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娘親心事

羅月止在老錢畫店呆了半日有餘,將店裏的裝潢布置、庫中畫作盡數查驗了一個遍。

他向錢員外借來了那個引他進門的夥計阿厚,凡有不知道的,便逐一細問於他。

錢員外知道阿厚在夥計裏算是個伶俐的老人,從開店起便跟著幹活,也算是放心,隻叫阿厚好好伺候。

羅月止查完所有畫作,在隨身攜帶的本子上記了幾筆,便叫阿厚差人把東西重新收拾回去。

阿厚應下了,轉頭要和其餘人一起搬畫軸,卻被羅月止攔住。“阿厚留下,你還得跟著我呢。”

阿厚放下袖子,問羅月止:“郎君還有什麽吩咐?”

羅月止小聲道:“跟我忙活一天辛苦了,羅郎君帶你逛街去!”

阿厚隱約猜到羅月止和東家一樣,也是個生意人,卻從未見過這樣的生意人。

但他也沒啥可說的,工作時間裏逛街,擱誰誰不樂意?故而老老實實跟在羅月止後頭走了。

羅月止年輕,兩人年紀相仿,再加上羅月止沒什麽架子,阿厚伺候得很放鬆,倒真像是輕輕鬆鬆出來逛街的。

但隨羅月止一家一家逛過去,咂摸咂摸羅月止走進過的店鋪,阿厚逐漸明白過來了:“羅郎君……”阿厚低聲問:“羅郎君是在探軍情呢吧!”

羅月止笑盈盈看他:“阿厚何出此言呀?”

阿厚低聲同他說:“我看羅郎君進的店,不是書鋪子、就是畫鋪子,要麽是兼賣文房墨寶的,總之和我們東家的生意脫不了幹係,您這不是刺探軍情是什麽呢?”

“商場如戰場,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羅月止讚同他,“阿厚‘刺探軍情’這個說法聽著誇張,實則妥當。”

阿厚被他誇了,忍不住得意,美滋滋走過兩步後又好奇追問:“那,郎君可刺探出什麽結果來了?”

“阿厚覺得,剛才我們進的那些鋪子,和錢員外的畫店比如何?”

阿厚想都沒想便答道:“那自然是沒我們鋪子金貴,裝潢點飾,差得十萬八千裏了。”

“可經營情況又如何呢?”羅月止接著問。

阿厚這次停頓了一會兒,不知道怎麽說,隻一句:“比我們鋪子好太多了。”他不得其解,撓撓頭發:“怪事情,這些店鋪方寸大小,陳設也簡單,卻有那麽多人逛遊,我們家那樣金碧輝煌,跟天上仙宮一樣的地方,怎得他們反而不去了?”

“仙宮是仙人居所,哪裏是凡人高攀的。”羅月止笑道,他轉身往回走,“走吧,回店裏去。我都餓了,不知道你們東家把我借過來,晚飯管是不管……”

羅月止借調畫店第一天,日落戌時過後才歸家。羅斯年這樣的小孩子早都睡了,但青蘿竟還醒著,安安靜靜托腮幫子坐在門口,等著給羅月止開門掌燈。

羅月止看這麽小個丫頭,大晚上獨自坐在門外頭,心髒嚇得都漏拍子了,趕緊把她拉起來:“丫頭膽子太大,這附近燈火都沒有,你自己坐在門階上,被人擄走了都沒人瞧見!”

青蘿有點困了,迷迷瞪瞪的:“二郎君,你回來了。”

“你真是……”羅月止對著這麽個嬌滴滴、滿身憨勁兒的小丫頭,也不知道該怎麽教訓,把小燈籠從她手裏接過來,領她回家,“以後不能這麽等了,知道嗎。若等也在門裏頭等,聽著我來叩門。”

“我往常也是在門裏等了,隻是今天困,怕聽不著叩門就睡過去了。”青蘿揉揉眼睛,說話聲音小得很,“我下次不敢了。二郎君,夫人怕也一直等你,沒睡呢。你要不去她房前同她說一聲,說你回來了,她才能好好睡覺。”

“我省的。你這丫頭操心太多。回去睡覺去。”羅月止把小燈籠遞給她,“今夜月色明,我在家裏用不著燈籠,你隻管休息你的,熬夜可是長不高。”

“啊……”青蘿第一次聽這個理論,有點害怕了,一手提著燈籠,一手拽著裙裾,悶頭往自個兒屋裏跑去了。

羅月止來到父母門前,果然看見裏麵點著一豆小燈,他輕叩房門,低聲道:“父親、母親,我回來了,你們早些歇息。”

“阿止等等……”李春秋的聲音從屋裏傳出來。片刻之後,她散著頭發,披著外衫走出房門來,羅月止扶住她:“娘親,三月雖入春了,但晚上還冷,小心風寒。”

