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眾人趕到沉穀,果然發現裏麵已經空空****。

這裏與其說是獨屋,不如說是一個頗為儼然的小院落。房屋內也收拾得頗為齊整,桌台上還敬著一尊三清像。如果不是知道這房子有古怪,看起來還真像個隱士之居。

赤烏衛分成兩撥,一撥從院子往外向四周搜查,另外則一撥進入屋內,開始巨細無遺搜檢。他們本是做慣了這活的,對搜哪裏,怎麽搜,哪些地方最容易用於藏匿,這裏麵的門門道道都了然於胸。但是搜了一遍,竟然什麽東西也沒有搜出來。

副使走到蕭裂麵前,低下頭,慚愧道:“恐怕是我們之前在城內的動靜太大,真的驚動了他們,這些人撤走之前,將該抹除的痕跡都給抹除了。我們搜到現在還是一無所獲。”

蕭裂扯了扯嘴角:“顧憑那麽一說,你就信了?”

副使抿上了嘴。

他也知道,顧憑與他們並不是同心,說這話有攪亂人心之嫌。但不止是他,剛才在屋內搜查的不少赤烏衛都是一副怏怏之色。畢竟,哪怕這房子真的曾經用來煉製盡香丸,若是那些人聽到風聲,將該抹除的都抹除了,抹除不了的就地損毀,給他們留下一個空殼子,那這條好不容易才得到的情報,還真就廢在他們手裏了。

蕭裂慢慢地道:“就撤得這麽幹淨,什麽東西也沒留下?”

副使頭更低。

出了一會兒神,蕭裂忽然道:“不對。”

“不對。煉丹一事,不好帶走的東西太多了。盡香丸之所以珍貴,除了它的丹方至今還是個迷之外,煉製它的丹爐也別有機巧。”

丹爐內部,往往有數不清的明格暗格,以便讓同一時刻,丹爐中放置在不同格子內的配料可以處在不同的溫度下。這控溫一事,是丹藥能否煉成的關鍵。因此,一個特殊構造的丹爐對很多煉丹大家來說,甚至與丹方一樣貴重。

這種貴重,意味著很多時候,丹爐的設計與鑄造方法會被他們當做不傳之密。很多有名的丹爐,當時之中,可能也隻有這麽一個而已。

雖然不知道煉製盡香丸的丹爐是不是孤品,但如果毀了一個,想要再得到一個,也絕不是易事!

蕭裂緩緩道:“不到萬不得已,他們應當舍不得毀去這個丹爐。”

副使有些疑惑:“可他們已經得到了風聲,知道我們馬上就要查到……”

蕭裂:“那些人退走的時候,可有匆忙?”

“不曾。”

從屋內的狀態看,那群人撤走的時候相當從容有餘,起碼,絕不是慌亂急迫的狀態。

蕭裂冷笑道:“既然不見匆忙,就說明這件事對於他們來說,遠遠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

副使遲疑著道:“或許他們將丹爐帶走了?”

“丹爐太重,不好搬動。如果帶走,這一路上會過於引人注意。”蕭裂眯起眼,盯著這個從外麵看怎麽都像是一所普通民居的院落,冷冷道,“狡兔有三窟,藏起來的可能最大。”

副使:“屬下這就去領人再搜!”

蕭裂點點頭,目光隨意掃過還在院中忙碌的眾人。這一掃,他發現剛才還在院子裏的顧憑,不知什麽時候進了屋子。

望著那抹白衣的身影,蕭裂淡道:“他在做什麽?”

他沒有說名字,副使卻立刻明白了:“我們的人一直在盯著他。他倒是什麽都沒幹,就繞著房子裏裏外外地轉悠。”

什麽都沒幹?蕭裂嘴角的笑意深了深:“盯緊他。”

“是。”

副使剛要轉身回屋,忽然,他聽見身後的屋子內似乎傳來了一聲悶響,隨即,驚呼聲隱隱響起,一名赤烏衛飛快跑到他們麵前:“回稟大人,這屋內發現了暗窖!”

