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 爭標

◎你若打得過我,我便不上你的小龍舟◎

這是她薑蘭時,上一世做了一生薑皇後,換來的血淚教訓。

委屈滿腹卻根本無處述說。

此生她不嫁太子,不擋太子殿下姻緣,那太子一定會念著一起長大的情分,待她如親妹吧。

皇後娘娘長歎一聲,“你自己想清楚便好,無論如何,姑母總是能護著你的。”

蘭時知道,蘭時一直都知道,她的姑母,心裏裝著陛下,裝著衛國公府,更裝著她。

她若咬死了要嫁,姑母總會妥協,但她不能任性了。

“姑母放心,山間清風與雲間明月都是很好很好的,沒見誰都據為己有了。”

為了向皇後娘娘證明自己的決心,蘭時開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若不是此時衛國公府無人,她都要回府住著了。

直到第三日。

端陽正日,蘭時早早起來梳妝。

“娘子可算好了,今日是端陽節,聽說今年是太子殿下替陛下去金明池主持龍舟爭標,娘子大好了,可請求皇後娘娘與太子殿下同去。”

雪魄一邊伺候她梳洗,一邊說些好聽的哄她開心。

雪魄是自蘭時幼時被皇後娘娘撥過來伺候她的,從來最替蘭時考慮。

也很清楚她的心思,知道說什麽能讓她開心。

不過如今說這話,已經不能讓蘭時開懷了,

她此時的注意力全在另一件事上頭。

武定二十年的端陽節,可是個她不能錯過的大日子呢。

大涼人熱衷於各個節日,更遑論端陽這樣的大日子,幾乎整個都城的人都簪花盛裝,擠在金明池畔,等著觀賞龍舟爭標。

前頭有一朝在這大日子裏踩死了人,當時的陛下下令拓寬了金明池還設了守衛疏散人群,這才漸漸好轉。

可到了節日裏,還是人多到有些難以應付。

邁入內池門,南岸西去百餘步,是供皇家遊賞金明池的臨水殿。

瓊林苑華觜岡上的寶津樓與臨水殿隔街相望,樓下由宛若飛虹狀的仙橋通往池中央的水心五殿。

水心殿正中設有皇帝的禦幄,端放一張朱漆明金龍床,陛下寬仁,並不禁止遊人到此觀賞。

端陽節時更是與民同樂,連水心殿兩側都烏泱泱擠滿了人。

仙橋南岸立有欞星門,門裏相對搭起兩座彩樓,每逢爭標作樂,都有妓子列隊其上。①

太子殿下瞧不上這個,換了宮婢上去。

一眾官員有異議也不敢跟冷臉端坐在上位的太子殿下提,隻能默默咽回去。

偏生太子殿下不肯放過他們,朝著六部所在位置問道:“今日都有哪些人來參賽了?”

禮部尚書躬身回道:“回稟殿下,旁的倒不值一提,沈相家的大郎今年也來了,值得一觀。”

沈家大郎?

太子殿下聽過他,文官世家出身,卻總想走武舉,任武職,被沈相摁住了沒法子往北境從軍。

他為了從軍倒是什麽法子都肯想。

腦子都動到龍舟爭標上頭來了。

所謂爭標,本是源於太興年間的水戰操練,到定興年間,海線全線盡收規大涼,海防兵戈盡息後,爭標這才了純遊藝民俗。

如今爭標使用的都是小龍船,共二十餘艘,每條船上都有五十多名紅衣軍士操持,另有百姓主劃的虎頭船和飛魚船。

由紅旗指引,小龍船相繼擺出“旋羅”“海眼”“交頭”三種陣型,再列成兩隊,等鼓聲大作,船隊在劃定的賽道內齊頭並進,先到達終點者得標。②

看似簡單的遊藝,其實很考驗舵手與航者,不論是體力耐力還是隊伍協作,都需要分配調停。

那沈初霽看來是個有成算的,且如此明目張膽把自己的名號爆出來,贏了是應當,輸了就是帶累沈相和整個沈家都麵上無光。

也是個有趣的人。

太子殿下倒是有些好奇了, “人在何處,指給孤瞧瞧。”

水心殿能總覽整個金明池,誰在何處,細心些都能瞧出來。

太子殿下順著禮部尚書指的方向看過去。

這沈家大郎,的確很有其父風範,身姿挺拔麵容俊朗,統一的紅甲套在他身上也自穿出玉樹臨風之態。

隻是縮在這沈家大郎後頭那人,為何如此眼熟?

底下那頭沈初霽也沒好氣,“你一女子為何非得來這爭標不可?”

