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如煙

格子間如往常一樣有條不紊地工作著,間或有上司走出辦公室喊人幫忙交接。魏惟一專注地敲著鍵盤,桌上的仙人掌被他拿遠了些,對麵兩個女同事談笑的聊天聲飄進他耳朵裏,“今年五月天要在北京開演唱會哎,你去嗎?”

“我哪有時間啊,還要照顧孩子。一天天的,都快忙死我了。你要去啊?”

“對啊,我特別喜歡五月天,這次想和男朋友一起去看演唱會,畢竟他們可是我青春的回憶啊……”

魏惟一敲擊鍵盤的動作停下來,高中大學時期沒少唱過五月天的歌,更重要的是他想和蔣均良一起看一場演唱會,琢磨了半晌,心裏有了打算。

晚上他例行給遠在上海的蔣均良打電話,提起這件事,“哥,去看演唱會嗎?”

“什麽時候?”蔣均良大概是在地鐵上,呼嘯的聲音轟隆般穿過無線電流,顯得話語也有些遙遠。

“今年十二月份。去嗎?我還挺想去看的。”魏惟一撒了個嬌。

“你想去的話我可以陪你去。”那頭沉默了一會兒,像是在思考什麽,然後不緊不慢地給出了這句話。

演唱會的計劃就這麽敲定了下來,開售那天,魏惟一憑借自己的手速在網上搶到了兩張山頂的票。自從五月份旅遊回來之後,兩人一直保持著異地戀的關係,就連暑假也沒怎麽見過麵。魏惟一很忙,蔣均良也不見得有多少閑暇,他已經開始實習了,特殊的工作性質讓他一天到頭都腳不著地。往往約好的周末時間也常常錯過,不是魏惟一忙得忘記,就是蔣均良提前預告時間的來不及,總之這幾個月他們沒有成功見過彼此一次。

不過這對他們的關係冷暖影響不大,畢竟蔣均良從來都是冷淡不喜歡聯係的人,多還是少在他那裏都沒有區別,因此兩人偶爾微信上的交流依然很順暢,當然這也要得益於魏惟一本身就是個自來熟,當然最重要的原因是他們認識太久了,也在彼此的成長痕跡裏留下了濃墨重彩又不可忽視的一筆。

演唱會前一天蔣均良和導師請了假來了北京。魏惟一本來說好去接蔣均良的,結果前一天加班熬得太晚,鬧鍾又沒能成功叫醒他,他完美地錯過了兩人約定好的接機時間。等到醒過來,還是被門口的敲門聲驚醒的。他起身去開門,門一打開,許久不見的男朋友出現在他麵前,提著背包,戴著鴨舌帽和口罩,露出一雙漂亮的眼睛。

魏惟一撓了撓臉頰,似乎有些發熱,“你怎麽就來了?”

蔣均良先走進玄關,關上門,四處打量了房間內裏的構造,才轉頭回答他:“我在高鐵站等了半小時,還給你發了消息,你都沒回我,我隻好直接過來了。”

魏惟一尷尬地笑了兩聲,“對不起,我昨晚加了班,還設了好幾個鬧鍾,結果還是沒用。”

“沒事,我已經習慣了。”蔣均良從堆滿零散衣服的沙發上挪出一點空位,放上背包,“你們這裏夠亂的啊。”

“是有點亂......”魏惟一看著沙發上亂扔的衣服,滿地的零食包裝和果殼,還有幾隻髒襪子,說話越發沒有底氣,“好吧,是很亂。但是我們平時不這樣,主要是大家這幾天都在加班,沒來得及打理衛生。”

蔣均良聞言笑了笑,沒有回話。

魏惟一閉嘴去洗漱了。他很快出來,出來時看了眼手機,詢問蔣均良的意見,“快中午了,要不我們一起出去吃個飯?”

蔣均良嗯了聲,“下午可以帶我去參觀故宮嗎?”

“你對故宮有興趣?你平時不是最討厭這種觀賞性的建築嗎?”魏惟一疑惑道。

“我是很不喜歡,也沒興趣,但我要去那裏。”

蔣均良的話聽上去很矛盾,魏惟一無奈地聳聳肩,表示沒問題。他們吃完飯後一路去到了故宮,昨夜下的雪還沒融化,樹枝上軟趴趴躺著雪被子,偶爾行人經過,鬆動的雪塊落下來覆蓋掉踩出的腳印。

蔣均良走在大路上,忽然提議:“拍張照吧。”

魏惟一接住落下來的雪,調笑道:“好啊,拍人還是拍景?”

