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一醉方休

推開網吧的大門,一股嗆鼻的煙味撲麵而來,魏惟一有點後悔為什麽要來網吧了。秉著好奇的心理,正逢高考假,所以就約上蔣均良來一探究竟。

灰色煙霧的籠罩下,他成功擠進一台老式電腦前,桌上是各種食物的殘渣,揉成一團的紙巾和空空的被扔下的煙盒。

來自左右兩邊的煙味夾擊著他,擠壓著空氣都變得稀薄,魏惟一憋著氣打了十幾分鍾遊戲。

門邊進來一個男生,白色短袖和牛仔褲,正是蔣均良,他今天看上去格外有學生氣。老板娘見怪不怪,問他要錢和身份證。他頓了頓,低聲說了句什麽就往裏麵走。

魏惟一被人揪住後領口,稍稍用力往上提,“出去吧,太難聞了。”

他順勢扭頭,一手把住蔣均良的手鬆開,“你怎麽才來,我在裏麵快被憋死了。”他摘下耳機,連遊戲都沒暫停就徑直和蔣均良出了網吧。

從網吧出來,像是在水裏待久了浮出水麵一樣,得到了十足的新鮮空氣。魏惟一活動活動脖子,問蔣均良,“你自己不也抽煙,還覺得難聞啊?”

“太重了。”蔣均良往四周望了望說,“剛才過來的時候遇到我們班班主任了。”

“啊,那他什麽態度?”

蔣均良思考了幾秒,“沒什麽態度,不知道,但他好像看到我進網吧了。”

魏惟一邊走邊看他,“那你周一不會被罵吧?早知道我就不因為好奇來這了,也沒什麽好玩的。”還浪費時間跑過來。

“沒事。”

蔣均良說要不要去附近的咖啡館坐坐,那裏麵藏書不少。魏惟一欣然同意,他們進了咖啡館,一進門,兩邊擺放著許多書籍和工藝品,再往裏走是櫃台,接著是一套提供休息的圓木桌椅,拐個彎進了玻璃自動門就是滿目的書架了。前麵的暢銷書平鋪在書架上,後麵才是高大的豎排書架,分門別類地整理好,魏惟一心生懷疑有沒有人能碰到最高的那一層。

再往左才是咖啡館,十幾張木桌對仗開來,桌下麵有充電線和插頭,或多或少坐著些人,有的是學生,有的是上班族。

蔣均良去找書看了,魏惟一發現咖啡館沒有空位,隻好百無聊賴地靠在書架附近的座位上玩手機。

沒帶耳機開不了遊戲,魏惟一隨意點進朋友圈,那時候大家才開始玩朋友圈不久,發的人也不多,消息就零星的幾條。魏惟一往下翻了翻,蔡蔡秀恩愛的朋友圈出現在眼前,再一看日期,不就是今天?他對於自己死黨的所作所為表示深切的譴責。

魏惟一興致來了,打算好好研究朋友圈的用法。僅個人可見五個字引起了他極大的興趣,但轉念一想,也很雞肋。他難道真用這個發一些隻有蔣均良可見的朋友圈嗎,首先他自己不會幹這種事,其次蔣均良絕不會看朋友圈,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走吧。”頭頂上響起清亮的聲音,“你想喝什麽,我請。”

蔣均良拿著本封麵挺舊的書,魏惟一定睛一看,名字是耳熟能詳的情書。排隊的時候,魏惟一問:“你看過這個電影嗎?”

蔣均良搖搖頭,“沒有。”

魏惟一很高興,“那我們之後可以一起看。”

蔣均良瀏覽完菜單,幾乎是下一刻就做出了決定,“美式。”魏惟一點了一杯焦糖瑪奇朵,手肘碰了碰蔣均良,“你喝這個不覺得苦嗎?”

