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排練室裝修完成,所有人都很興奮,除了耿京川。他坐在一旁靜靜地抽煙,看年輕的朋友們一會兒摸摸隔音板,一會兒翻翻資料櫃,找出喜歡樂隊的唱片,往旁邊的二手唱機裏塞。

唱片是衛衛的收藏,這會兒成了樂隊的公物。她的表情依舊淡漠,話卻比平時多,每張專輯的故事她都能講很久,盡管她在努力地言簡意賅。

巴音看上去也很平靜,隻是一遍一遍地擦他的鼓,它們已經蒙塵多時,終於得見天日。

發自心底的高興沒法掩飾,即使再努力扮酷,眼睛裏的光總是跳躍的。耿京川也不例外。

這點光逃不過冷熾的眼睛。

他把耿京川從沙發上拉起來,勾住他的脖子晃:“裝什麽深沉呢?”

“你又不是第一次來,跟著激動什麽?”耿京川掐滅了煙,冷熾瘋起來不管不顧,手背差點戳到煙頭上。

為了省錢,排練室的裝修活幾乎都是他倆親自動手。做不了的活,冷熾就請來自己在裝修公司打工時混熟的師傅。工錢雖然是市場價,料錢卻省了不少——跟這些人一起去建材城,當然不會吃虧。

不僅如此,冷熾還跨界當了把室內設計師。用他自己的話說,是“提供一點小小的美學參考”。實際上,耿京川享受了甲方的待遇,隻提供了諸如“簡單點,低調點”的關鍵詞,他就把細節落實到位。

最後的成果冷熾自己都很滿意,耿京川更是沒話說,直接給他一個結結實實的擁抱。

——就像這會兒,冷熾用力地箍著他:

“那能一樣嗎?今天這叫開業大吉。咱們總算有自己的地盤了,老板,你不想講兩句嗎?”

“誰是老板……”

耿京川掀開他的胳膊,臉上卻微笑著。他清了清嗓子:“那什麽,咱們就再試一次吧。”

“試什麽呀?”

冷熾故意起哄,向巴音和衛衛使了個顏色。所有人心照不宣地看著耿京川,非要他把場麵話說完整。

“先給大夥道個歉。”耿京川站起來,“事情過去這麽久,大家還願意呆在我身邊,我卻一直消沉著,耽誤著各位的時間,也辜負著各位的期待……”

“什麽話?”衛衛也站起來。

巴音放下鑔片。

耿京川低著頭:“我知道大家心裏憋著勁兒,我也一樣,但我也真怕再出一個莊仲。這條路不好走,沒準走著走著,就碰到你死磕也想不明白的問題。那個時候,我希望大家能坦坦****地放棄,別想不開。活著,比什麽都強……”

冷熾皺眉頭:“嗨,怎麽打上退堂鼓了?”

“我沒開玩笑。”耿京川抬起頭,逐一和他們對視,“這是最重要的前提,如果大家不能好好的,樂隊不如不搞。我不能再失去任何一個朋友了。”

眾人都有些黯然,然而短暫的沉默後,所有人都作出了相同的選擇。

衛衛說:“你放心,這種事不可能再發生。”

巴音說:“樂隊成與不成,咱都是哥們。”

冷熾說:“樂隊和朋友,一個都不能少。”

耿京川深吸一口氣,笑容漸漸加深:“那咱們就再把樂隊搞起來。”

歡呼終於爆發出來。

衛衛的聲音從笑聲中穿出來:“新樂隊叫什麽名字?”

“就以樂隊的第一首歌命名吧——日蝕。”

冷熾的世界突然寂靜,隨即被鼓點般的心跳聲炸醒。耿京川接好音箱和吉他,用鼓機代替其他樂器,邀請他合奏《日蝕》。

他懵懂地接過自己的琴,右手下意識地撥了幾下,被塞進一隻撥片。

耿京川用腳點四下地,說一聲“走”,冷熾的琴聲就條件反射地流出來。音箱和效果器早已被調到他習慣的功率,熟悉的旋律填滿陌生的房間,他瞬間找回了狀態。

“要麽讓我飛翔,要麽將我埋葬。不安分的骨頭……”

冷熾第一次聽耿京川用麥克風唱歌,每個細節都被電流放大,連呼吸都異常清晰。耿京川的嗓音本就極有爆發力,此刻如同真正的燃燒。冷熾隻覺得熱風拂麵,前方是火焰的浪潮。

他自己的琴聲則像一柄冷刀,劈開熱浪的寒鋒凜冽,火鳥自大地的傷痕飛出,直上雲霄——

“翅膀流下的血,自由的酒……焚燒天堂,讓光芒灑落大地。”