李春秋拉著他的手:“哪兒有這樣嬌氣……你父親已睡了,娘一天沒見到你,便出來看看。你怎的突然開始同你父親一起做生意了?都沒跟娘提起過。”

羅月止怎敢同她講欠下巨款的事,隻溫言道:“我都及冠了,也該做些事,總遊手好閑也不是辦法。”

“行,好,你想做什麽娘都支持。”李春秋雙手捂著兒子的手,輕輕摩挲他發冷的手背,“你之前……你之前脾氣不好的時候,娘都沒想到能有這一天……”

“大晚上的,說這些做什麽。我不都好了?好整兩年了……娘親是不是困糊塗了?”羅月止輕聲嘟囔。

“那娘不說了,娘是心裏高興。”李春秋拍拍他,“行了,好孩子,回去睡吧,既然要學著做生意,就好好做,但也別累著身子,知道吧?”

“對了娘親。我方才見著青蘿。”羅月止道,“她雖是咱家侍女,但年紀尚小,熬夜等門的事情,以後可別讓她做了,你可知她今天等我,不知道在門外頭坐了多久,不夠危險的呢……”

“她在外頭等了?”李春秋也是剛知道,眉頭微微皺起來,“這傻丫頭,我明天說她……個子長了心智不長,不夠讓人操心的。”

“我是這麽想的,這段時間,也和爹爹商量一下,準備再給咱家雇個廝使。我若以後跟著爹忙生意,在家裏呆的時間便更少了,阿升年紀小又還要到書院讀書,家裏都是女眷,我總覺得不放心。”羅月止道,“以後這種事,還是得有個漢子來操勞。”

“阿止。”李春秋看他一會兒,輕聲問道,“娘問你一句,你對青蘿是怎麽想的?”

羅月止一懵:“娘……你說什麽呢?青蘿她才十四!”

“十四怎麽了,再過一年,不正好是嫁人的年紀?我跟那丫頭實在投緣,喜歡得厲害,你若有心思……”

“沒心思,一點沒心思。”羅月止頭搖得跟個撥浪鼓似的。“娘,你可別突然跟我說這些,我要睡不著覺了!”

“這孩子……”李春秋摟摟他,“行了行了,睡去了睡去了。可不能叫我兒嚇得睡不成覺。”

“別想了啊這事兒。”羅月止走之前強調,“我真當她是妹子!”

“好……”李春秋小聲答應,目送他離開後,也回房歇息去了。

羅月止站在月光底下,遙望著高踞夜空的銀盤,兀自愣了一會兒神。他心想,莫不是趙宗楠那一眼,真的撬動了什麽玄秘的關卡,不僅讓他重跌進俗世,也叫眾人都清醒過神來,李春秋竟就這樣突兀地起了給他娶媳婦的心思。

難道這悠閑的日子,就要過到頭了。

翌日清早,阿厚已經和其他夥計們一起收拾好衛生,無所事事站在店鋪裏。不是他們怠懶,實則是老錢畫店從來門可羅雀,他們一天到晚也沒什麽可忙的,隻能發著呆打發時辰。

阿厚張大嘴打了個哈欠,眼中霧蒙蒙的,正看見羅月止抱著一疊子紙進門來,用袖子擋著,也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阿厚打招呼:“羅郎君,早上也犯困呐?”

“甭提了,睡得晚。”羅月止回答,“你們東家呢?”

“東家估摸著要巳時之後才到呢,郎君不如先去後院歇歇,我去找人伺候郎君茶水。”

“有勞了。”羅月止沒推脫。

他昨兒晚上想著李春秋的話,焦慮起來大半宿都沒睡。羅月止翻來覆去熬了一個時辰之後,心想,橫豎都睡不著了,不如做些正事。

他便起床點了燈,披散著頭發坐在書桌前頭,一邊戳羊毛氈解壓,一邊把要交給錢員外的廣告策劃方案寫了個大概,再抬眼的時候,天色已至熹微。

他將紙筆收拾好,滾回榻上補了一個多時辰的眠。羅月止穿越前做廣告總監的時候沒少熬大夜,咖啡水似的喝,就算通宵過後第二天早上起來開晨會,依舊能生龍活虎的。

但宋代這具身體,自殿試後不被逼著讀書了就從未熬過夜,每天都八九點鍾睡覺,生物鍾調不過來,偶爾熬一下真是不適應。

如今人是醒的,頭卻疼得厲害。

宋代沒有勞什子咖啡,能喝盞茶水提提神也是好的。

兩盞茶水下肚,再加上阿厚陪著說了會兒話,羅月止才終於清醒不少。正巧錢員外也來了,兩人正好精精神神地談起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