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陳晏低頭看著他。

半晌,他伸手將顧憑攏進懷裏,讓他的臉頰緊緊貼在他的頸窩上,低聲一歎:“你啊。”

顧憑靠在他懷裏,長睫輕輕地眨了眨。睫毛掃過陳晏的喉結。

陳晏頓了頓,勾住顧憑的手腕,緩緩將他放倒在車廂內。

這個姿勢……

顧憑一愣,他僵硬地道:“這是在馬車……”

陳晏一言不發,隻是又往下俯了俯身,手臂鐵鑄般將他控製在身下的陰影裏,深黑的眸子緊盯著顧憑,灼燙的氣息來回撲打著他的唇瓣。

這樣僵持了好一會兒,顧憑歎了口氣,伸手搭住陳晏的脖頸,仰起頭輕輕吻住了他,然後貼在他耳邊,低低道:“輕一點。”

……

顧憑沉沉睡了過去。

這些日子,他的精神一直緊繃到了極點,如今驟然卸去防備,隻覺得整個人好像陷入了極深的困倦裏,偶爾清醒過來的片刻,也很快被陳晏卷入纏綿之中。

就這樣不知日夜地過了幾天,顧憑掀開車簾一看,才發現已經到了池陵。

他注意到,陳晏的八百私兵已經不見了蹤影,現在跟在他們後麵的隻有十幾個人,都做普通護衛打扮。連馬車也換成了最平常的,乍眼看過去,和路上的其他車隊一般無二。他們這一行人馬,現在就像是一家再尋常不過的富戶。

趙長起騎著馬,慢悠悠地過來。

顧憑:“殿下的私兵呢?”

他問得直接,趙長起先是一愣,隨即笑眯起了眼睛。

私兵的調動,難免事涉機密,像顧憑這種把邊界拿捏得很清的人,這種問題若是放在之前,他根本不會問。甚至你想說給他,他都不一定願意聽。

趙長起笑道:“那些人啊,三日之前殿下令他們去舞陽了。”

舞陽?

那地方離池陵有數百裏之遙,從方向上看,和池陵基本是一南一北。

顧憑正想問問陳晏這一趟是有什麽安排,馬車停了下來。

他們停在了一座酒樓外麵。

顧憑掀開車簾。他剛一下馬車,四周的目光就直勾勾地凝在了他身上。趙長起轉過頭,正對上他那張在日光下仿佛能奪走人呼吸的麵孔,不由得微微一怔。

他知道顧憑的相貌好,但是以往的顧憑,那神態中總是透著一種仿佛遠隔雲端的疏和淡。

但是,或許是因為這些天總是和陳晏待在馬車中的緣故,他的眉目間多了一絲似有似無的風流之態。那眼底清透的水色,眼尾若隱若現的一痕薄紅,在湛湛青空和悠悠雲影下,這樣的容光,再加上這樣的風情,幾乎可以灼眼。

愣了一下,趙長起不由把目光轉向了陳晏。

果然,他聽到陳晏低沉的聲音響起:“去拿一個紗帽給他。”

趙長起默默地想:何必呢,他們來的是酒樓,現在帶上了,等會兒吃飯的時候還是得摘下來。

但他還是老老實實地接過紗帽,遞給顧憑。

顧憑接過紗帽,掃了一眼,正對上一個人的視線。

見他看過來,那人眼中閃過一抹異樣的火熱。

那火熱中夾雜著狠毒和貪色的目光,看得顧憑擰了擰眉。

他帶上紗帽,跟著陳晏進了酒樓。

坐下後,顧憑道:“剛才簾幡下麵站著一個人,六尺,褐衣。別人都是擁在一起,他身邊卻是空出了一圈。”

這也是他覺得有點奇怪的地方,那些百姓似乎有意無意的,並不敢靠近他。

他道:“找個人,去打聽一下他的身份。”

甘勉應了一聲,帶人下去了。

吃到一半,甘勉走進來,低聲稟報道:“此人名叫趙全安,是本地有名的一霸。在街上看到美貌的男女,就下令讓人強搶。那些經他的手強奪的美人,都進了池陵高門大戶的後院。有那些人護著,這人有幾次被拘進府衙,又安然無恙地被放了出來。現在再看他當街搶人,都無人敢攔了。”

顧憑聽明白了,這就是池陵本地權貴豢養的采花使。

甘勉頓了頓,繼續麵無表情地道:“剛才有人看到,他對著我們的馬車打量了半晌,言語之間,似乎看上了顧憑郎君。”

這話一落,屋子裏立刻冷了下來。

陳晏緩緩道:“他盯上了顧憑?”

“是。”

“拿下他。”

“是!”

陳晏低聲道:“弄清楚所有和他有聯係的權貴。還有,我要知道,他這次盯上顧憑,是準備替誰物色。”

那聲音裏凜冽的殺機,讓趙長起心底一震。

他苦笑著想,經過青君一事,現在,別說是有人敢對顧憑下手,就算隻是對顧憑生出那麽一絲絲的歹念,殿下都容忍不得了。

一旁,甘勉抱拳應是,退了下去。

他們找了個客棧。安頓下來後,顧憑問道:“殿下,你這次隱下身份來池陵,是有事要辦?”

陳晏嗯了一聲:“來查一個人。”

他問:“你知道王顯明嗎?”

王顯明?