一身男子紅甲的蘭時,並不解釋,隻道:“沈衙內,等你贏了爭標會感激我的,不過作為交換,今年的彩頭,你得送給我。”

沈初霽輕嗤一聲,“無你,我也是今次爭標的魁首。”

蘭時不置可否。

彩頭不彩頭地,蘭時其實並不在意,她此次來與這沈衙內爭標也不過是想救他一命而已。

章台走馬沈衙內,眾人都以為他得了魁首會求一個前程。

誰知這人,請求殿下賜婚,求娶勾欄瓦舍裏的一個妓子,求娶妓子不可怕,頂多是家門無光的一段風流事。

這小小女子,幾乎害得沈家家破人亡。

沈相一黨雖與衛國公府為首的武將一黨不睦,到底隻是政見不合,不過都是為了大涼。

憑著這一點,她願意拉沈家一把,而且她也有要在小龍舟上展露頭腳的理由。

蘭時淡淡開口:“你若是打得過我,我便不上你的小龍舟。”

沈衙內瞬間偃旗息鼓。

這小娘子,瞧著文文弱弱的,身法詭譎刁鑽,剛一見麵就要當他小龍舟的舵手不說,他不同意竟然上來就卸了他的膀子。

雖然現在已經安回來了,他的胳膊還是隱隱作痛。

“我倒要看看,你怎麽贏!”

小龍舟上,蘭時為首,沈初霽不情不願地居於副位。

鼓聲響時,蘭時主導,眾人並不服氣,但還是礙於情麵不得不做,因此他們這支小龍舟,落後於旁的船隻不少。

蘭時也不惱,手掌反轉,做出一個聽令的手勢,這是北境軍的暗號,隨即揚起黑風旗。

這一船恰巧都是軍營出身,看到北境軍中的令旗與手勢,俱是精神一振。

後發力的小龍舟,以破竹之勢,奮起直追。

岸邊乃至看台上的人,看到沈初霽這一支小龍舟後來居上,發出陣陣歡呼,震天動地。

隨著龍舟離終點越來越近,臨水殿上的的太子也認出來沈初霽龍舟上為首那人是蘭時。

太子殿下抿唇,一言不發。

看著蘭時沉著冷靜的模樣,不由得想起前日裏瞧見的那一幕,緋色旋裙的小娘子,庭中舞劍,攻勢淩厲,若是與人對戰,定是招招致命。

他與蘭時相識至今,從未見過她身上有如此重的殺伐之氣。

就好像,從前見的不過是她精心偽裝出來的假象,那天才是他不小心撞見的真實。

那感覺實在談不上好,有什麽東西脫出掌控的感覺,所以他那日才在仁明殿多留了片刻。

蘭時過來請安,分明還是往常嫻靜端莊的樣子。

他以為一切不過是錯覺。

可今天,那種奇異的感覺又出現了。

金明池畔處處沸反盈天,他卻仿佛能聽見蘭時舞劍時帶起來的絲絲風聲。

蘭時也並未被影響,她領著小龍舟超過了一個又一個,直到追上相鄰水道的船。

有暗器直衝蘭時麵門而來,蘭時拿手中令旗如持劍一般挽了個花。

兩枚頗有重量的暗器應聲落地。

蘭時麵色未改,甚至還想到,原來上一世沈初霽是因為這個原因破了相。

“下作!”

沈初霽瞧見了被蘭時擊落的暗器,後知後覺地想到,若不是這小娘子奪了他舵手的身份,那被暗算的就是他了。

他可沒這身手避開,鐵定是要被打到的。

不由得又罵一聲,“卑鄙!”

在沈初霽咒罵的功夫,蘭時又換了令旗手勢,這一船人,士氣高漲,越劃越快。

蘭時站上龍首,展臂一撈,便觸到那錦標。

塵埃落定,他們贏了!

整個金明池霎時歡聲震地。

直到沈初霽同蘭時作為勝者登上臨水殿,水百戲和水傀儡登場表演,觀賽眾人還久久不能平靜。

“草民沈初霽。”沈初霽行禮行至一半,才想起他還不知道旁邊這小娘子姓什名誰,略帶尷尬地朝旁邊投去一個別露怯的目光。

蘭時順勢行禮,“衛國公府薑承諳,拜見太子殿下。”

衛國公府薑承諳?

沈初霽沒忍住朝旁邊瞪過去,她可真敢胡說!

衛國公府與今上可是姻親,這是能胡說的嗎?

“免禮。”

他本想替這小娘子遮掩一二,上首太子殿下竟然這麽寬和?

這都不追究?

沈初霽戰戰兢兢站定。

目光定在太子殿下身前桌案下方三寸處,因而也就沒看到太子殿下的視線正正落在蘭時臉上,那目光,分明是熟識的意思。

太子殿下身旁的內侍官開口:“龍舟爭標奪魁者,除例行賞賜之外,可求一個恩典,薑、薑小郎君,可有何所求?”

蘭時再次行禮,是女禮,“回稟太子殿下,隻求往後龍舟爭標時,女子亦可報名參賽。”

見周圍無異聲,再次補充,“不論何種身份,皆一視同仁,允準參賽。”

無論是高門貴女,還是平民百姓,一視同仁。

太子殿下眼神在蘭時臉上轉過一圈,似是沒想到她隻求這個,等蘭時偷偷抬眼瞧過來,太子殿下沉聲道:“準。”

大涼對女子比之前朝寬容不少,並不禁止閨閣女子上街遊玩,也有許多女子謀生養家糊口。

隻是爭標曆來都默認是男子的活動,從無女子參加,但並未明令禁止女子參加。

所以蘭時所求,不算逾越。

隻是太子殿下沒想到她會求這個,沒想到她求的東西,與他無關。

作者有話說:

①②出自《帝京拚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