蕭裂:“是誰發現的?”

赤烏衛頓了頓,有些艱澀地道:“顧……司丞。”

蕭裂輕輕地勾了勾唇:“你們這麽多人搜查,竟然是他發現的嗎?”

赤烏衛咬了咬牙,撲通一聲跪在蕭裂麵前:“屬下有罪,請大人責罰!”

蕭裂冷漠道:“今日在這間屋裏的,回去之後自己領罰吧。”

說罷,他跨入屋子,緩步走到顧憑身邊。

注意到他的視線,顧憑轉過眼,笑道:“指揮使。”

他隻是這麽簡簡單單打了一聲招呼,神態不見驕傲,也不見戲謔,就好像他發現暗窖,隻是做了再普通不過的一件事,即使這一屋子裏的赤烏衛忙進忙出,就差要掘地三尺了,卻還是什麽都沒有找到。

蕭裂一瞬不瞬地盯著他:“顧司丞好本事!”

顧憑笑了笑,把他這句話當做誇獎收下了。

蕭裂輕聲問道:“是怎麽發現不對的?”

顧憑:“我曾讀過一些土木經書。這房子有兩處牆的厚度不太對,且地麵的高度也有些問題。”

他剛才在屋內屋外繞了一圈,就是在用腳步丈量房屋各處的尺寸。畢竟一個屋子如果挖了暗窖,它的結構相應的一定會有調整。顧憑穿過來之前就是學這個的,觀察出這點,對他來說還真不難。

蕭裂也不知信了還是沒信,一扯薄唇,提步走下暗窖。

走到一半,他抬起眼看向顧憑:“顧司丞不下來看看?”

顧憑:“看看吧。”

他也跟著走了下去。

那煉丹的丹爐還真擺在地窖裏,此外,還有各種形態各異,叫不出名字的器具,看著也像是煉丹所用。毫無疑問,這裏就是煉製盡香丸的所在了。

顧憑想,那些人還挺會挑地方。

煉製盡香丸的過程中,無論是粉霞煙霧,還是那時不時散出去的異香,都很容易會被人注意到。因此,他們選在這荒無人煙的山穀裏。再加上沉穀多雨,就算沒有雨,也常常大霧不斷,這盡香丸的煙氣在水中消散得格外快,又有煙霧遮蔽,就算被人看到了,也往往會覺得像是山林中的幻象。

其實來之前,顧憑問過趙長起這案子該如何查。畢竟這盡香丸之所以出現,是有陳晏的插手。問這個,也是想知道查案的分寸在哪裏,或者說,他要幫著遮掩什麽。

但趙長起回了他四個字:放手去查。

那時候顧憑就明白,雲寧山這裏恐怕真有古怪。陳晏將赤烏衛引到這裏,或許是想借蕭裂的手查出些什麽。

正想到這兒,他聽見一個赤烏衛提聲稟報道:“大人,我們發現了一處密道!”

密道?

顧憑順著聲音看去,卻正對上了蕭裂鋒利的目光。

——這個人聽到有密道,第一反應不是去看那個密道,而是來看他的反應?

他笑了笑,走過去。

蕭裂低聲道:“顧司丞好像並不吃驚?”

事實上,顧憑害真不吃驚。還沒有到這間屋子的時候,他就猜裏麵多半會有暗道。

盡香丸的丹方哪兒是那麽好得的。能拿到這個丹方,還敢動手煉製,背後的勢力必定不小。這些人,從來都很懂得防患於先的道理,不會等人都殺到麵前了,才開始思考該往哪兒退。在最開始就為自己埋一條退後之路,那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顧憑:“既有暗窖,再有密道也不稀奇。”

這是在回答他為什麽不覺得意外。

這個答案,真是滴水不漏。

蕭裂怒極反笑,點了點頭:“甚好。”又道,“我要順著密道向前一探。顧司丞可願同去?”