“都可以。”

魏惟一挑眉,“你怎麽不早說,我就帶上照相機了。”

“不用帶,用手機拍正好。”蔣均良走過來,輕輕拂落魏惟一手上盛的雪,又握住他的手,手套上的溫暖傳遞過來。魏惟一怔怔地看著蔣均良取下手套,低頭專注地幫他戴上。很久以前的記憶開始複蘇,他記得,大一自己也來了故宮,因為是北京的第一場雪,所以他印象很深刻,那段時間蔣均良拒絕了他,他很難過,又不想放棄,那次拍下了雪中的故宮發給了蔣均良。

第一場雪?魏惟一想起來了,昨晚室友還念念叨叨說今年的初雪怎麽來得那麽晚,他順著手套反握住蔣均良的手,定定地看向他,“蔣均良,好看嗎,是不是實物比圖更好看?”

蔣均良抬頭看滿園的冬色,嘴角微微上揚,“好看,比圖片更好看。”

兩個人並排走在路上,魏惟一忍不住問:“所以特意今天過來?”

“嗯。這周一直在想,要是天氣預報不準該怎麽辦,已經請好了假,總不能提前曠工吧。”蔣均良開了個玩笑。

魏惟一樂嗬了兩聲,又道:“既然你來了,那我又要拍人也要拍景!”話音未落,他已經舉起手機對著猝不及防的蔣均良拍了一張,唯恐被打一邊欣賞自己的作品一邊又趕忙大笑著跑遠些去拍景色。

蔣均良留在原地,看著魏惟一的神態慢慢地笑起來。

最後魏惟一還是請路過的行人幫忙拍了一張他和蔣均良的合照,正對著故宮大門,很好看。幫忙拍照的中年婦女的女兒還問蔣均良:“你是不是明星?”,非要他簽個名。蔣均良摸了摸小朋友的頭,並且令魏惟一大跌眼鏡地溫柔地和她說話,最後還簽了個名。

事後蔣均良和魏惟一反思,“為什麽她覺得我是明星?”

魏惟一對著蔣均良想了想,平靜地回:“因為你又戴帽子又戴口罩,全副武裝就差沒戴副墨鏡了。”

第二天晚上的演唱會,魏惟一和蔣均良準時進場,進去時場館裏已人滿為患,他們按照位置找了好一會兒才找到自己的座位。蔣均良把新買的墨鏡摘下來,沒錯,魏惟一自己那句話一說出來,這個鬼靈精怪的人就有了新的主意,他趁著蔣均良去洗手間的時間特意跑到眼鏡專賣店買了一副墨鏡來給蔣均良戴上,美名其曰迷惑他人戰術。結果還真的有不少人信了,進場排隊時一堆女生看著他們竊竊私語,甚至有問蔣均良是不是出道預備生,哦,對了,還有問他倆要微信的。

蔣均良有點不耐煩,臉色也愈發冷淡,要不是人擠得這麽厲害,他估計是要掐著魏惟一的手腕一走了之的。魏惟一靠在蔣均良身上,小聲地安撫他,“別不高興嘛,這不是證明你的長相有多受歡迎嗎?”

蔣均良看他一眼,把墨鏡安穩地戴到他鼻梁上,帽子也摘下來蓋在他臉上,“既然如此,你來當我的大明星吧。”話音未落他就往前走,身後的魏惟一慢一拍反應過來,快跑幾步追上他,把墨鏡摘下又要重新給他戴上。蔣均良當然是拒絕,兩個人在場外打鬧了一番,最後還是蔣均良妥協。他用手指把眼鏡架往上托了托,灰色的鏡片下,魏惟一看到對方直直盯視的不滿眼神,笑得更加開懷了。

熟悉的旋律響起,舞美、燈光、歡呼聲、尖叫聲,那天很冷,但場館裏的每個人都好像是沸騰的。魏惟一不禁跟著熱烈歡呼,大聲跟唱,這是360度實景版的聽歌,那種平時在手機裏聽到的歌出現在自己耳邊和身邊的感覺讓他覺得特別不真實。可是,轉頭看到一旁安靜聽歌的蔣均良也止不住露出些笑意,他又覺得這是無比真實發生的一幕。魏惟一取下手套,去牽住蔣均良的手,那雙手沒有抗拒,慢慢的,再和他十指相扣。他帶著笑搖晃著手臂繼續唱歌,多希望時間能過得再慢點,最好最好不要結束,永遠停留在這一刻就好了。