耿京川的長發隨著他掃弦飄**,像黑色的烈馬在馳騁。

那一刻,冷熾目眩神迷,被這純粹的光芒灼傷雙眼,閉上眼睛都能留下發光的殘像。他沒有意識到,自己如刀的琴聲也擊穿了另外幾顆心,讓它們流出沸騰的血。

慶祝當然是少不了的。

四個人在冷熾和耿京川的房子裏涮火鍋,一直喝到深夜,冷熾才想起來,衛衛沒法像三個男人一樣在這裏通宵。美院和城中村隻有一街之隔,衛衛再三保證她能安全回去,耿京川還是堅持要送她。

到最後還是喝得最少的巴音當了保鏢,一直送到宿舍樓下,看著她上樓,才轉身返回。

耿京川搬家後,終於可以大大方方請人到自己的住處。不過他從沒帶過任何人來這裏,即使是巴音和衛衛,也是冷熾再三張羅,他才讓人家上門。

冷熾笑他,你這人怎麽跟動物似的,把自己的窩藏那麽深。耿京川說,住處就是廁所和床,有什麽好看的?①

這會兒他的床被折起來,變成了沙發。那本來就是沙發床。冷熾買它是為留宿的客人準備,結果直到耿京川搬來,它才發揮床的作用。

這回輪到耿京川笑他,你帶人回來,就讓人家睡沙發?冷熾也不臉紅,我是那種隨便和人睡一張床的人嗎?

那晚的事被他們默契地忽略,當做無事發生。冷熾洗完澡總是裸奔出來找衣服,現在他不得不改掉這個習慣。

巴音回來時,耿京川正在客廳掃地。他穿著拖鞋和運動褲,綁了個隨意的馬尾。這個形象讓巴音愣在門口,半天才反應過來:“川哥,你在家是這個風格啊……”

冷熾聞聲從廚房出來打招呼,他也穿著類似的衣服,還學耿京川,把好不容易留長的頭發紮起來——可惜隻能紮起一小撮,像個雞毛毽子。

巴音撲哧一聲樂了:“你倆這也太像——”

兩口子。

他沒敢把話說完。

“哥倆是吧?”冷熾故意站在耿京川旁邊,撥了撥頭發,讓自己看上去帥一點。

耿京川就當沒聽見,繼續把地掃完,又去廚房把他沒洗完的碗洗掉。冷熾討了個沒趣,隻好去臥室準備鋪蓋。

他給巴音打了個地鋪,自己躺上去滾了幾下,怎麽都嫌太硌。巴音比他瘦得多,躺上去能睡著才怪。於是他撿起枕頭,扔到自己**:“跟我擠擠吧。”

巴音麵露難色:“這不合適吧?”

“有什麽不合適的,我還跟川哥睡過呢。”

“啊?”

耿京川麵無表情:“要不你睡我這兒?”

巴音連忙謝絕。

這間房子如今被一分為二,用書架象征性地隔開,冷熾的單人床在裏麵,耿京川的沙發床在外麵。躺下時,他們看不見彼此,卻能聽見聲音,好像大學宿舍的上下鋪。

耿京川剛搬來那一陣,冷熾曾經在入睡前懷著惡作劇的心思偷聽。他想聽到耿京川“解決問題”的聲音,好在第二天嘲笑他。然而一個多禮拜過去,他也沒聽到那種聲音,隻有平靜的呼吸和偶爾的輕微鼾聲。時間久了,他就把這事給忘了。

巴音的睡相挺好,也安靜,幾乎沒有存在感。冷熾躺得舒舒服服,完全沒有那晚的尷尬——被窩裏躺個男人也沒什麽嘛,他滿不在乎地沉入夢鄉。

然而後半夜,他還是在無端的燥熱中醒來。

巴音的體溫讓他想起耿京川的裸背和隔壁的呻吟,在他醒來之前,這些感覺已經在夢中複習很久。

他甚至還複習了那個春夢,對方騎在他身上馳騁,動得十分暴烈。自己侵入那人的肉體,精神卻被居高臨下地碾壓,完全不由自主……

冷熾忐忑地聽了一陣,巴音和耿京川的呼吸都很平靜,這才鬆了口氣,悄悄下床,把自己關在衛生間。他頭頂著瓷磚牆,飛快地擺平不服帖的器官,由於用力太猛,完事之後下身隱隱地疼。

活該!

這他媽叫什麽事?

他胡亂洗了一把,開了半天換氣扇,又狠狠噴了幾下清新劑,才心虛地出來。

冷熾自己的床在裏間,必須經過耿京川的地盤。他自以為腳步很輕,實際上也真的沒什麽聲音,但他還是聽到耿京川清醒的聲音:

“睡不著?你那邊擠不擠?不行就到我這兒來。”

冷熾嚇了一跳,差點叫出聲,扶著牆緩了緩才說:“不擠。有點拉肚子,可能是羊肉沒熟透。”

撒完謊,他突然想起自己剛才沒衝水,一時找不出借口圓謊,放下的心又提起來。好在耿京川沒注意,隻是提醒他吃點藥。冷熾連說幾聲不用,匆忙回到被窩。

巴音睡得連姿勢都沒換過。

冷熾再也沒睡著,瞪著天花板捱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