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喜歡你。
食堂與宿舍樓一幢的距離並不遠。
硯池一口氣登上三樓時,他意外地喘著粗氣,腳底倍感酸疲,身體的力量竭盡了一刻。
他站在304門口,僅敲了第一下宿舍門,門就開了。
喬墨連多餘的一秒鍾都沒讓他等。
硯池的鬢角染上了熱氣。
他符合著年輕人所有的莽撞和衝動,在喬墨還沒來得及張口時,就往前踏了一步,靠近了慣例退後一步的喬墨。
硯池背過手,悄無聲息地關上了宿舍的門,他望向喬墨。
對視的一瞬,喬墨的心髒驟然地小亂了節拍。
宿舍陽台的門開著,玻璃窗也開著。微微的風從外吹入,把半掛著的窗簾撩撥得晃動,投下斑駁的影子。
夏天的燥熱即將畫上句號,餘留的溫度在宿舍的每一個角落叫囂,叫人忽覺口幹舌燥,難以專注地去思考任何。
硯池上下動了動喉結,少頃,他的嘴唇翕動,低沉了聲音:“喬墨,我——”
喬墨立刻抬眸阻止道:“沒關係,學長。”
這是硯池第二次被打斷,還是被喬墨親自打斷的。
而喬墨凝著眉,篤篤定定地往硯池手裏塞了一張銀行卡,故作鎮定地重複道:“沒關係,你什麽都不用說。”
硯池自然什麽都說不了了,他完全搞不清楚眼前的狀況,唇角的弧度被迫停在原處。
“卡的密碼是123456。”
喬墨漆黑的眸中盡是理解,裹帶著令硯池意味不明的友好:“裏麵有三十萬。”
硯池滿腔的話頓在喉嚨裏,硬生生咽了回去,反問:“這是什麽意思?”
喬墨被問及原因,便把自己在食堂裏的唐突聯係到了此處。
接著,喬墨的唇抿成一條線,好半天才說:“剛才在食堂是我誤會了,才會問你那些話,”他越說越輕,“你可不可以當做沒聽到?”
見硯池陡然沉默,喬墨不免心情鬱結。
硯池卻低頭看了眼手裏的卡,嶄新的,一看就是特意準備著的。
兩人僵持了須臾,硯池的腦中冒出了白亦凝那張唯恐天下不亂的臉,以及那句轟然炸響的——[你踐踏了一顆真心!]
硯池啞然地一思索,如醍醐灌頂般理清了前因後果。
“白亦凝,”硯池頭疼地改口,“羊羔和你說了什麽?”
喬墨沒料到硯池會這樣問上一句,為難地不知該怎麽回答。
硯池皺起眉,約莫是猜準了:“他是不是說我欠了一大筆錢,被人追債,還問你願不願意幫我還錢?”
喬墨麵色一僵,飛速搖頭,並用緊張到軟糯的嗓音,一點都不熟練地解釋:“不是……不是羊哥說的。”
硯池被喬墨的語氣戳中了心坎。
“不是他說的?”硯池忍不住盯住喬墨閃躲的眼神,突然一根筋杠著,不依不饒地問。“你又是怎麽知道的?”
“……”
硯池佯裝為難,麵上說不出的正經,語氣倒是慢慢地在沉緩中摻入了半分曖昧。
“猜的?”
喬墨再一次嗅到了硯池身上的沐浴露香氣,他逐而變成了一個熟透的番茄:“是猜的。”他驚慌地啞了聲線,替自己找補,“因為……因為你經常去打工。”
硯池故作所思地揚了下手裏的卡:“三十萬,猜得這麽準?”說著,他又靠近一點,“喬墨,你怎麽回事。”
喬墨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回事。
他不曉得硯池究竟要問什麽,在糾結什麽。
他隻是想幫助硯池,僅此而已。
硯池眼見喬墨的無助,即是心疼,更是故意地問道:“你不是說我討厭你嗎?那你怎麽還願意借我錢,萬一我是騙你的,萬一我會問你要的更多。”
近距離的交談中,硯池的聲音如砂石揚過,在喬墨耳邊響起:“你要怎麽辦?”