一首首歌過去,那些曾經的回憶也從歲月長河裏劃過,無數畫麵電影放映般飛過腦海,魏惟一對蔣均良說:“等會兒再和我去一個地方吧。”

然後是最後一曲的大合唱,舞台歸於黑暗,人群漸漸散場。魏惟一盡管有些意猶未盡和失落,但是接下來準備的東西卻早讓他在演唱會半程就開始心髒狂跳了。他領著蔣均良順著人流走出場館外,在路邊一輛出租車前停住。

車子從天黑開到天明,終於抵達了海島。到達時策劃的魏惟一早就睡著了,倒是蔣均良整夜沒合眼,完整地目睹了窗外海島的景色。他湊到魏惟一身前,把人推醒,後者睜著雙迷蒙的雙眼被拉著下了車,左顧右盼後終於意識自己到達了目的地。

蔣均良這才問他,“這是你的驚喜?”他的語氣裏不乏對錯過路程的策劃者的嘲笑。

魏惟一走向不遠處的早餐鋪子,聲音遠遠傳來,“你還有一半的驚喜沒拆封呢!”兩人吃完豆漿油條配方早餐,魏惟一在這個地方如原住民一樣熟悉地拐了幾個彎進了巷子口,然後站在一輛純黑色的摩托車前朝蔣均良笑。

蔣均良揚了揚下巴,“你這從哪弄來的?”

魏惟一笑得狡黠,“我從一個朋友那裏順來的,他可寶貝這輛車了,好不容易才說服他借給我呢。”他拿起頭盔遞給蔣均良,往車上一跨,“上車。”

摩托車飛速開往未知的目的地,疾風舒服地吹開兩人渾身的熱汗,蔣均良抱住魏惟一,問他:“我們去哪?”因為風的緣故,他少見地提高了音量。

“你很快就知道啦!”因為是驚喜,當然不能現在說,魏惟一想到早已準備好的一切,不由得又笑起來。

沒用多久,海岸和洶湧的海浪一同進入兩人的視野中。魏惟一停下車,取下頭盔,看了眼手機,“現在才五點,正好是黎明,是我喜歡你的第無數個時間點。現在,我想送給你一首歌。”

一把木吉他好像變魔法般出現在他身後,他拿起吉他坐到石頭上,剛好比站著的蔣均良又高上幾厘米。他笑起來,彈著吉他唱起歌來:“

我坐在床前

望著窗外 回憶滿天

生命是華麗錯覺

時間是賊 偷走一切

七歲的那一年

抓住那隻蟬

以為能抓住夏天

十七歲的那年

吻過他的臉

就以為和他能永遠

有沒有那麽一種永遠

永遠不改變......”

蔣均良稍稍仰頭,望著這個比自己小上幾個月的男生,他穿著白色的T恤,眼睛和自己第一次見到他那樣亮晶晶的,好像這麽多年從未改變,連他都忍不住感歎一句“真好”。風吹起他的衣角,吹亂他的頭發,吹散他的歌聲,卻吹不走滿臉無瑕的笑容。海風裏夾帶著些濕潤的氣息,高空的海鳥拍打著翅膀旋走,雲煙消弭在遠方。

魏惟一唱的時候隻覺得時間過得那麽快,快得他都沒來得及再多描摹一遍蔣均良臉上帶著笑意的五官,刻成標本存放成自己的回憶裏,那麽美好,又那麽稍縱即逝,如過眼雲煙。這個人是他從十七歲就開始喜歡的人,他吻過他的臉頰,祈禱能和他永遠。現在,會是永遠嗎?

他放下吉他,從石頭上跳下來,正想說什麽。蔣均良若有所思地先開口了:“你可以再走過來一點。”

魏惟一照做。

蔣均良抱住了他。是很用力的,緊緊地抱住了他。魏惟一被抱得措手不及,差點一個踉蹌,但很快又回抱住蔣均良,以同樣的力度。

耳邊有溫熱的氣息噴灑,蔣均良的聲音有些低,“你知道嗎,我......”說到一半,他突然頓住,“謝謝。你唱得很好聽,我很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