“苦,但是我喜歡。”蔣均良說。

咖啡的香味四溢,魏惟一抿了一小口,還有點燙。他把腦袋低向木桌,微微轉了半個頭看看書的蔣均良。

美式很大杯,用手貼上去沁涼無比,魏惟一嚐了一口,苦得皺眉。他重新趴回桌麵看身邊的人,蔣均良伸手拿過美式喝了一大口,麵不改色地喝下去。

他接著看書,魏惟一接著看他。

期間蔣均良瞥了他一眼。

大概是兩分鍾後,蔣均良忽然鬆了肩膀,整個人好像是再無力支撐一樣垮坐下來,聲音低低的,“你知不知道你......”

他沒有說完,魏惟一也沒有聽清,“你要說什麽?”

蔣均良這下才像往日的他,笑起來,隻是那笑總感覺多了幾分無奈,“沒什麽。”

周六的後果在周一如期而至,蔣均良被班主任簡單教育了幾句,說是謹慎交友,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之類的話。如果隻是這樣也還好,蔣均良也並沒放在心上,但是下午的一個電話徹底破壞了他今天的心情。

“我交什麽朋友跟你有什麽關係,你管得著嗎?“一開口就像吃了槍藥,魏惟一想,恐怕能讓蔣均良怒氣衝衝的人隻有他父母了。

那邊似乎在說什麽,蔣均良漠然地聽完道:“我比你知道他是什麽人,我比你清楚我自己的生活。”

“你懂什麽?”蔣均良說,“你一年見過我幾次,或者說你這十幾年見過我幾次?你知道我平常學習是什麽樣嗎,你知道我們學校長什麽樣嗎,哦對了,你恐怕都不記得你家長什麽樣吧。你不知道我的學習我的生活我的一切,那你憑什麽對我的人生多加指點?”

“你是我爸?對,你是一年隻出現一次,一次隻出現兩天的爸爸,我和你見麵的次數加起來都沒我和遠房親戚見麵的次數多。”

那頭聲音似乎也飆大了,幾乎要竄出屏幕來一樣。吵了幾句蔣均良就掛了電話。魏惟一問:“就打完了?”看樣子好像還沒吵完,蔣均良顯然還在氣頭上,被硬生生潑了桶冷水,火氣無處發泄。

蔣均良冷笑道:“誰能比得過他大忙人啊,一天日理萬機的。”

“你還好嗎?”魏惟一滔滔不絕,語氣大義凜然,“我覺得你爸真的很不負責任,把你一個人丟在這不管你,現在還對你破口大罵,我就特別支持你,剛剛說得非常好。話說你真的好有氣勢,平常還沒看出來,要不要有空教教我,我肯定不敢這麽和我爸媽鬥爭的......”

蔣均良冷著張臉往前走。

“等等,你要不要喝那個解解愁?”

蔣均良循聲看過去,魏惟一停在燒烤店露天的幾個臨時桌前,用大拇指指著別家桌上的啤酒。

“你還好嗎?”

蔣均良停下手中動作,笑了笑,眼神迷醉,“還好。”

“可是你已經喝了一瓶了,”魏惟一擋住蔣均良開瓶,“別喝了。”

蔣均良盯著他看,眼神惡狠狠的,魏惟一怔住,不自覺鬆了手,再一看蔣均良還是那副冷淡的模樣,好像剛剛那個人根本不是他,魏惟一簡直懷疑自己看花了眼,但是沒有看錯吧,原來他也是會有這種小狼一樣受傷又憤怒的表情啊!

“我說你不是覺得酒很難喝嗎,別喝了。”魏惟一把酒瓶從蔣均良手上奪下來,酒水濺出來,灑了他一手,“我陪你喝,我們慢點,你這麽個要命喝法真不行。”

說著,他把酒倒滿玻璃杯,和蔣均良碰杯,然後喝下一小口。夾點下酒菜,又是一口。

蔣均良隨著他的速度慢下來,他也不多說話,隻沉默地喝。倒是魏惟一喝得上頭,話匣子漸漸打開,一會是別傷心,早看你爸媽不爽了,一會是有機會你也教教我和父母革命鬥爭,話語邏輯逐漸走向混亂。

到了最後,六個空酒瓶,蔣均良幹掉了四個,還有兩個是已經喝醉的魏惟一。他還在說胡話,聲音又小,蔣均良吹著江邊的風,默默地數數。涼涼的拂在溫熱的皮膚上,很舒服。

數到一百個數,他站起來去結賬。剛起來腦袋還有點暈,在原地呆了一會兒,才邁著步子走到大廳裏。

結完賬蔣均良半扶起魏惟一,那人居然還在說話,他也沒管,隻專心把手搭好在脖子上。

“喂,蔣均良,我......”他呢喃道,“我喜......”

