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戀愛

過了幾天魏惟一終於在蔣均良家院子後門撞見他,他大概是還沒有完全清醒,頭發被清水打濕,站在門口發呆,眼睛裏顯現出少有的迷蒙,看著來人眨了眨眼睛才回過神來,怪可愛的。魏惟一停下來問:“你也是要晨練嗎?”

蔣均良過了一會兒才回答:“不。“魏惟一本還等著下文,誰知他卻不再多說,反而問起對方,“你呢?”

魏惟一露齒一笑:“我跑步呀,每天早上1500米。”往常他在奶奶家晨練,是不會經過蔣均良家的,但是這個暑假為此特意更改了路線,抱著僥幸心理看看能不能碰見他想見的那個人。事實上,上帝對他青睞有加,雖然這份青睞姍姍來遲。

蔣均良笑了一下:“挺厲害的。“

“對,這樣很鍛煉身體的,而且有利於放鬆心情。”魏惟一還在遣詞,蔣均良眉頭輕皺了一下,要不是他一直盯著人看,可能也會以為剛剛什麽也沒發生,但既然看到了,魏惟一明白,蔣均良可能不耐煩聽他講話了,於是他及時住了口。

蔣均良果然沒有什麽反應,他今天穿了一件純白的T恤,下身搭配一條短褲,露出清瘦有力的小腿,在一院子的綠植裏顯得更加奪目。他說:“哦,那你加油。”

魏惟一不自覺地多看了那雙腿兩眼,這個人平常在學校似乎隻穿校褲,大概這是第二次見到他穿短褲。他挪開眼神:“蔣均良,那我走了。”其實他的本意是勸服他和自己一起晨練,結果對方是油鹽不進,毫不關心。他往回跑了幾步,躲進一旁的灌木叢裏往後看,蔣均良開了鐵門戴上鴨舌帽出來,腳步輕快。

魏惟一低頭看表,已經七點半了。他心裏一動,悄悄跟了上去。

蔣均良走路很快,魏惟一害怕被發現,又擔心跟不上,總沒法控製在一個合適的頻率上,一路上頗多怨言。蔣均良停下來時正在山腳下,城裏很有名的一座山,因為高出名,就在他們小區不遠處。

沒想到起這麽早是來爬山,魏惟一喘著氣在自動售貨機前站定。他汗流浹背,摸到口袋裏的兩個硬幣,投進販賣機狹窄的縫裏。農夫山莊的礦泉水掉下來,他伸手抓住,一瞬間想起要不要再買一瓶,最後手指動了動,隻是輕輕擦過瓶身。

早上爬山的人比魏惟一想象的多,上山途中就遇見十幾個人,到了頂峰涼亭還歇著十幾個,下山就更多了。他早跟丟了蔣均良,幹脆無所事事地在山上閑逛起來。說起來他除了小時候來過這裏一趟就再也沒來過,和記憶裏的樣子比變化很大,上下山的樓梯都重新裝飾了一遍,比原先更穩固更漂亮。涼亭倒是沒變,柱子上還有很多人刻下的“XX到此一遊”的字跡。

魏惟一走到二樓往下看,城市的早景一收眼底。茫茫的霧籠罩在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上,掩蓋了原本張牙舞爪的囂張模樣。還未蘇醒的城市依舊保持著靜謐,魏惟一有一種衝動,他想要打破這份寧靜,想要朝其大聲宣戰,於是他在城市裏最高的一座山用力向全世界呐喊:“蔣均良!”。其實是想要繼續喊下去的,但是身後傳來的聲音讓他生生住了口。

“魏惟一。”

是陳述句,而且語氣聽起來不善。

魏惟一強裝無事地轉頭,道:“怎麽了?”

蔣均良就在二樓樓梯口那裏看他,臉色不虞:“你先下來。”

魏惟一心驚膽戰,磨磨蹭蹭走到他麵前,蔣均良眉頭皺起:“你能別亂喊我名字嗎?”

“對不起。”魏惟一自知理虧,小聲道歉。

“你晨練也上山嗎?”

