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驛館內,一個赤烏衛站在蕭裂麵前,將顧憑的行蹤匯報給他。

蕭裂忽然道:“那個與他秘會的人,是一頭白發?”

“對,一頭白發,皮膚也比常人更蒼白些。”赤烏衛想了想,道,“他一直站在暗處,其他的屬下也看不清了。”

蕭裂輕聲道:“是他。”那個曾經和顧憑一同出現在龍將渡口的人。

那一夜,給他留下深刻印象的除了顧憑,還有這個人。雖然隻是短短交了一下手,但他能感覺得到,這個人的武功絕不在他之下。

這個時候把他召喚到這裏……蟄伏了這麽多日,顧憑終於要有動作了!

他沉聲問:“他們談了什麽?”

赤烏衛看到他們密談,確實想靠近過去,但那個白發人極其警醒,幾乎他一動,那人的眼就猛地銳利起來,有好幾次,那目光都險險地從他的藏身之處掃過。於是,赤烏衛隻得保持著那個距離監視著,雖然不至於完全聽不見他們談話,但許多時候確實聽不清楚。

而且,這兩個人還很謹慎,談到要緊處,往往就不出聲了,會用手蘸水在桌麵寫字。

赤烏衛對上蕭裂的目光,訥訥地把這些話解釋了一遍。

說完,連忙道:“但是屬下看見顧憑將一個方盒交給了那個白發人。那盒子大約巴掌大,厚不過三指,顧憑將他交給白發人時,表情極其鄭重,交代了好幾句。”

蕭裂沉默了片刻,淡淡道:“令你放出去的圖帛,放了嗎?”

赤烏衛點頭。

在山民剛繪出了那洞窟的地圖時,蕭裂就令他將圖紙上的地方略作改動,造了一張假的圖帛,給放在顧憑費一費勁能接觸到的地方。雖然說是“稍作改動”,但是以那洞窟之中暗流的複雜,就算隻改幾筆,與實際狀況也相去甚遠。赤烏衛知道,蕭裂這是想用假圖帛釣顧憑出手。

果不其然,假圖帛放出去沒多久,顧憑那邊就有動作了。

赤烏衛想到這兒,不覺露出幾分輕鬆之色。守株待兔的,看到兔子往陷阱裏撞過來,自然輕鬆愉悅了。但他抬眼看看蕭裂,卻發現蕭裂仍微微皺著眉。

赤烏衛:“指揮使,有什麽不對嗎?”

蕭裂沒有說話。

按說,是沒有不對的。

顧憑做事,一定有他的目的。他執意要去沉穀的獨屋,又在那屋內恰好發現了暗窖,由此牽引出這個詭異的洞窟。這一切,怎麽就這麽環環相扣,讓他沒法不去懷疑呢?

對顧憑所說的他曾讀過土木經籍,所以能看出那房子不對,蕭裂一個字都不信。

一個十九歲的少年,涉獵再廣,難道還連造房子也去學?更合理的解釋,是顧憑早就知道這個暗窖的所在,所以他輕易就能觸發機關,令暗窖開啟,再順理成章地把密道暴露在他們麵前。

想來想去,顧憑這麽做唯一的目的,就是引他們發現這個洞窟。

這時,另一個赤烏衛走進來,呈上一封信:“指揮使,剛接到陛下密令。”

蕭裂拆開信。看完之後,他把信放在火上燒盡,淡淡道:“陛下令我等明日進洞窟搜查。交代下去,讓所有人都管好自己的眼睛和嘴,無論搜到了什麽,若有半點風聲外泄,拿命來抵吧。”

”是!“那赤烏衛立刻告退,出去安排一應事務。

負責監視顧憑的那個人留了下來。

蕭裂瞥了他一眼:“很驚訝?”

怎麽能不驚訝。

蕭裂這條命令,意味著這個洞窟的幹係重大到了絕密的程度。那赤烏衛是從蕭裂還不是指揮使的時候就追隨在他身邊,一直到現在,這樣的絕密令也隻經曆過兩次而已。

他是蕭裂的心腹,說起話比一般人大膽不少:“指揮使,那洞裏麵到底是什麽啊?”

蕭裂:“我現在也隻是猜測,大約有八成把握,那洞窟或許是前朝皇室的秘穴。”

據說當初在察覺到天下大亂已不可控時,前朝皇族中有人秘密在天下擇了一些地點,將一些價值連城的財寶轉移入其中,以備後用。除了藏寶,還有些秘穴裏藏匿的是武器盔甲。前朝國破後,他們將一部分殘存的私兵落為草寇,假裝盜匪掩飾身份,還有一些曾經控製著天下財富的勢力,雖然折損大半,也被他們收攏之後藏到了暗處。據說這些秘穴裏存著的,也有可以調動這些勢力的信物。

……有了這些東西,若是那些人想退,子孫後代的富貴是能保住的,若是想進,那就是他們攪亂天下起事的資本!

蕭裂之前不是沒有想過,顧憑明知道他在懷疑他,明知道赤烏衛跟他是有牽製之恨,他怎麽膽子還能這麽大,還敢在他眼皮底下耍這些花招。

但是,如果那洞窟真是前朝皇室的秘穴,那還真的值得他冒這個險。

蕭裂:“洞窟內布置得怎麽樣了?”

