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二合一)

在父母和館田警官尚未去世之前, 海音寺溯遊從他們那裏學習來了許多格鬥的技巧,許多從特工們一次次生死之間的任務中總結出來的、也許並不華麗卻足夠使用的技巧。

也許這在平時並不能成功,但是對付此時此刻過分輕敵的山口大知卻已經足夠。

握住那冰冷的黑色金屬, 像記憶裏父親做過的那樣,輕而易舉地就從比自己高大的敵人那裏奪走了殺人的武器。

槍支入手, 卻不是熟悉的重量。

一個並不引人注目的笑容緩緩地在海音寺溯遊的嘴角綻放, 但很快就變得越來越大。

“哢噠”。

漫不經心地擺弄了幾下,槍口便被倒轉。

黑洞洞的槍口本來指向的是男人的心髒, 但在片刻之後還是提高了幾寸。

[謝謝,有被帥到]

[海哥揍他]

[妙啊, 山口這家夥本來是想找個隱蔽的地方欺負海哥的吧,現在反倒自己要被揍還沒處求救了]

[666,這動作,這流暢度, 賞心悅目, 絕對練過]

[期待山口挨揍]

[期待山口挨揍+1]

[期待山口挨揍+10086]

海音寺溯遊輕輕的喘息著, 因為情緒的激動,他的臉有點紅, 這大概使他蒼白皮膚上唯一的血色。

視野發生了一瞬間的變化,隻有黑白兩色的辦公室忽然變得過分得單調, 簡約風的裝潢在此時的海音寺溯遊眼中忽然淺薄得無法忍受。

想要紅色。

想要更多的紅色。

不正常的興奮在那一瞬間席卷了全身。

放置在一旁的書包中,紅色封皮的筆記本不知何時保持著打開的狀態, 幾個細小的數字在其中一頁上閃爍著。

山口大知驚疑不定地看著眼前的少年, 有點不明白為什麽會發生這樣的事,更不明白在他看來, 剛才還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的海音寺溯遊為什麽會產生如此強烈的反差。

他的腦海中有一瞬間的空白, 被槍支指向的本能恐懼在身體各處叫囂。

在此時此刻, 他忽然有些不確定自己是否在槍裏放入了子彈。

少年的微笑,和那雙與死去之人何其相似的紅色眼睛,讓山口大知有一種深陷其中的感覺。

恐懼在那片紅色的海中似乎變成了某種讓人上癮和飄飄欲仙的東西,在山口大知的五髒六腑中肆意遨遊,隨即又帶來巨大的空虛。

有人在他的腦海裏說話。

不,不止是腦海,心髒,肺,肝髒……包括指尖和指甲,似乎都變成聽覺的感受器,聆聽著這種嗡鳴。

他忽然能夠大口地呼吸了,在潮水般的恐懼蒸發後,在巨大無比,幾乎能夠將意誌壓垮的空曠感中,他忽然意識到那是海音寺溯遊的聲音。

但無法思考,他隻能傾聽,目空一切的大人在這一刻終於學會了作一個“禮貌”的聽眾。

“你在害怕什麽,山口先生?”

少年的聲音很輕,就像是他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那樣,但是這一次,山口大知感受到了比上一次更甚的恐懼。

“砰——”

早就癱坐在地上的男人眼睛驟然睜大,恐懼讓他咬住了自己的舌頭,口腔中流動的血腥味才終於讓山口大知感覺到自己還活著。

海音寺溯遊剛才扣動了扳機。

保險打開了,姿勢正確,裝上了□□的槍支發出了沉悶的聲響。

但在意料之中的,是空槍。

“不要害怕啊,山口先生,如果非要說的話,是空槍呢。”

少年甚至模仿起了他那天晚上完全沒當回事的開玩笑語氣。

海音寺溯遊就好像完全變了一個人,那上翹的尾音說不出來地詭異。

但是還不夠,海音寺溯遊想,想要看見更多的紅色。

要是剛才裏麵有子彈……

要是有別的什麽東西……

想看裂開的刀口,想看胸口的大洞,想看破碎的血肉……

停下!