嘴巴被驀地捂住,耳邊傳來陡然增大的聲音,然而仔細聽會發現最後的聲線有一絲的慌張,“別說了。”他隻有一隻手拉住魏惟一,因此整個人不得不被這重量往下壓了壓才勉力支撐住。

“別說了。魏惟一,別說了......”那道聲音漸漸變弱,隨時都能被風挾走。

如果魏惟一還清醒,如果他這個時候抬頭,他會看見十七年以來見過的最堅定決絕的一雙眼,而那雙眼眼底是隻一抹不易察覺的痛苦。

可是沒有如果,魏惟一是不清醒的。所以他把話說完了:“我喜歡你。”

那一刻,他的頭徹底歪了下去,進入他夢幻的甜美夢鄉。

那一刻,蔣均良的心好像有什麽倒塌一樣,龐然大物化作無數片瓦礫向他傾然而下,掩埋了最後的一根稻草。

蔣均良的手無力地滑下來,身體幾乎承受不起這份重量。他把魏惟一重新架好,望著他泛紅的臉頰,微微地苦笑,“算了,有的東西,可能怎麽躲也躲不過吧。”話語間夾雜著些許的無奈與遺憾。

他的聲音很溫柔,像裝進了今晚如水的月光,漫進人心裏。

喝醉的後果就是第二天醒來被老媽罵了個狗血淋頭,魏惟一聽著伊偲的話,心裏卻在想昨天他和蔣均良喝酒時說了什麽,他隻記得自己說了很多,但是具體說了什麽是一個字也想不起來。

伊偲抬手彈他腦門,“還沒清醒呢?有沒有頭暈不舒服,喝點蜂蜜水。”

魏惟一立馬甜甜地笑,“老媽你果然對我最好了。”說著他心往下沉了一下,蔣均良也喝了不少吧,可是他回去會有什麽等著他呢?沒有父母或是關心或是責備的話語,沒有溫暖的醒酒湯,沒有第二天早晨的蜂蜜水,他有的隻是一室寂寥的房子罷了。

回到家裏,緩緩走到客廳坐在沙發上發呆,過幾分鍾看一眼時間,洗完澡上床睡覺,第二天按部就班地早起上學,這是蔣均良的昨天吧。魏惟一手捏緊了拳頭,轉頭和伊偲說:“我要早點去學校。”還說幫他裝一杯蜂蜜水帶去學校喝。

踩著自行車風火輪一般到了學校,一進教室,魏惟一下書包就往樓上跑。

十八班的教室裏已經坐了十幾個人,幾乎都是埋著頭在寫題,有的在小聲地討論,非常安靜。魏惟一環顧四周,蔣均良站在教室後麵,他麵朝著黑板,似乎在喝水。

魏惟一走到後門,壓低聲音往裏喊:“蔣均良。”

蔣均良聞言回身,他的臉色不算好,眼神有些渙散,直到看到魏惟一才聚焦起來,“怎麽了?”他一邊走到後門門框。

“這個給你。”魏惟一把蜂蜜水給他,“蜂蜜水,喝了舒服點。”

不知為什麽,這一次等到蔣均良答案的時間長得令人心驚。他躊躇著說了聲謝謝,接過來,欲言又止。

魏惟一有些奇怪。

片刻後蔣均良說:“你怎麽樣,還好嗎?”

