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顧憑定在原地。
他小聲道:“殿下,我那就是隨口一說……”
話音未落,陳晏大步走到他麵前,一隻手掐起他的下巴,顧憑剩下的話也被他掐斷在喉嚨裏。
“說啊,怎麽不說了?”陳晏幾乎是以一個強迫的姿態,逼著顧憑仰起臉。他的視線壓得極近,正對著顧憑的眼睛,讓那雙眸子裏任何一點最細微的神情都無處可藏地暴露在他的目光底下,“看著孤的眼睛,說。”
顧憑:“我真是隨口一說。今日之前,我連鄭暘長什麽樣都不知道。”
他抱怨道:“殿下,我好冤枉。”
陳晏看著他那雙理直氣壯的眼睛,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真的,我太冤了。”顧憑正正地跟他對視,那神態,那語氣,真是清清白白,一副赤膽忠心慘遭誤解的樣子,說著還瞪起他來了。但是對上陳晏那仿佛被凍住的眸子,他又軟了下去,“幹嘛呀,殿下,這麽嚇唬人。我今天晚上這麽險象環生地跑腿,是為了誰呀?那個赤烏衛還朝我放箭呢。至於鄭暘,我猜到他會在百泉大街設伏,那麽說不過是為了逼他停手罷了。他是不怕在大庭廣眾之下動手,但也不會想讓所有人都知道是誰幹的吧。”
陳晏就那麽低著頭,盯著他的眼睛,聽他一字一句地解釋。
心底的暴戾忽然散了,又像是沒有完全散,而是變成了爪子,一下一下地攥著心髒,那陌生的感覺真是異樣。陳晏動了動手指,就像要把這種異樣給發泄出去似的,伸出手按住了顧憑的心口。
“阿憑,你一貫沒心沒肺。”陳晏的聲音很低,很沉,很清晰,也很冷酷,“如果令孤知道,你什麽時候,對什麽不應該的人,動了不該有的心思……孤會讓他永遠消失。”
他輕聲道:“而你,會從世人的眼中永遠消失。”
顧憑幾乎是一瞬間就聽懂了他的意思。
他知道,陳晏手裏掌有一些絕對秘密的宅院,或者說,應該叫監獄更合適。那裏麵囚禁的人,有的是有幾乎無人不知的血脈,有的則是身負常人難以想象的秘密,他們唯一的共同點就是,一旦放出去,都是足以動搖整個王朝的威脅。
這天底下有無數人在搜尋他們的下落,但是他們恐怕窮盡一生,連這些人一星半點的影子都找不到。因為那個地方,一旦關進去,人的生和死就沒有區別了。
顧憑的瞳孔輕輕顫了顫,他低聲道:“是。”
陳晏聽到這個字,心中那令他感到不適的異樣卻沒有任何減輕,反而愈演愈烈。
他忽然一把掀開顧憑的麵具,俯身咬住了他的唇瓣,以一種讓人疼痛的力道狠狠地舔吻。
顧憑閉上眼,隻有纖長的眼睫被著陳晏的動作帶得顫動。
陳晏越吻呼吸聲越重,他猛地抱起顧憑,壓倒在案上,手指刺啦一聲扯開衣帶。
顧憑仍然沒有動,既沒有掙紮,也沒有順從。
他冷靜地想,這間房裏有床榻,睡,是可以睡的。
但是,以他對陳晏的了解,估計不會在這兒。
隨著剛才的動作,顧憑的領口早就鬆開了,露出一痕鎖骨的影子。陳晏緩緩壓下去,鼻尖抵在頸窩上,那一下一下灼熱的吐息,不能更貼近地打在顧憑的皮膚上。
陳晏已經動情了,但是他掃了一眼,這屋裏床榻雖然看似收拾得一塵不染,如果是他睡,那勉強也就罷了。但是一想到要剝開顧憑的衣服,讓顧憑的身體沾上這不知道被多少雙手碰過的寢被,他就忍不住厭惡。
顧憑清楚地感覺到,陳晏的吐息雖然依舊灼熱,但是在緩緩地平複。
他想了想,開口道:“殿下,你是什麽時候來這兒的?”
沒有聽到陳晏的回答,他又問得更直白了點:“是一直都在嗎?”
跟在陳晏身邊這些年,他多少也摸清了陳晏身邊諸事運作的章程。也知道,今晚他的舉動會被人呈報給陳晏。但是陳晏這樣的憤怒,還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如果隻是聽下屬奏報,應當不至於。除非……
陳晏是親耳聽到那句話,又親眼見他跟鄭綏四目相對的那一笑。
雖然從他這個角度,笑那一下純粹是因為戲弄得手,但是落在陳晏眼裏,會令這個人勃然大怒,那簡直是再順理成章不過了。
其實剛才顧憑就有疑惑,為何陳晏會出現在這裏。雖然他一早就覺得,陳晏去鄭綏的府上,說是赴宴,但應該不會久待,多半是一露麵就走了。但他也沒想過陳晏會來這裏。
在百泉大街,在掩日樓上,陳晏親至,那之前街上那些東洲軍黑衣衛,又算得了什麽。
有這個人保駕護航,他剛才就算什麽都不做,鄭暘也動不了他們。
顧憑望著陳晏,半晌,忽然笑著問道:“殿下,你是不是擔心我啊?”