顧憑搖搖頭,懶洋洋地道:“我就不去了,靜候指揮使佳音。”

說完,他看了眼殷涿:“你想去嗎?”

殷涿一怔,顧憑笑道:“想去就跟著一起去吧。”

他說得很漫不經心。

蕭裂冷眼看著他們。忽然想道,虛虛實實這一招,還真是讓顧憑給玩得順手了,這麽簡單的一個舉動,就讓引得他一會兒懷疑他,一會兒懷疑自己。

他冷嗤一聲,喝道:“走!”

到了晚間,蕭裂終於帶著人馬回到驛館。

那些赤烏衛去的時候身上都是幹爽的,回來的時候卻有不少人往下淌著水,樣子頗為狼狽。

那條密道直通往山穀中的一處洞窟。殷涿給顧憑描述道:“洞窟中有深水,剛進去的時候道極狹窄,隻能容一隻舟通過。我們本來是一隻舟一隻舟連成串進去,但那裏麵石壁林立,岔道眾多,蕭裂派出去探路的前舟差點迷失在裏麵。還有些地方水流湍湧,在第三次有舟被掀翻的時候,他就下令讓我們回程了。”

不回不行,再這麽走下去,說不準赤烏衛就要有人折在裏麵了。

畢竟,洞窟之中,又是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那暗流又很是複雜凶險,一旦落水,還真有可能瞬息之間就不知道被卷到哪裏去了。

顧憑不自覺想:陳晏把蕭裂引到這兒,就是為了讓這些人給他探出一條路?

哎,真是不地道。太不地道了。

顧憑一邊想,一邊忍不住笑了起來。

接下來的幾日,蕭裂從附近的村落裏找了十幾個據說熟識山形水性的山民,令他們進入洞窟探路。本來那些山民看到蕭裂承諾繪出路線圖後會給的賞銀,一個個還很興奮。但第一天剛過,進去的山民十個裏麵就損了三個。第二日,人員還在折損。

這下,很多人不想幹了。銀子再多,那也得有命拿呀。

有人便不願再進洞。但是,在蕭裂令人用鞭子抽碎了一個領頭鬧事之人的半邊肩膀後,就再沒有人敢跟他抗命了。

顧憑看著那個被人從山穀裏抬下來,捂著肩膀哀哀呻.吟的山民,皺了皺眉,吩咐殷涿:“把他送到醫館,找個大夫治傷。”

說完,他走到蕭裂麵前,清徹的眼睛盯了他一眼,淡淡道:“指揮使是否覺得,為達目的,便是不擇手段一點,也沒什麽?”

這句話,他說得很不客氣。實際上,顧憑待人一貫是溫和的,就算這些天裏,不少赤烏衛明裏暗裏地排斥著他,言談舉止間不恭不敬的地方很多,他也從來沒有動怒,甚至都沒有在意過,往往都是一笑置之。這樣的態度,倒是讓不少赤烏衛慢慢地有些不好意思做得太過。

現在,突然聽到顧憑這麽不客氣地說話,不少人的第一反應,還真是反思自己是不是過分了。

蕭裂將眾人的表現盡收眼底。

他眯了眯眼,垂下睫毛,遮住眼底鋒利的神色。

到了第七日,山民們幾乎潑出命,終於繪製出了一幅洞窟水路的地圖。

晚上,顧憑走出驛館,進了一家酒樓。

這些天,蕭裂率赤烏衛守在洞窟處,顧憑的日子又清閑了起來。這麽無所事事的,他時不時就會去街上隨意溜達,或者是逛逛幾家有名的特產店鋪,或者是進酒樓花銷一番。

店家小二領著顧憑走到樓上廂房。推開門,一個人背對著他站在窗前。

聽到門闔上的聲音,那人靜靜轉過身。

白睫白發,赫然竟是沈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