喬墨被這一係列莫名的問話嚇得亂了心。
雖然喬墨知道硯池討厭自己,但沒想到親耳聽到這句話後,殺傷力竟是如此之大。他許是坐立不安,身體隱約酸麻。他唯有悄然避開硯池的視線,死死低著頭,才能夠稍稍讓自己好受一點。
逃避卻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
喬墨咬白了嘴唇,顧自停歇一會兒後,他找了一個緣由,努力地將話說得流暢了些,語氣又僵硬地仿佛在背書。
“你在遊戲裏花了不少時間帶我,這次通關新副本也要麻煩你。我一直想感謝你,隻是沒什麽機會。”
借錢在他的話中,成了一個難得的契機。
喬墨語速很慢:“這筆錢,你不用急著還,我也不要利息。”
其實喬墨想說,不還也沒事,又擔心傷了硯池的自尊心,便主動把還款日拖到了無限期。
“我……我……”
喬墨“我”了半天,腦袋一昏,貿貿然地抓住了硯池的手。
硯池可以感受到喬墨的忐忑,因為喬墨的手指即便是捏緊了,也仍在顫抖。
“我不怕你問我要什麽。”喬墨不想讓自己在硯池變成變得很傻,他緊著心,堅定不已地信任道,“你不是那種人……我相信你。”
硯池怔了怔,完全沒料到自己能聽到這一番話。
他說不感動是假,不禁發愁也是真。在他麵前的喬墨,單純到令人不放心,也善良到讓人心生愧疚。
硯池不忍再逗弄喬墨。
卻聽喬墨繼而道:“我就是想知道……你為什麽那麽討厭我?”
三十萬,就換一個答案。
喬墨不會奢望硯池如實回答,可就像是陳淩說的那般,拚盡全力後,人才有資格言敗。
由此,喬墨鼓起勇氣,不再躲避硯池直白的視線。
哪怕喬墨並不習慣直視他人,他也擰緊了眉,整張臉憋著一股氣,使勁端著。隻是令喬墨意外的,是硯池莫名熱忱地回應。
彼此對視的目光裏,悠然落滿了繾綣。這星星點點的源頭,竟來自於硯池的眼眸。
不由地,硯池歎了一口氣,很是無奈的樣子。
硯池的語氣不輕不重,聽上去極為溫和:“我真不知道該怎麽說你了。”他伸手撩開喬墨額前的碎發,動作變得親昵,“你這樣不行,會吃虧的。”
就算對方是自己也不行。
硯池不希望喬墨吃虧,又希望喬墨可以原諒他。
這矛盾的心情堵塞,充滿了言不由衷的甜蜜感,泛起在心頭。
往大了說,那是被偏愛的有恃無恐,往小了提,就是不被疼愛的人終於尋到了一顆糖果。
在喬墨的困惑中,硯池麵上騰起了數不清的愧意。
硯池不再婉轉:“還記得去年寒假之前,喬飛冉問過你的一個問題嗎?”
喬墨怎麽會不記得,那是他第一次驚恐於自己的感情是不是被人發現了,幸好喬飛冉僅僅是隨口問了一句。
可為什麽硯池會知道這件事?
喬墨惶惶生怯。
硯池告訴他:“當時,我就在現場。”
-
喬墨張嘴,倏地一閉,不合時宜地咬到了舌頭。
這次喬墨沒有表現出來,他默默地攥緊了自己的一處衣角,五指用力,指甲掐得掌心裂開一般的疼。
那一天,硯池一定聽到了他的否認。
那分明不是他的真心話……
他應該是要同硯池說清楚的,可是此刻一開口,不是討厭便是喜歡,等同於一個倉促的表白。若非兩情相悅,隻會徒增對方的煩惱。
就在喬墨搖擺不定之際,硯池的一雙手定定地握住了他的肩膀,穩住了他不安的心。
“你知道我為什麽會在那裏嗎?”
短暫地停頓後,硯池的嘴唇稍一分合,毫無保留地**了心意:“我是去找你的。那天,我是想給你送一杯奶茶,借此加到你的微信。”
可惜造化弄人,一杯未能送出手的奶茶被丟進了垃圾箱中。
喬墨不知硯池的心意,硯池更是憤然地轉身就走。
如今,硯池每每回想起來,都在後怕。要是他沒有出那場車禍,沒有變成貓留在喬墨身邊,那這份誤會還會持續多久?
他的武斷,還會給喬墨造成多少不堪的傷害?