這個名字,顧憑還真有印象。

自從他知道就是當年孟氏一族的反叛,導致了陳晏和皇帝的隱隱離心之後,他對孟恩叛亂的案子就頗為在意。還讓人找來當年的資料,通通看了一遍。

孟恩鎮守延郡時,這個王顯明領梁州牧,正是孟恩的上峰。

在孟氏一族因叛亂被連根拔起後,整個梁州上層的官員,十之七八也被牽連。而王顯明身為一州之首,卻安然無恙,一年後,又調任為汝州刺史。汝州比起梁州要富庶許多,他不但平穩渡過了這場讓無數人人頭落地的風波,還撈了個油水十足的肥差。

顧憑當時注意到這個,就把這個名字給記了下來。

他道:“我知道他,怎麽了?”

陳晏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道:“在穎安的時候,我讓甘勉去見了孟三娘一麵。”

他垂著眸,道:“甘勉告訴她,她的罪籍我可以令人除去,但這個身份她是不能繼續用了……她拒絕了,隻讓甘勉帶了一句話,說孟氏一族,自始至終,不曾負過陳氏分毫。是陳氏辜負了孟氏滿門。所以她這一生,不會對陳氏稱臣。”

他的聲音很平靜,但握住顧憑的手卻攥得很緊。

顯然,他內心的波動並不小。

顧憑問:“孟三娘說這個王顯明有不對?”

陳晏搖搖頭:“她當年還是深閨女子,插手不到前麵的事。我前幾年也讓人暗中查過,這個王顯明在表明上並沒有什麽證據。我這次過來,隻是想試一試能不能查到什麽別的線索。”

這也就是說,孟三娘所說的,現在隻能算是懷疑了?

顧憑想著,陳晏雖然行事以狠厲果決聞名,但這個人骨子裏,其實並不是無情。甚至他比一般人對這些都要看得更重。

這些年,他之所以對孟氏一族曾經的轄地不聞不問,除了為了避免皇帝起疑,應該也是被孟恩反叛一事給傷了。孟恩作為他的親叔祖,當年舉兵時就該知道,他一旦反了,陳晏作為孟氏和皇家的兩姓血脈,他在朝中必定會難以自處。

可即便這樣,孟恩還是反了,而且是不顧陳晏當時正陷在堯昌前線,突然起兵。

這些年,陳晏身上最大的汙點,就是他有一個犯上作亂的母家。這讓他在麵對皇帝的疑心時,天然就處在一個不利的位置上。

若不是因為孟恩謀反,他和皇帝如今的關係,不會這麽如履薄冰。

盡管如此,在聽過孟三娘的話之後,哪怕那些話都沒有實據,陳晏還是親自來池陵查探了。

他還是在意的。

顧憑靜靜地望著他。

看了一會兒,他伸出手,抬起陳晏的下巴,淺淺一笑:“好啊,殿下想查,那我們就去查。”

陳晏給愣住了。

他的下巴還被顧憑輕輕抬著。這個動作很有點輕佻,輕佻也就算了,主要,顧憑這個動作,這個語氣,這個神態,特別像是在調戲他,或者說,是一個男人在對他寵溺的美人予取予求。

陳晏還從來沒有被人放在這種位置上過。沒有人有這樣的膽子。

所以,他怔住了,就看見顧憑俯下身,那雙含笑的,仿佛比星火辰光都要更清透燦爛的眸子,就那麽定在離他隻有一息之遙的地方:“殿下笑一個?像我這麽足智多謀,陰招陽招都會一點的人,這世間也是不多的哦。隻要殿下笑一下,讓我鞍前馬後地效勞也可以哦。”

這是把他當成褒姒了嗎?!

陳晏咬牙:“顧、憑!”

剛說了這兩個字,他忽地頓住了。

因為顧憑輕輕貼住了他的嘴唇。

這一吻,讓陳晏緊緊抿著的薄唇,忽然就鬆開了。

半晌,陳晏慢慢地調整了一下仰著頭的角度,噙住顧憑的嘴唇。那雙深邃如海的黑眸,像是要把顧憑牢牢地吸納進去。他第一次用這樣一個有些別扭的姿勢,微仰著頭,吻住了他。

許久,陳晏輕聲道:“阿憑。”

很多話,他沒法告訴顧憑,因為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每一次將這個人束在懷裏,每一次當這個身軀貼近他,當這個人的呼吸拂過他的耳畔,他感受著那種輕輕的,微微的震動……那些他早已經習慣了置身其中的淒風冷雨,這一刻,會忽然就打不進他的心頭了。

門外響起了甘勉的求見聲。

對那個名叫趙全安的惡霸的審訊,已經問出結果了。

甘勉呈上來幾頁紙,上麵是趙全安吐出來的與他有勾連的權貴名單。陳晏掃過那一串密密麻麻的人名,麵無表情地道:“他為何會盯上顧憑?”

甘勉:“這些權貴裏,同好男色女色的人並不少。據趙全安交代,那些人,尋常的孌童小倌對他們來說太膩味了,就會喜歡一些容貌氣質都更出眾的俊彥子弟。這樣的人更為難求,出價也更高。他今日在酒館外看見顧憑郎君,就覺得此人風姿是他平生僅見,又看見我們的車隊上並無什麽顯赫的徽飾,服飾衣料也不見貴重,可見應當不是出身什麽惹不起的大世家,所以就起了歹心。”

陳晏冷漠的聲音響起:“還有嗎?”

甘勉:“趙全安還供述,這批名單並不全。那些身份更加貴重的,以他的身份是接觸不到的。他手上頂尖的人貨會供給蕭蘭坊,再由這家青樓負責與那些頂尖的世家權貴們聯係。之後那些人是在蕭蘭坊掛牌,還是被權貴買回去私藏,他就都不知道了。”

陳晏垂著眸,沉寒道:“繼續查,三日之內,我要知道這個蕭蘭坊的詳盡資料。”

“是。”

作者有話要說:

下麵還有,今天更兩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