理智驟然回歸。

剛剛,太危險了,海音寺溯遊有點失神地看著自己的手。

男人依舊癱坐在地板上,眼神已經開始渙散,看樣子是受到了教訓。

海音寺溯遊不再分神給他,而是開始思考自己的失控。

他有點分不清,那些究竟是因為精神受到鬼神影響而產生的暫時性的狂躁,還是他源自內心,本來就存在的想法。

果然還是盡量趁早解決總持寺的事情比較好,海音寺溯遊有些頭疼地想。

而這時,坐在地上的男人忽然發出了顫抖的聲音。

山口大知感覺到有人在和他說話,是眼前的少年嗎?

不,不是,那是更加成熟的聲音,是他的夢魘。

“閉嘴!”

海音寺溯遊冷眼看著眼前的男人忽然對著空氣大喊大叫。

在地板上抽搐和尖叫的男人就宛如是一場鬧劇中最為卑微和搞笑的小醜,這般失控的樣子讓海音寺溯遊忽然懷疑起自己剛才是否是真的如此嚇人。

但很快,他就從男人的話語中得到了答案。

“不是我,海音寺!閉嘴!”男人驚慌失措的聲音是如此可笑而尖利,但很快就變成了一種詛咒般的咒罵。

海音寺溯遊沉默地看著這一切,卻並不感到快樂。

山口大知似乎是把他認作了他的父親,也難怪剛才會被嚇成那個樣子,如此看來,男人似乎還有點最後的價值。

“我做了什麽嗎?”模仿著父親的語氣,海音寺溯遊握緊了拳頭,問道。

“我不知道,我什麽也不知道。”

但是無論問什麽,山口大知都隻是反反複複地說著這一句話。

桌子上還擺放著他的證件,但是此時此刻,他卻並不想要了。

一切忽然變得索然無味起來。

這裏真的是自己曾經夢想的地方,這裏真的是父母用生命也要守護和維護的地方嗎?海音寺溯遊忽然產生了這樣的懷疑。

如果夢想的本質隻是拯救他人而已,那麽是否加入似乎也忽然變得無足輕重起來。

不再多加思考了,看著癱坐在地上的男人,海音寺溯遊思索了片刻,旋即拿起背包就準備離開。

在異能力特務課這樣對待特工,他可不想要一會兒等其他人回過神來惹上什麽麻煩。

出去的路他還記得,山口大知帶他來的時候就躲避著攝像頭,此時也方便了他離開。

隻不過,還沒有等他走多遠,就被人攔下。

“阪口先生。”

看著站在不遠處的青年,海音寺溯遊選擇先叫出了他的名字。

“跟我過來一下吧。”青年的聲音中像是壓抑著某種東西。

海音寺溯遊能夠感覺到阪口安吾的視線一直在他身上逡巡,就好像在竭力發現什麽不同的地方。

“雖然很抱歉,但是阪口先生,我可能不——”

並沒有想要拖泥帶水,既然此時和阪口安吾遇上了,他當即就想要說明自己剛才的想法,但阪口安吾卻搶在他之前說出了話。

“我的上司想要見你。”青年的聲音清冷到了生硬的地步,但是海音寺溯遊能夠感覺到其中對於自己的深重的擔憂正在從阪口安吾的身上散發著。

一向在海音寺溯遊麵前表現得如此可靠的青年,在此時此刻也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一種對於未知的不安。

無法拒絕,海音寺溯遊最終選擇跟上了阪口安吾。

[不會是山口大知被發現了吧]

[沒有那麽快吧,而且阪口安吾看起來也沒有生氣什麽的]

[氣氛感覺不太對啊,難道異能力特務課又要對海音寺做什麽嗎?]

[有可能啊,嘶,阪口安吾的表情看起來很不對啊]

[到底發生了什麽?]