硯池深深道:“從開學典禮的那天起,我就想認識你了。”
喬墨心如擂鼓“咚咚”,一再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聽,有了臆想。今天的一切都不可思議,不合常理。
然而,不待喬墨眼底泛起瑩瑩淚光,不敢置信地去反問一句——
硯池就咬緊了後槽牙,狠狠心,總算道出了口:“是我太衝動……我誤以為,當初去喬盛實習的名額,是你默許讓喬飛冉拿走的。”
這就是硯池“討厭”喬墨的開始,一個荒唐的誤會。
聽罷,喬墨的心情猶如急轉了一個彎。從恍惚到驚愕,不過幾秒鍾的時間。
喬墨木訥地問:“喬飛冉……搶了你的名額?”
“是。”
喬墨輕輕地偏了偏腦袋,所有的誤會在他麵前都連成了一條線,酸澀也在他心裏匯成了一條溪流,它們全部緩緩地流動在喬墨不算寬敞的思緒裏。
喬墨壓住自己委屈的心,哽咽地再次確定:“……你卻以為是我?”
硯池閉了閉眼,依然道:“是。”
喬墨徹底愣住了。
他看著今日陌生又熟悉的眼前人,不可避免地紅了眼眶。
所以,寒假過後,硯池才會冷言冷語地踏過自己身側。所以,麵基之後,硯池單方麵地冷暴力了他兩個月。
硯池為自己的不成熟,滿心歉意。
其實他完全可以如白亦凝所說,用“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來避免這個事實,再胡謅一個讓喬墨更好接受的理由。
但他做不到了。
哪怕清楚喬墨會生氣,會不接受他,硯池都甘願承受。
“對不起。”
聽著這一聲遲到的道歉,喬墨潸然淚下,他再也遏製不住自己迸發的傷心。
喬墨顯然不喜歡這句道歉,遲鈍地糾結於一個傷疤帶來的疼痛。
“你一次都沒來問過我……”
他沙啞了喉嚨,在這一刻沒有給硯池說話的機會:“就算以前的你不了解我,不相信我,可我們在遊戲裏一起玩了那麽久,”他不甘心地輕聲追文,“也不值得你回複我一次,問我一次嗎?”
喬墨的眼淚和斷了線的珠子似得往下掉。
但凡硯池開口問他一句,他都不至於煎熬了那麽久。
他像一個自作多情的傻瓜,沒日沒夜地反省自己做了什麽,不斷地想起張安的那一句——“他們一定不會喜歡你。”
喬墨的下睫毛跟著濕了一片,胃裏陣陣絞痛。
他從未像今日這般話多,他快到極限了。
而喬墨麵前的硯池更是心如刀絞。
硯池握著喬墨肩膀的手並未鬆開,再一次地承認了自己的幼稚,承認了自己那顆迫切到經不起一點風浪的心。
“喬墨,是我做錯了。”
硯池急切地說:“那天,當聽到你說不喜歡我的時候,我應該就已經失常了。”
失去了理智,失去了判斷力。
聞言,喬墨近乎迷茫地望向硯池。在各自情緒複雜地交織下,喬墨已經忘記了去閃躲硯池深邃如星辰的目光,說話也不再結巴。
“你說什麽?”
硯池的眉心擰緊,鄭重道:“從開學典禮初次見到你開始,我就已經喜歡你了。”
硯池的指腹微乎其微地摩挲著喬墨肩膀處的衣料,輕輕的,慢慢的,他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我不奢求你能夠立刻原諒我……至少,能不能給我一個機會?”
硯池誠懇至極,同樣是澀了眼眶。
“一個讓我追求你的機會。”
這是喬墨從未知曉的硯池,這青澀生疏的語氣仿佛一個十幾歲的少年。
硯池無需喬墨當即做出反應,他了解喬墨溫順的性格,便不想逼迫喬墨做下決定。可出於私心,或許是硯池也害怕聽到拒絕。
硯池唯有克製著想要擁住對方的衝動,將銀行卡塞回了喬墨的手中,勇往直前地道:“你什麽都不用做,和往常一樣就好。”
一時間,喬墨如身陷雲端,思緒雲裏霧裏。而他的掌心被銀行卡的一角刺得生疼,將他帶回現實來。
喬墨不禁雙唇微啟,眸光閃爍,老覺得自己進入了一場冗長的夢。因為,他聽到了自己非常想聽的一句話。
那是硯池曾在他夢中所說過的話。
一模一樣。
硯池說:“喬墨,以後都換我來找你,好嗎?”
喬墨濕潤著眼眸,胸膛中心髒跳動的聲音在頃刻間蓋過了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