇怪,沒頭沒尾的,魏惟一轉著滴溜溜的眼珠子思考了一番,樂嗬地笑了兩聲,“嘿嘿,原來你也在吃醋啊。”

蔣均良從他手裏拿過可樂,喝了一口,沒作聲。魏惟一問他:“你怎麽知道的?”

“王尚說的。”

“是他啊。”魏惟一說,“你們關係是不是還挺好的?我原來以為他就是一暗戀你的人,後來發現和你還挺熟的。”

蔣均良喝完了可樂,捏緊易拉罐說:“你怎麽知道他暗戀我?”

“他不是給你寫過情書嗎,還有落款,我後來才想起來的。”

“還記得我和你提過的小時候的那個朋友嗎,他就是。”易拉罐被蔣均良拋到了空中,劃出一道完美的弧線,最後落到地上,他走上前用力踩扁,“他對我的喜歡就像是弟弟對哥哥的崇拜,我沒放在心上。”

魏惟一說:“聽上去你把他當弟弟。”

“這麽說也沒錯,是個不省心的遠親表弟。”

蔣均良直著腿,就那麽躬下身撿起易拉罐,不緊不慢地走到垃圾桶旁扔進去。那一塊沒有燈光,他站了會兒,暗色中忽然亮起一抹火光,擦亮人的臉頰。

魏惟一看得眼睛發直,他三步作兩步走過去,撩開蔣均良拿煙的手去親他。他們親了很久,久到魏惟一喘著氣停下來時問現在是幾點,蔣均良看了眼時間,魏惟一也瞥見,兩人不約而同大笑起來,一邊笑一邊往回走。

海浪聲漸漸蓋不過人們的聲音,魏惟一和蔣均良回了街道。他先停在路口,將吉他背到身後告訴他要去還吉他。

蔣均良問他:“你朋友就住在這?”

“當然啦,摩托車其實也是他的。”

蔣均良敏感地捕捉到這個名詞代稱,“男的?”

魏惟一咬著下唇笑起來,微微露出上排牙齒,“怎麽,你吃醋了?”

“我有什麽好吃醋的?”蔣均良淡淡地說。

魏惟一又問:“要不要和我一起去?他就在這附近。”蔣均良搖頭,他簡單交代了幾句,往另一邊開去,“你在這裏等我一下。”他開了一會兒往回看,蔣均良低著頭在踢地上的小石子。

回了北京,可能是海風吹得太多,魏惟一發燒了。他在**躺了一下午,死活不願意去醫院,蔣均良沒辦法,走到床邊蹲下,問他體溫計和退燒藥在哪。可能是他意識不太清醒,竟然覺得蔣均良問這些話的聲音溫柔地能滴出水來。之後蔣均良喊他做什麽,他就跟著乖乖做什麽,他這麽聽話,蔣均良竟然還笑他。

於是他帶著怨氣,嘟囔了一句:“我都發燒了,你怎麽還笑我啊?”

“我沒笑你。”他哄他,“我笑是因為覺得你可愛。”

“我不信,你肯定是在嘲笑我。”

那人歎了口氣,語氣還是很溫柔,“我沒嘲笑你,我笑是真的覺得你很可愛。”

再然後,魏惟一就睡著了。他再迷迷糊糊地醒過來時,屋裏的窗簾拉得嚴嚴實實,蔣均良坐在床邊的椅子上,低頭打著字。他忍不住咳了聲,蔣均良抬頭,問他舒服點了嗎,頭還疼嗎?

魏惟一不說話。

蔣均良把床邊的溫水遞給他,他搖搖頭,臉色不好。

“你很難受嗎?”蔣均良一連問了好幾句,魏惟一都不說話。過了好一會兒,他突然偏過頭看蔣均良,很認真地譴責道:“你一點都不關心我!”

?蔣均良的頭上很明顯地冒出了問號,他有點不高興,硬邦邦地反問:“那要怎麽才算關心?”

“你都不問我餓不餓!!”

......

蔣均良沉默了兩秒,問魏惟一:“你想吃什麽?”

魏惟一扳著手指頭數,“北京烤鴨,麻婆豆腐,酸辣粉,火鍋,鍋包肉,冰淇淋,酸奶,芋圓......一時想不到了,就這些吧。”

蔣均良門開到一半,又關上,忍無可忍,“你怎麽不把全國的美食都報個遍呢?”

“真的?”魏惟一竟然還認真思考了半天,“但那太多了,我吃不完。”

“想得美,你隻有白粥。”

到了傍晚,魏惟一退燒了。他半躺在**,指揮蔣均良去拉開窗簾,“下午我就想說了,窗簾全拉上,暗沉沉的,人都不舒服。”

蔣均良頓了頓,“是你讓我拉上的。”

“......”

魏惟一默默地起了身,拉開窗簾。外麵不知何時下起了雨,淅淅瀝瀝的,淋濕整塊玻璃。因為出了滿身的汗,魏惟一洗了個澡。從衛生間出來,他又覺得餓,竄到廚房想找點墊肚子的。

打開冰箱,第二層不知什麽時候多了盒沒見過的酸奶,是自己喜歡的牌子。是室友買的?他拿起來看了兩眼,嘴饞得很,但又不得不又放下,還是等他們回來問問吧。隻是心裏忽然間起了個念頭,魏惟一順勢打開下層,見到自己最愛吃的香草味冰淇淋,愣了兩秒,如果說剛剛他還沒反應過來的話,那麽現在他無比確定這是誰買的了。

魏惟一舔著勺子上的雪糕走到臥室,和蔣均良說話:“你買的?”

蔣均良看他一眼,語氣平淡,“我買了三盒,記得給我留一盒。”

魏惟一做了個OK的手勢,他坐到**離蔣均良很近的地方,湊過去看他在幹什麽,“你在寫買高鐵票嗎?”

“嗯。”

他意識到可能是自己打亂了蔣均良的計劃,有些歉意,“抱歉,要不是我突然發燒,你現在可能早回上海了。”

“沒事。”蔣均良翻開書,魏惟一餘光瞥到書名是《麵紗》。

雨下到第二天。魏惟一在家裏呆得要發黴,他躺在**看天氣預報,和蔣均良商量道:“等雨停了我們出去玩吧。”

蔣均良看了眼他,不厭其煩地提醒:“不要躺著看手機,對眼睛不好。”

魏惟一聞言翻了個身,刷了會手機,又從背後圈住蔣均良,趴在他脖頸邊說:“我看了天氣預報,雨馬上就停了,我們出去玩吧。”

蔣均良翻開另一頁,不說話。

魏惟一使勁地搖晃他,沒能動搖人心。蔣均良後來實在不耐煩,起身躲開他,去了廚房,片刻後回來,倚在門邊問他:“我昨天買了三盒,全沒了?”

魏惟一咳嗽了一聲,默默地轉頭,“我不知道,我隻吃了兩盒。”

“魏惟一?”

“......”

“好吧,是我。”魏惟一重新轉回頭,和蔣均良承認錯誤,“太好吃了,一不小心沒忍住,就把最後一盒也吃了。”

蔣均良一臉了然地點點頭,回到書桌前重新翻開了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