對於彈幕的問題,海音寺溯遊也很想要知道。

他最終被阪口安吾帶到了一間辦公室前,辦公室門上的牌子寫著種田兩個字。

他感覺到阪口安吾的手搭住了自己的肩膀,男人的手指隱忍地扣住他的肩膀,明明是把他朝門口推去,卻又偏偏帶著一種想要把他拉回的矛盾感。

“……”

阪口安吾張了張嘴,似乎想要對他說些什麽,但此時從門內已經傳來了一個聲音。

“進來吧。”

那個聲音說道。

海音寺溯遊推開門,正對上一個陌生的中年男人。

穿著和服,像僧侶一樣把頭剃光的中年男人,正笑容可掬地看著他。

海音寺溯遊本能地對於這種笑容感到危險,但在門口停留太久隻會露怯而已。

“過來坐吧。”中年人溫和地說道,態度意外地友好。

平複了心情,海音寺溯遊神情自然地走了過去,在男人麵前的椅子上坐下。

“我是種田山頭火。”

“海音寺溯遊。”莫名其妙的自我介紹環節,海音寺溯遊想,這樣似乎不太禮貌,但是他已經毫不在乎了。

他剛才的所作所為,異能力特務課不會需要,而他對於這裏的幻想似乎也破滅得差不多了。

“我知道你,你的父母曾經是我最得力的部下,你的入職也是我親自操辦的,”對於海音寺溯遊的態度,男人卻看起來一點也不意外,隻是自顧自地問道,“要喝點什麽嗎?”

“感謝您的好意,但是我現在並不需要。”這個叫種田山頭火的男人對於他父母的評價讓海音寺溯遊的態度好了一點,但也隻有一點點而已。

“我想知道我什麽時候可以走呢,種田先生?”離開這裏的意願前所未有地強烈,雖然種田山頭火目前的態度似乎都十分友好,但是他已經心生離意。

“不要著急,孩子,”男人對他擺了擺手,笑眯眯地說著,“難道是入職遇到什麽困難嗎?”

“不如和我說說看,剛才發生了什麽?”男人用鼓勵的語氣說道。

他一定對於剛才的事情知道了什麽,看著那雙帶著笑意的眼睛,海音寺溯遊做出了這樣的判斷。

海音寺溯遊心中忽然閃過一個大膽的想法。

他把剛才的事情完完整整地敘述了一遍。

在敘述結束後,辦公室如他所料的那樣陷入了一片安靜。

名叫種田山頭火的男人坐在辦公桌後麵,臉上依舊掛著那種麵具般的笑容。

但片刻之後,男人便出人意料地哈哈大笑起來。

海音寺溯遊不明所以地看著這一切的發生,就在剛才,男人的笑容居然變得真心實意了許多。

“真是精彩的以小博大呢,做得相當不錯啊,和你的父母同樣優秀,我很期待你的入職。”

意料之外的稱讚讓海音寺溯遊有些措手不及,但他還是維持住了臉上的表情。

[?????]

[種田山頭火沒有瘋吧]

[阿這,都被打臉了居然還能笑那麽開心,emmmm]

[難道是被海哥氣到神誌不清了,不至於吧]

[理性猜測,種田山頭火是不是得了一種一生氣就會笑的病(手動狗頭)]

看著彈幕的不靠譜猜測,海音寺溯遊居然詭異地有一點點讚同,這實在是過分離譜了,他此時一點也參不透種田山頭火的想法。

“感謝您的稱讚,但是我很抱歉,我恐怕不能擔負起您的期望了。”海音寺溯遊盡可能委婉地說道。

“不要急著拒絕,之前是我沒有說清楚。”男人不緊不慢地阻止了海音寺溯遊接下來的話。

“這不是命令,也不是彌補,”男人的眼睛緊緊地盯著對麵的少年,“是請求。”

“是來自國家的請求,我們需要你的能力,我們懇求你的加入。”

“請好好考慮一下吧,孩子,”男人收起了笑容,在那層輕浮的假麵消失之後,他看起來格外嚴肅。

海音寺溯遊愣住了,這是份過於重的責任和邀請了,他幾乎是逃跑般地留下一句“我再考慮一下”,就迅速離開。

這一次種田山頭火並沒有阻攔他,而是轉頭對在海音寺溯遊走後才出現的男人說道:“做得不錯呢,小杉君。能夠發現這樣的才能者,也有你的一分功勞呢。”