魏惟一答:“沒事啊,我身體向來很好。”他還特意搖了搖腦袋,以證明自己並不頭暈眼花,身體很好。

蔣均良看他這樣子笑了笑,很淺的一個笑,像是隨意就能被抹掉一樣的痕跡。他又說:“那就好,謝謝你。下午我把杯子還給你。”

“不用啊,就中午,我倆還能一起吃飯。”

蔣均良愣了愣,慢慢地回答:“好吧。”他今天似乎一直在走神,說話也老是慢半拍。

同桌見到魏惟一回來,問:“又去找蔣均良了?”剛還想和他招呼幾句,被他帶來的風砸了個正著。

魏惟一點點頭坐下。同桌說:“其實你沒來的時候,我看到蔣均良在教室門口站了一會兒。”

“啊,他找我啊?”

“我不知道,而且準確來說他根本沒在門口等,他一直在走廊,站了幾分鍾吧好像是。”

一直在走廊,不會是在等他吧,但是沒必要啊,蔣均良知道他從來不會來這麽早的,今天還是破天荒地提早了十分鍾。魏惟一想不清楚,早自習也開始了,於是順理成章拋到了腦後。

中午快放學的時候,教室裏開始不小的**,是熟悉的收拾文具的聲音。魏惟一旁邊有幾個女生在竊竊私語,“他真的長得好帥啊。”“他在等人吧。”“是不是在等魏惟一啊,他倆走在一起真的很賞心悅目。”,他從昏睡中抬起頭,透過打開的窗戶可以看見蔣均良正倚靠在走廊的欄杆上,望著前方出神。

他有心引起蔣均良注意,可惜那人一直看著前方,眼神都沒分這裏一份。

鈴聲響起,魏惟一衝出去。蔣均良隔空看見他,腳步朝他的方向走過來。

“你怎麽來這麽早?”魏惟一問。

“我們老師今天提前下課了。”

“你今天怎麽感覺一直在發呆?”魏惟一開口,他瞅著身邊這人,現在也是,抿著嘴,一副對什麽都興致不高的模樣。

蔣均良也看他,隻是像在思考什麽,過了許久才說:“沒有吧,隻是在想一些事。”

“什麽事?”

蔣均良頓了一頓,“沒什麽,就是學習上的事。”

魏惟一不作他想,張大嘴巴誇張地說:“學霸,別太努力了吧。”

蔣均良淡淡一笑,不再說話。

吃完飯後,魏惟一說要去買文具,拉上蔣均良在文具店裏轉悠。

他看中一支筆,和蔣均良說是他的幸運筆,考試用它從來沒失手過。後者仔細拿起來看了看,無語道:“你還信這個啊?”

魏惟一說人活在世上總要有點信仰的,心誠則靈,給自己找點鼓勵的暗示也不錯。

說到考試,蔣均良隻反問:“你這次是不是考得比上次還爛?”

魏惟一瞪眼,“也沒有好吧,比上次好一點。”

“但也隻是好一點對嗎?”

魏惟一啞口無言,過了一會兒才弱弱地補充,“但是也是有進步啊!”

“是有進步但比起你之前差了很多吧,你別把心思放在別的事情上了。”蔣均良似乎話裏有話,但是魏惟一以為他說的是遊戲,也不在意,畢竟這哥也不是一次兩次提醒他這件事了。

怕蔣均良不放心,他拍了拍胸脯保證道:“你放心,高三我就不會再碰遊戲了,絕對的。”

蔣均良凝視著他,轉了頭,“你知道就好。”

上樓時一個女生正好走下來,和蔣均良打了聲招呼,長頭發大眼睛,很漂亮。

蔣均良說是他們班副班長,魏惟一睜大眼睛,“那不就是你同桌嗎?”

“怎麽?”他說,“你對她有興趣?”

魏惟一很奇怪地看蔣均良一眼,他平常是不會說這種話的,“你今天好不對勁啊?”

蔣均良輕輕移開目光,答非所問:“你上次說要追的那個女生是誰啊,我突然有點想知道你喜歡的女生是什麽樣了。”

“啊?這就不了吧。“魏惟一慌張,開始信口開河,“你怎麽關心起這事了,我喜歡那女生不想讓別人知道,所以其實本來我都不打算告訴你的......”

蔣均良往上走了兩步,停住,背對著打斷他:“我知道了,就是隨口問問,怎麽這麽緊張。”說到後麵聲音漸低,又轉身笑說了句話。

“馬上高三了,我們少聯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