“嗯。”魏惟一答得更心虛,他拿眼偷偷瞧蔣均良,開始胡說八道,“我奶奶說晨練爬爬山鍛煉身體,延年益壽,長命百歲,長生不老,青春永駐。”

蔣均良有被逗笑:“魏惟一,你可真能扯。”末了往下走,他手裏也有一瓶礦泉水,空了一半。

兩個人一起往下走。魏惟一誠心道歉:“其實我是跟著你來的,不好意思。”

蔣均良的臉色沉靜,他好像忽然多了些較真:“你為什麽這麽......你想和我成為朋友,是嗎?”

“當然!”

“為什麽?”蔣均良追問,他緊盯著魏惟一。他的眼睛非常漂亮,魏惟一無數次感歎過,這不是他第一次對上那雙眼睛,但是這是他第一次知道,原來,如果眼睛的主人想讓人為他傾倒也就是凝凝目就能做到的事。他很難描述那一刻的感受,大概是蔣均良叫他做什麽他便想也不想也照做的,是不是有點誇張,但是他真是這麽想的。如果你也被這樣的眼神直視過,大概就知道為什麽很難不迷上這個人。

那之後的一周,魏惟一都在夢裏夢見了那雙眼睛,大多時候隻是靜靜地看著他,沒什麽情緒,有的時候含著笑意,一步一步引人著迷,惹火上身,也有的時候藏著不快,勾勾手就讓人蒸發。

被那樣直接的眼神盯住,怎麽還能不實話實說?魏惟一控製著自己,盡量把話說得動人:“我覺得你是個很有意思的人,和你做朋友一定很有趣,我很喜歡你。”

蔣均良詫異:“我很有意思?”

“對。”

“我覺得你比我有意思多了。”

“啊?”

“真的。”蔣均良歪頭,嘴角微微上揚。

魏惟一心說那怎麽沒看出來你這麽覺得,但他知道這麽問蔣均良也多半不會說。他有些口渴,在蔭蔽下的長凳上坐下,扭開瓶蓋喝水。

蔣均良走到他身邊,看了他兩眼,忽然說:“其實,我不覺得我值得你這麽熱情。我不是個有意思的人,和你的期待相差很遠。你大可不必在我身上浪費時間。”

魏惟一想也沒想回了一句:“我樂意。”

身邊沉默了半晌,又變成那種不留情麵的話拋下:“那你樂意著吧,至少我目前還不奉陪。”

蔣均良先走了。魏惟一坐在原地,望著他的背影出神,又來了,這家夥真跟變色龍一樣,好的時候你說什麽他都好像不生氣,甚至還主動和你聊聊天,不好的時候連眼神都多餘給你,更別提搭理人了。他拍拍褲子上的灰塵,也起身走了。

暑假因為突發奇想的補課過得沒滋沒味,魏惟一結束了為期二十天的補課回了自己家。伊偲說要帶他去北京旅遊,他欣然同意。不知道蔣均良那個讀書狂魔會不會出去旅遊,上飛機前魏惟一還想起他,心裏暗想自己真是沒救了。

之後是空調房裏的每日廝混度過了剩下的假期,放假前說好的出來玩也隻有放假當天那次做到了。還好他有先見之明,不然就連這唯一一次都泡湯。

開學前先有一場考試,是分班考。魏惟一心大,頭天淩晨還熬夜打了遊戲,上午寫語文果然犯困,頭釣魚般掉在桌上,魏惟一一聲痛呼驚醒過來,看了作文題洋洋灑灑寫完八百字就撂筆走神。後麵幾堂考試也是馬馬虎虎,最後走出考場魏惟一隻覺一身輕。

報到那天下了小雨,魏惟一是停雨後去的。沿路的梧桐葉子都被打濕,半青半黃的混雜其中,風一吹過發出沙沙的響聲,偶有幾片掉落在新修的瀝青路麵上。知了的叫聲比起夏天微弱了許多,落在學校的上課鈴聲裏更找不到痕跡。遠遠能聞到桂花的香味,乘著風悠長綿延,又是進了誰的夢中。三三兩兩的新生抱著成堆的書走在路上,談笑幾句,還有家長領著自家的小孩在互相寒暄。