“不過是稍微推波助瀾了一下而已。”名叫小杉健的男人來到種田山頭火麵前,謙虛地說道。

“過度的謙虛可不好,不過你還真是喜歡藏鋒避芒啊。”上位者麵帶笑容地說著,不動聲色地敲打著自己的這位部下,“接下來也許會將你調任到其他地方去,也請小衫君繼續‘推波助瀾’吧。”

“好了,”不管小杉健作何感想,種田山頭火繼續吩咐道,“去把阪口君叫來吧。”

不過在小杉健拿起手機的時候,卻發現手機並沒有信號。

他有些遲疑地說道:“種田先生,通訊係統好像忽然出現了問題。”

“這樣啊,那就隻能麻煩小衫君親自走一趟了,順便通知檢修部的人來一下。”對於通訊的問題,男人看起來有點漫不經心。

但是小杉健依舊有些疑惑。

“真的值得這樣做嗎,種田長官?”小杉健罕見地稱呼種田山頭火為長官,這是需要認真回答的問題。

“無論是威逼利誘還是出格的試探對於這個孩子都沒有什麽用處,既然已經確定了他的價值,那就用責任,用感性,把他牢牢地綁在這裏,”種田山頭火停頓了一下,態度變得有些曖昧不清,“他和他的父母是一樣的人。”

“就算不成功也沒有關係,反正第七機關也被清洗得差不多了,關於人工提升靈視能力的實驗估計是失敗了,也難怪他們這麽著急,這還要感謝那個孩子才對。”

“那關於烏有之鄉的事情?那個德國人似乎站在了港口mafia那邊。”小杉健遲疑地問道。

“無妨,他們的神早就消亡了,要是真的搞出了大動靜,本土的那些家夥是最先坐不住的。”

種田山頭火抿了一口茶,用簡潔的話語完全打消了小杉健的所有疑惑。

******

“請吧。”

男人牽著金發碧眼的女孩子的手,在部下畢恭畢敬地打開車門後,笑眯眯地對著身後的男孩說道。

去總持寺拿符咒雖說重要,但是也必然到不了首領親自前去這樣興師動眾的程度。

不過森鷗外此時的身份不過是配孩子們一起去總持寺遊玩祈福的家長罷了,倒也是非常合理的理由,也沒有任何人有道理阻攔。

即使是由黑蜥蜴的人去護送這批特殊的貨物,森鷗外依舊不放心讓米切爾·恩德脫離他的視線,一個人前往。

烏有之鄉和米切爾·恩德無疑是橫濱的不穩定因素,說是合作,森鷗外壓根沒有一分一秒對此放心過。

無論是小國王到底會不會出於興致對他的部下做出什麽事情,或者是小國王別有圖謀,他都必須親自旁觀。

“哼。”

長相貴氣的男孩隻是輕聲哼了一聲,並沒有對於森鷗外的動作做出多少回應,便徑直走上了車。

[森鷗外看起來真的很重視小國王嘛,連去總持寺都不惜自己親自陪同]

[前麵的,說錯了吧,這哪裏叫重視,這明明叫提防]

[不過終於等到這一幕了,真的很期待]

[是啊,小國王去的話,一定能發現什麽的吧,之前港口mafia的直播裏那個老和尚真的太嚇人了]

[不過到現在好像還不清楚小國王的目的啊,難道是發展信徒嗎?但是又為什麽對總持寺感興趣?]

[難道是要搶總持寺的香火,我瞎說的]

[那就好玩了,震驚,西天菩薩和天竺上帝的巔峰對決(bushi)]

[對了,話說海哥也是今天和穀崎一起去總持寺的吧,不知道他們能不能碰上]

