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從獅子的腹部中離開後沒過多久, 米切爾·恩德就追蹤到了自己想要尋找的痕跡。
正如同他之前所想到的那樣,這座寺廟中孕育的那隻鬼神,不知道出於什麽樣的原因,急切得不可思議, 甚至不惜自己露出馬腳, 來襲擊他和森鷗外。
但是海音寺溯遊看到紅廟以後便全部明白了, 這隻鬼神,已經逐漸地走向成熟, 開始不滿意那些普通的祭品,而開始尋找起能夠催化自己的東西。
身為願望聚合體的米切爾·恩德無疑就是祂最好的獵物。
但是既然捕獵失敗,就理應當猝不及防地接受身份上的轉變,從蹩腳的獵手轉化為同樣卑劣的獵物, 迎接屬於王的怒火。
獅腹外的世界早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狡猾的鬼神似乎有所感知,急切地將自己的整個胃部都轉移進來,四周的牆壁,包括地板和天花板,都變成了一種奇怪的肉色,依照一種奇異的韻律進行著攪動。
但是對於小國王來說這一切就宛如路邊隨處可見的花草一般尋常, 閑庭信步,行走其中。
變成了淡粉色的雄師跟隨在王的身後, 乖巧得就像是一隻大小有些離奇的貓咪。
在肉質房間的縫隙之間, 似乎還藏著什麽東西。
那是些黑色的金屬碎片, 也許還有一些經曆過特殊處理的銅綠色子彈。
是來自於異能力特務課的東西,海音寺溯遊從前在母親那裏獲得過這種子彈的蛋殼,即便是這些已經使用過一次的東西, 依舊擁有著微量的驅魔效果, 而也隻有背靠筱原八幡神社的異能力特務課才經得起這樣的消耗。
看起來, 在他和森鷗外遭遇遭遇鬼神的襲擊之前,彈幕中所說的那個異能力特務課派出的小隊已經受到了攻擊。
但是,這些特別的子彈足夠對於乙級以下的鬼神造成嚴重傷害,甚至足夠適用於祓除乙級的鬼神。
然而此時此刻,那些銅綠色的彈頭卻好好地卡在這些肉壁的縫隙之中,就好像嵌進指縫的鉛筆尖,能夠帶來疼痛卻隻會激怒敵人,壓根沒有什麽實質性的傷害。
似乎是小國王完全沒有受到任何影響的樣子,抑或是跟隨其後的彩色大貓玩鬧般的態度惹惱的這裏的主人。
肉壁蠕動的幅度似乎越來越劇烈了,一些酸性的酸臭**幾乎是從那些坑坑窪窪的地方噴射而出,散發著刺鼻的氣味。
就像是一台血肉榨汁機,在不斷地翻攪和震動著。
粉色的雄師自然是十分護主,立刻用身軀罩在了小國王的頭頂,像是給驕縱無比的年幼王者罩上了一層華蓋。
藏身於雄師身下的陰影之中,米切爾·恩德的脖頸上的那塊奇特的項鏈似乎也顯現出了一些貓科動物一般的特質,在暗處也散發著某種光芒。
年幼的王忽然笑了,嘴角的酒窩裏盛滿了惡意與瘋狂。
紅皮書上的信仰值猛然滑落,王終於發布了進攻的指令。
“福龍。”
渾身散發著乳白色光暈的白龍驟然出現,血肉構成的天花板似乎阻礙了他自由地在上空盤桓,也讓這過分純潔的精靈和這裏汙穢的場景顯得更加格格不入。
但貝母般皎潔的白龍低聲的嘶吼和殺氣騰騰的利齒也證實了他不是善茬,那樣美麗而危險的身姿也似乎化作了某種奇異的鏈接,讓看似南轅北轍的血肉牆壁和純潔的白龍融合在一起,看起來就像是虛假的樂觀主義的臆想,又或是瘋狂油畫家的驚世遺作。
“我們需要一場肅清。”像是毫不在意那些粘液的侵蝕一般,名叫米切爾·恩德的年輕國王昂首從雄師身下走出,傲慢地換股四周,那雙藍色的眼睛亮得出奇。
當看到似乎因為福龍的出現而變得有些蒼白的牆壁,一
個逐漸擴大的笑容再此出現在了小國王的臉上,讓那張看起來宛如天使般甜美的麵頰顯露出孩童一般殘忍又閃爍的天真。
“在發抖啊,”金發碧眼的男孩笑容璀璨地感歎著,自顧自地做出了決斷,“你一定很冷吧。”
隨著話音的落下,白色的巨龍和彩色的獅子立刻發出低沉的嘶吼。
兩種完全不同的物種相互碰撞的聲音居然有些爭鋒相對的味道,又有種微妙的相得益彰,就像是盤桓在曠穀的遙遠樂曲。
白色的火焰從白龍的口中吐出,並沒有帶來太多的燒灼感,但是卻足以賜予這些自彼界來的汙穢之物一場盛大的燒灼盛宴。
而彩色的大貓也沒有閑著,那柔軟的爪墊讓雄師在地麵上的行走即使如此矯健,依舊沒有發出任何一點聲音,這是屬於頂級獵食者們的天賦之一。
名叫格勞格拉曼的雄師昂首闊步地在肉質的地板上行走著,隻有在主人麵前才會顯露出的笨拙與天真此時完全被一種最原始的殺意給取代。
就像是他年幼的王一樣,驕傲地在這片地麵上行走,就好像是在巡視自己的領地。
但是隻要仔細觀察,就能夠發現,雄獅柔軟的、最受小國王的喜愛的腳墊並沒有直接接觸到那層肉壁,無數五顏六色的沙礫,宛如水晶的碎屑一般,折射著奇光異彩,在獅子的腳下、在小國王的腳下延展。
就宛如展開了一副群星繪製的畫卷。
而顏料,則是就地取材。
很難想象那些黏糊糊的、宛如有生命一般的肉壁居然也能夠化作這樣的東西。
被福龍的白火灼燒的牆壁就像是融化的骨血,唰唰唰地從本來應該是牆壁的地方脫落,在落地以前化為烏有,就像是一場罕見的流星雨,拖著白色的尾巴在落地之前迎來死亡。
而拿下在地麵上的,更加厚實的肉塊則被雄師依照紋理變成了錯落有致的彩色沙堆,彩色死□□號在麵對鬼神的時候才富有奇效。
紅皮筆記本上的信仰值滑落的速度前所未有的快,但是彈幕的反響也證明了海音寺溯遊的選擇沒有白費。
[太酷了!]