教學樓大廳貼著分班結果,魏惟一來得晚,通知欄前隻有零散的幾個人還在看。他也走過去尋找自己的名字,嘿,在七班,果然是普通班,沒辜負他和他老媽的期待。他再找到蔣均良的名字,在十八班——火箭班。

魏惟一上了二樓,先去班裏繳費領書。路過操場,高一新生的軍訓已經開始了,他不由得多看了兩眼,還沒發育,個子都矮矮的,一個曬得比一個黑。想到去年同樣的情景和自己,魏惟一發笑,那時候隻顧著軍訓了,都沒注意到蔣均良,隻知道班裏有個怎麽也曬不黑的男生,也不塗防曬霜,在陽光下依然白得發光,惹得不少女生都羨慕,後來才曉得那人叫蔣均良。

在辦公室到那交了費,新班主任是個嚴肅的中年女人,麵相看上去不好惹。到了教室,人烏泱泱一片,說笑聲不斷。魏惟一找了個座位坐下,同桌很熱情,問他哪個班的。他笑:“十二班的。”

“你原來實驗班的?”

“嗯。”魏惟一並不覺得難啟齒,倒是同桌反過來安慰他:“沒事,高三還會再分一次班,到時候說不定還能再回到實驗班。”

魏惟一接受這份好意,當然沒人知道他更想去到火箭班,可惜不太可能,除非蔣均良掉到實驗班來,否則在哪都差不多。

新學期新同學,也有部分原先班級的人跑過來和他打交道。魏惟一記得其中一個女生,和蔣均良坐過同桌,老是問他題目,關係不錯,原來名字叫賈雯麗。後來兩人做了同桌,賈雯麗同學能言善辯,有的時候連魏惟一也說不過她。

所以魏惟一心裏亂想,不會是蔣均良這個悶葫蘆也招不住這女孩子的如珠妙語吧。

蔡蔡就在隔壁班,倒是方便得很,常常推開窗戶和他聊天,到了鈴聲響才走。因此賈雯麗和蔡蔡熟了不少,有時候他從外麵回來,都能見到他們兩人在窗戶那邊竊竊私語,打得火熱。

有一天也是這樣,魏惟一接完水,看見蔡蔡湊到賈雯麗耳邊說了什麽,賈雯麗馬上笑得花枝招展,他心裏生出一點微妙的感覺。

果不其然,蔡蔡和他說自己戀愛了。魏惟一嗯了一聲,問是賈雯麗?

蔡蔡說你怎麽知道,魏惟一哼道:“這還看不出來我是眼瞎了嗎?”

之後沒多久蔣均良也戀愛了。這個消息是賈雯麗有天和蔡蔡膩膩歪歪時說的,當時魏惟一就坐在外麵的位置翻著雜誌,聽到這話心裏咯噔一聲,但沒有作聲。然後他聽見蔡蔡問:“蔣均良和誰談戀愛啊?”魏惟一豎起耳朵。

賈雯麗說:“好像是一個藝術生,長得挺好看的。”

蔡蔡哦了一聲,感歎一句:“原來他也談戀愛啊?我看他高一說那樣子,還以為他高中都不談了呢。“

賈雯麗不以為然:“他那話就是借口,當初還是我告訴他的呢。”說到這,她興致勃勃/起來,“蔣均良其實沒你們看上去那麽正經,他背地裏不那麽書呆子。”

“怎麽說?”魏惟一忍不住插了一句。

賈雯麗有點奇怪地看他一眼,還是繼續往下悄悄說:“你們別告訴其他人哦,我也隻跟你們說過。就是他,私底下還抽煙。我看到他抽屜裏放了一包煙,而且他還有耳洞。”

耳洞?他怎麽從來沒注意到,這下魏惟一倒怨起自己沒有仔細打量蔣均良渾身上下每一處了。他還以為是自己獨占的秘密,沒想到早被人捷足先登,還比他知道得更多。魏惟一看著換了話題滔滔不絕的同桌,突然有些說不出的嫉妒和憎惡,也不知是對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