海音寺溯遊:真抱歉,那大概是不會碰上的。

用馬甲和森鷗外對上也就算了,為了萬無一失,他可暫時沒有直接麵對森鷗外的打算。

海音寺溯遊不再通過小國王的視角查看彈幕,而是低頭看了看時間,離他和穀崎潤一郎約定了的時間已經很近了。

之前不知道為何,電話和短訊居然都受到了某種影響,他一時間聯係不上穀崎潤一郎。

好在氣象局發布了公告,從街上安撫人心的廣播中聽起來似乎是某種突然的星體活動造成的磁場波動。

在恢複通訊後不久,淺色頭發的青年就急匆匆地給他發來了簡訊,讓海音寺蘇有稍稍放心了一點,能夠分出神來思考昨天的事情。

之前種田山頭火反常的態度讓他本能地感覺不對勁,雖然男人並沒有透露太多,但是海音寺溯遊能夠感覺到種田山頭火一定身居高位。

在這種情況下,男人居然會對於自己說出懇求加入之類的話,這絕不是一句簡單的邀請。

他已經思考了整整一晚上自己有什麽地方值得被如此邀請,係統的事異能力特務課應該無從知曉,那麽就隻有自己的靈視能力了才對,但是他目前對外展現過的視野範圍也隻能說是相對出色而已,這一切都透露著古怪。

思緒被穀崎潤一郎的到來所打斷。

氣喘籲籲的淺色頭發的青年,帶來了一個最壞的消息——穀崎直美的戶籍檔案,也查詢不到了。

這很可怕,這意味著,穀崎直美在這個世界上的痕跡已經被抹消了許多。

如果單單是被被人遺忘也許還有挽回的餘地,但是當連客觀的存在痕跡都在潛移默化中消失,海音寺溯遊沒有把握自己還能把那種狀態下的少女“拉回來”,或者說,能不能看見那個狀態下的少女,都是一個難題。

畢竟,即使篤定自己的回憶被動了手腳,海音寺溯遊依舊時常懷疑那個叫穀崎直美的女孩子是不是自己的幻想。

而且,戶籍消失,就意味著沒有辦法以失蹤進行報案,恐怕穀崎潤一郎之前報警失敗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而尋求異能力特務課的幫助也有些不切實際,證據還是太少了,光憑借他和穀崎潤一郎兩個人的證詞,是不足以引起異能力特務課對於總持寺的注意力。

海音寺溯遊並沒有把這樣的事告訴穀崎潤一郎,青年正久違地振作起來,讓人不忍心和他討論這樣的話題。

“走吧。”

海音寺溯遊看了一眼手表,這個時間是遊客比較多的時候,他們混入其中也不會太過於顯眼。

雖然是一直住在橫濱,但這也是海音寺溯遊第一次拜訪總持寺。

寺廟比想象中的要大很多,越過有著紅色扶手的短橋,就是總持寺的入口大門。

這些古老的建築看起來宏偉莊重,從外觀看來,一點也沒有任何陰森可怖的樣子,若不是接二連三的疑點,海音寺溯遊估計也完全不會懷疑上這個地方。

跟隨著前來上香祈福的遊客一起往前走,海音寺溯遊和穀崎潤一郎隱蔽地觀察著四周,卻也並沒有看出任何值得警惕的地方,這裏仿佛就是一個香火旺盛的普通寺廟,隻不過上香的價格要比一般的地方貴出一截罷了。

但是海音寺溯遊知道,這一切不過是麵對他們這些普通遊客的假象罷了,兜裏裝著的辟邪木牌回到了這個製造它們的地方,不知為何似乎變得有些重了。

隻是越往裏走,周圍的一切仿佛就越有些陌生。

明明還是風格相似的建築,但是海音寺溯遊偶爾會有一種令人恍惚的錯位感。

道路兩旁的牆壁會忽然產生某種古怪的風化感,就像是從遠古時期就早已風化,但再次看過去便會恢複正常。

周圍的樹木是如此熟悉,遠方的樹是如此熟悉,褐色的樹皮是如此熟悉,紋理是如此熟悉,葉片是如此熟悉,每一條葉脈都被過去的無數個自己所描摹過。

葉片是綠的,樹幹是棕色的,葉片會發光,但樹幹不會。

葉片是金色的。

等等,不對!