陳晏冷笑了一聲。
他不配合,顧憑也不在意。本來他說這話也隻是為了給自己搭個梯子,好能順勢服軟。陳晏這人多數情況下還是吃這一套的,他一軟,這種能糊弄過去的事可能也就不計較了。
奔波了一晚上,他真有點困了,就想趕緊睡一覺。
管他是不是呢。顧憑攬住陳晏的脖頸,在他的鼻尖輕輕啄了一下:“殿下,謝謝你。”
陳晏一言不發,用披風卷起顧憑,抱著他走出房間。
屋外,趙長起低垂著頭。他剛才聽到了些許房內的動靜,此刻,根本不敢讓自己的視線落在顧憑身上,一路隨侍陳晏走出掩日樓,坐上馬車。
顧憑被陳晏這麽抱著,側臉緊壓在他的胸膛上。
另一顆心髒的跳動和呼吸帶起的微微震動,那有節奏的一上一下的起伏,讓顧憑的眼皮慢慢合攏了。僅剩一線的視野裏,陳晏下顎的輪廓模糊成了影子,更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
顧憑混不吝地想,這到底是哄好了還是沒哄好呀?算了,他先睡吧,大不了明天接著來……
第二天,顧憑睜開眼睛。
他慢慢坐起身,發覺這裏是陳晏的寢房。
雖說在秦王府裏呆了三年,他留宿在這裏的次數還是屈指可數。畢竟是陳晏起居的地方,雖然不是書房,但也有些封文,信件與密函會被帶回來處理。顧憑起身,隨便披了件外袍出去,就看見陳晏正在案前批閱著奏報。
他走過去,在一旁的榻上坐下。
過了一會兒,陳晏道:“這兩日,你去一趟識青園。”
他頓了頓,淡淡道:“把他收歸你手下。”
識青園就是昨晚將那個少年送去的宅院。那個他指的是誰,不言而喻。
顧憑聽到這話,倒沒有覺得意外,懶洋洋道:“殿下想將他放在什麽位置?如果是要送進暗部,讓沈留去不是比我合適?”
陳晏:“不必令他知道孤的身份。”
嗯?
顧憑怔了怔。要收服,但又不透露身份,這是個什麽意思?他腦子裏轉過好幾個念頭。不過這句話起碼表明,陳晏應該是不打算將那少年放進暗部的。
他沉默著思索,陳晏也沒有要多解釋的意思,忽然道:“去識青園裏看過嗎?”
顧憑搖了搖頭:“昨晚太匆忙,沒來得及。”
陳晏瞥了他一眼,複又提起筆,在函頁上勾了一道,才緩緩道:“以後若有事,來不及回府,你可以在識青園歇下。”
顧憑睜大了眼睛。
他壓住心底翻湧的思緒,遲疑道:“殿下……”
就好像知道他要說什麽,陳晏揮了揮手,止住了他的話。
他伸出手,將顧憑輕輕地攬進懷裏,一言不發,就這麽擁著他。這一刻,時間好像被無限地拉長了,長得就像停頓住了一樣,幾乎讓顧憑覺得,這個擁抱的姿勢持續了那麽久,久到讓人生出了一種靜止的錯覺。
“阿憑,記住昨晚我說的話。”陳晏的聲音貼著他響起。
這個聲音很平靜,很輕緩,甚至能稱得上柔和。
但在顧憑的腦海裏,它和兩年前的那個冬夜重合了。
……
那個冬夜,他坐在屋裏,院子外麵被陳晏的親衛圍成了連一滴水都潑不出去的鐵桶。
其實在逃跑之前,他想過如果陳晏派人追他該怎麽辦。他安排了,計劃了,唯一錯的一點,就是低估了陳晏的決心。
他沒想到陳晏會動用暗部的精銳,會這樣窮追不舍。
如果陳晏鐵了心找他,一定要把他帶回去,他怎麽可能逃得脫。在絕對的實力麵前,一切的計謀與手段,都隻能叫拖延,根本無法改變那個必然的結局。
那應該是菡穀鎮最冷的一個冬天,因為那個從來沒有下過雪的地方,天上居然開始零零星星地飄下細雪。
門吱啞一聲,被推開了。
幾片雪花撲進來。
陳晏緩緩地走到他麵前。
他就這樣彎下腰,貼在顧憑的耳邊,用一種不能更平靜的語氣說道:“不想做孤的幕僚?很好,那就不必做了。”
說罷,重重一扯,以一種不容抗拒的力度將他帶進懷裏。
那一天,顧憑被收入秦王府的內院。
之後的兩年裏,除非是跟陳晏一起出門,否則,他不被允許踏出秦王府半步。
直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