赤烏衛一笑,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齒:“已經照您的交代埋伏好了。”

伏兵已就,就等那個白發人來自投羅網。

這個夜晚,與之前的每一夜一樣,濃黑而寂靜。

蕭裂坐在驛館裏。

他很篤定,顧憑的人今晚一定會動手。

明日一早赤烏衛就要去搜洞了,他們隻有今晚這一個機會,顧憑不可能放過。

但,明明是以有心算無心,明明是占盡先手,為什麽總感覺有哪裏像是不太對,就好像有什麽東西脫離了掌控?

更漏四下,一個赤烏衛悄無聲息地翻身下馬,走進驛館內。

他跪倒在蕭裂麵前:“指揮使,他果然來了!”

蕭裂:“抓到活口了嗎?”

“沒。那人應當是在生死之際行走慣了的,極其老練,一般人若是發現陷入包圍,怎麽也該慌亂一下,他卻立刻就好像生出魚死網破之心,招招狠辣不要性命,反倒讓我們的人有片刻的失措。發現不好留活口之後,我就想將他就地格殺,但這個人拚著背上和肋下各挨一刀,還是給逃了。”

“不過,指揮使,我們拿到了這個。”赤烏衛將一個方盒呈上來。

這是顧憑交給沈留的那個方盒。

赤烏使咬牙道:“洞中暗流凶險,他受了這麽重的傷,就算沒有死在我們麵前,能不能活得下去還得看造化——便是僥幸不死,有了這個方盒,我們呈給陛下,一樣能給顧憑定罪!”

蕭裂拿起那個方盒,翻來覆去看了一遍,沒有說話。

一陣沉默。

他忽然刷地抽出了一把劍,劍尖對著方盒,一劍狠狠斬落!

赤烏衛驚呆了。

這方盒是上了鎖的,或許還不是一般的鎖。他曾聽說過有些木工大師能製造機關盒,如果被人用蠻力開啟,那盒子是會連帶著裏麵的東西一起自毀的。所以他拿到方盒後,就沒有試過要去開它。

他想著,隻要將它呈到皇帝的禦案上,不信沒有能工巧匠能破解裏麵的機關。

“指揮使——”震驚之後,赤烏衛喃喃道,“這是為何?”

這是能給顧憑定罪的物證,怎麽就出手給毀了?

他抬起眼,看見蕭裂從劈成兩半的盒子裏捏出了一張紙。

這方盒內,隻有這張紙。

竟然是一張白紙。

——顧憑交給那個白發人的方盒,裏麵竟然是一張白紙?!

赤烏衛怔了半晌,心頭忽然浮現出三個字:中計了。

中計了,顧憑這是故布疑陣,把他們耍得團團轉!他那一瞬之間,幾乎生出了一種劫後餘生般的慶幸——幸好蕭裂察覺到不對。如果他們真的把這個方盒呈到陛下麵前,當打開盒子,發現裏麵隻有一張白紙的時候,陛下會怎麽看他們?

何其妒忌,何其不能容人!

何其愚蠢,一張白紙就耍得他們如臨大敵!

顧憑什麽都不需要說,皇帝就能明白,查案的這段日子,他們對待這個陛下親封的按察司司丞,是如何明裏暗裏地防著,盯著,排斥著。雖然對陛下設立按察司,他們中的很多人心中都有不滿,但如果把這份不滿攤開在陛下麵前,那就真的是不要命了!

赤烏衛的冷汗涔涔而下。

蕭裂捏著那張白紙,嘴角動了動,好像笑了一下,但那雙眼裏一瞬間殺氣畢現!

他大步走到顧憑的屋子門口,還未敲門,門卻自己打開了。

顧憑站在門後,微笑著看向他。

稀薄的月色落在他的臉上,身上,他的笑容看起來尤為寧淡,尤為從容,就好像蕭裂深夜殺氣騰騰地過來找他,他一點也不覺得意外,就好像,他根本就是在等著他過來。

蕭裂緊盯著他的臉,嘴角扯了扯,扯出一抹冷笑。

他一字一字道:“顧郎好算計!”

顧憑看了一眼他指間夾的那張白紙,也是一笑,隨意道:“一個玩笑而已,指揮使勿怪。”

“玩笑?”蕭裂盯著他,又重複了一遍,“顧郎好算計!”

他俯下身,在顧憑的耳邊輕聲道:“想必那份真的洞窟地圖,顧郎已經給傳出去了吧。也是,我的心腹都在洞窟設伏的時候,這驛館的防備才最為空虛。你那手下知道,他今晚陷入死局,是被顧郎當成引開魚的餌了嗎?”

顧憑眨了眨眼。

不愧是蕭裂,好利的心思。

他歎了口氣,像是覺得十分遺憾:“指揮使太聰明,聰明的人往往都隻信自己,不信別人。我也想自證清白呀,所以用這張白紙讓指揮使眼見為實一下。其他的……指揮使何必多想。”

蕭裂笑了笑:“是麽。蕭某真是受教了。”

他直起身,望向顧憑的眼睛裏閃過冷酷的鋒芒,輕聲道:“你那個手下,背上肋下各中了一刀。你最好祈禱一下,希望他的命足夠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