海音寺溯遊的瞳孔驟然放大,立即朝著金光傳來的地方望去,卻隻看到了樹影間藍得宛如虛幻的藍天。

巨大的心悸向他襲來,他的大腦就像是過負荷的硬盤,被裝載了太多文件,無論是打開還是關閉都異常艱難。

耳鳴。

一些類似於從信號不好的收音機中傳來的刺啦聲讓他感到很難受。

但是仔細聽,卻又發覺那並不是碳膜片和接觸刷接觸不良或雜質帶來的無序噪聲,而是另一種更加有序以及柔和生動的聲音。

是從那片位於某種哺乳動物的喉腔中部、柔韌而有彈性的組織中發出的,那條富有魔力的肌肉和粘膜組成的小東西,正在發出某種震顫,組合成蜂鳴般的效果。

是人聲。

是僧侶在誦經。

但是,這聽起來不像是任何一種語言,更像是一種生硬的自造詞匯胡編亂造成的胡言亂語,但卻宛如不見天日的信息洪流向著海音寺溯遊席卷而來。

有人在看他,在被那道目光注視的一刹那,混亂的狀態似乎得到了一些緩解。

那本該是一張飽滿豐潤的笑臉,肉髻高聳,眉寬目慈,耳珠圓潤。

但此時卻眉眼下斂,眉目含憂。

寬厚圓潤的手緩緩地抬起來了。

“海音寺同學!”

是穀崎潤一郎的聲音。

正常的世界驟然回歸。

僧侶們誦念《心經》的聲音不絕於耳。

眼前依舊是總持寺的牆瓦,而在他右手邊的一間屋堂內正坐滿了僧人,有年邁到胡須全白的老者,也有年輕些,連打坐都不甚安分的青年人。

在少年背後的書包裏,紅色的筆記本似乎微微地**了兩下,卻沒有被任何人發覺。

在其中的某一頁中,一個數值忽然出現了波動,又像是受到了某種東西的幹擾,極快地迅速滑落,最終退隱著消失了,就像從來未曾存在過一樣。

“海音寺同學!”

見黑發的高中生沒有反應,穀崎潤一郎又呼喚了一聲,他此時的聲音中已經帶上了許多擔心的情緒。

這一次海音寺溯遊終於給予了他一點回應。

“怎麽了,穀崎先生?”

名叫海音寺溯遊的少年冷靜地抬起頭,看向穀崎潤一郎的方向,就好像剛才被穀崎潤一郎叫上很多次都沒有回應、一直陷入自己思考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樣。

被那雙紅色的眼睛注視著,穀崎潤一郎卻忽然說不出什麽話來了。

大概還要感謝少年那副眼鏡,本來消瘦的體態和眼下的青黑,讓少年看起來有種病態的危險,就像是被開膛破肚依舊能夠講毒液注入仇敵體內的劇毒蛇類。

多虧了那副眼鏡,像是將這些晦暗的東西一並阻攔,就像是把危險的冷血動物關在透明的保溫箱裏,這才給予了穀崎潤一郎一種並不真實的安全感。

“不,沒什麽,隻是剛才看到你一直在發呆而已,我們該去其他地方了。”話到嘴邊卻被穀崎潤一郎咽了回去,他最終隻是這樣說。

穀崎潤一郎掏出剛才從門口拿到的那張遊客遊覽地圖,仔細地看著,細密地汗珠在他的鼻尖凝聚成形。

他有些拿不準接下來要去哪裏,剛才的過程似乎都證明了,要是他們繼續像普通的遊客一樣,幾乎是不可能發現異常的。

在他遲疑不決的時候,他忽然聽到身旁的少年開口了。

“往那邊去。”

少年的聲音很低,在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就像是在忍受著某種痛苦。

“你還好嗎?”穀崎潤一郎沒有問為什麽,隻是關切地問道。

“沒有關係。”海音寺溯遊神色如常地回答道,隻是臉色看起來更加蒼白了。

在淺色頭發的青年轉過身,一馬當先地向著海音寺溯遊指出的方向走去的時候,一個紙團被悄悄地丟進了垃圾桶。

紙團裏正在慢慢滲出某種殷紅的色彩,海音寺溯遊輕輕地咳嗽的兩聲,將喉間的血腥味盡數咽下,跟上了穀崎潤一郎。

倒計時,還剩下六天不到了。

剛才的事情,絕大多數他都已經記不清,隻記得那隻手掌,他建議穀崎潤一郎前去探查的方向也正是那隻手掌所指引的方向。

隻不過。

海音寺溯遊抬眼看向看向他們正要前去的方向,神色晦暗不明。

那裏正是小國王和森鷗外前往的地方,所謂的,貴客接待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