[白色流星雨!許願許願!考上好大學!]
[前麵的清醒一點,那是肉塊吧,不過,呃,希望能漲工資]
[沾喜氣!考得全會,蒙的全對!]
[大獅子也超級帥啊,彩色沙子也太浪漫了]
[小國王的能力真的恐怖如斯,這個驅使鬼神的能力,應該是目前最強的了吧]
[不知道總持寺的鬼神是什麽,但是這下應該不用擔心了]
[我宣布我現在是國王陛下單推了,嗚嗚嗚嗚嗚嗚,這也太帥了]
隨著禪房的土崩瓦解,彈幕提供的信仰值也終於填補了使用能力的空缺,恐怖的下降速度被延緩,甚至還出現了緩慢的上升。
非常合算的買賣,估摸著那邊的鬼神結界坍塌的速度,海音寺溯遊心念一動。
白色的福龍和純色的流星雨融為一體,被召喚回了小國王的掛墜之中。
肉色的牆壁在小國王眼前坍塌著,就好像是是麵對了一場世界凋零的浩劫。
但是金發的王隻是安靜地注視著一切,年幼的麵龐上是和年紀並不相符合的習以為常,對於他而言殺死鬼神似乎隻是家常便飯。
在得到了適度的發泄之後,這點殘餘的不滿也比吃到並不新鮮的大福要多出多少,讓王的心情難得地有些好轉。
不過這樣的好心情很快就被一片零零落落的槍支上膛的聲音給搞壞了。
男孩轉過身,嘴角上微弱的弧度已經被抹平成了一條無情的直線。
站在米切爾·恩德麵前的是五六個裝備精良的成年人,隻不過此時此刻全統
統如同驚弓之鳥一般戰力在他麵前。
從裝備的狀態看起來他們似乎並沒有被派遣來多長時間,但是每個人身上都有一種受到過長期恐懼的磋磨才會出現的破碎感和崩潰感。
他們的精神已經緊繃到了極點,隻需要一丁點風吹草動就能夠讓他們開槍。
而此時此刻,這隻殘軍在麵對著看似溫和的雄師和外表幾乎毫無危險性的男孩時,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
一種哺乳類或者說整個地球的生物都無法產生的強烈崇敬占據了他們的大腦,沒有人能夠在這樣強烈的情感中保持理智。
站在最前方的小隊副隊長首當其衝。
他幾乎膝蓋一軟,就要跪下去。
但剩餘的力量不足以支持他這樣做,體力嚴重流失的身體讓他直接栽倒在了那些朱紅色的沙礫之上。
麵頰貼著那些溫暖的沙礫,這個麵容邋遢、滿臉血汙的男人卻像是一個孩子一般安心地笑了。
他是幸存者中靈視能力最為強大的,和沙礫接觸的感覺像是閃電一樣流淌過全身,就好像是貼著血脈相連的母親的胸膛。
富有著奇特韻律的白噪音裹挾著巨大的安寧占據了他的所有,甚至連本身的存在都要被吞沒。
在自身要淹沒其中的時候,他看見了光。
金色的光和碧藍的極致之色。
就像是被肉壁吞沒的隊長最後的遺言“一定能找到希望”那樣。
他看見了希望,抓住了新的信仰,放心地在這片溫暖的懷抱裏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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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懼是什麽樣的感覺?
海音寺溯遊對此已經熟悉得如同吃飯喝水。
就像是在靜脈血管中緩慢流淌的血液,因為氧氣不足而顯露著淡淡的藍色,在接近皮膚的地方,一點點地透出自己的本色,透出那種不大健康的藍色。
在一切都毫無察覺的情況下,恐懼就早已滲透進身體,融入進骨血,再外泄出來,讓人以為它是來源於外部的東西,殊不知,它早就將你的一切情感取代,將你的骨髓打上自己的標簽。
恐懼不來源於外界,而是從四肢百骸、從血脈深處蔓延出來的,在毫無察覺的時刻,它早已埋下了種子。
“到我這裏來,小遊,好久不見。”
就像是他踏入總持寺的那一刻就有所預料的那樣,就像是他不假思索地進入紅廟的那一刻那樣,記憶中,熟悉到令人落淚的聲音從前方傳來。
帥氣的行動製服,一絲不苟地戴著的軍帽,寬厚而有力、和母親用力地逗弄式的撫摸不同,時常輕柔地穿過他發絲的那雙手,都在他眼前。
小時候總能輕鬆地抱起他的雙臂在海音寺溯遊的眼前張開,那是即使失憶一百萬次也會流淚的場麵。
那是無論如何也想要夢到的場麵。
“我們回家。”
相似的黑發紅眼,死去數月的男人就像是死而複生一般,說出了少年無論如何都想要再聽見一次的話語。
隻是那透著淡淡的青白臉色,就像是一片一觸即破的美麗泡沫,又像是一場美到窒息的海市蜃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