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許星離完全不知道該怎麽反應,任由江暮雲含住手指,隻是覺得奇怪得很,仿佛有一根牽動全身的絲線被輕輕拉扯,她心底生出某種異樣的感覺來,並不討厭。

安安歪頭好奇地看著兩人。

許星離尷尬地抬了抬手指。

江暮雲也反應過來,急忙鬆開許星離手指,白皙臉上泛起絲絲紅潤,低垂著頭,說話都變得結巴起來:“抱……抱歉,條件反射。”

確實是條件反射,許星離自己也會下意識選擇將受傷的手指含進嘴裏,這算是一種生物本能,隻不過被江暮雲搶先一步罷了。

她說:“沒事,隻是不太衛生。”

江暮雲聞言頭垂得更低了。

她頭發烏黑亮麗,長度剛好到肩部以下,之前一直散著,回家後簡單整理過,用抓夾夾在腦後,溫婉中透著幾絲慵懶,此刻側臉被垂落的發絲遮住,看不分明。

許星離愣了愣,意識到自己說的話有歧義,說:“我不是說你。”

雖然隻是被針紮到,談不上破傷風什麽的,但她手指剛剛摸過遙控器,說不定有細菌。

她指的是這方麵的衛生,而江暮雲顯然誤解了。

江暮雲沒說話,低垂著頭,默不作聲遞給許星離一張紙巾。

許星離:“……”

她怔怔地接過來。

其實她倆是夫妻,即使原身再怎麽廢物人渣,但兩人連孩子都有了,什麽親密事沒做過?

妻子手指受傷,下意識捉過來含住再正常不過,甚至還可能是兩人之間的情趣,隻不過她如今已經不是本人。

知道江暮雲臉皮薄,許星離默默歎了一口氣,沒再提這事,她重新捏著針把兔子耳朵縫上去,這次小心翼翼的,沒有再紮到手。

安安屏著呼吸在旁邊等著,見許星離大功告成,歡喜地抱著小兔子,激動道:“謝謝媽媽。”

許星離尷尬:“縫得有些粗糙。”

她不擅長針線活,針腳歪歪扭扭的,十分難看,而江暮雲之前縫的地方針腳又細又密,很漂亮,很難想象江暮雲一個盲人能做得這麽好,不知道縫的時候有沒有紮到手指,許星離莫名擔心到。

“很好看呀。”安安把小兔子遞到江暮雲麵前,“媽媽,你摸摸。”

江暮雲雙手接過小兔子玩偶,摸索著找到兔子耳朵後,手指輕輕撫過許星離縫合的位置,動作仿佛撫摸情人身體一般溫柔,臉上露出淺淺笑容:“是很好看。”

明明都看不見,許星離被母女倆誇得不自在,她問:“熱水器應該燒好了,你現在去洗澡嗎?”

“嗯。”江暮雲扶著沙發扶手慢慢站起來,安安連忙把小兔子玩偶放下,懂事地去牽媽媽的手。

江暮雲彎腰摸了摸安安小腦袋:“小兔子剛剛才做完手術,需要你陪,媽媽自己可以去洗澡。”

安安到底是小孩,玩心大,看了一眼剛剛縫好的小白兔,糾結一陣,糯糯地應道:“唔……嗯!”

許星離也跟著站起來。

說實話,她還是無法想象盲人平時是怎麽生活的,在她看來,閉上眼睛之後做什麽都不方便,不但不方便,而且還很危險。

她問:“要我幫忙嗎?”

說完她也有些不好意思,她能幫什麽忙?難道要幫江暮雲洗澡?

江暮雲想到含許星離手指的事,臉上似乎仍有餘熱,她輕輕搖頭說:“不用,我自己可以的。”

江暮雲回到房間拿了睡衣,許星離雖然沒有動,卻全程盯著江暮雲的動作,她注意到江暮雲去房間的路上,邁的步數都一樣大,並且到一定的步數之後,就會停下來,摸索並且確認,再繼續。

用步數丈量空間,確認位置。

普通人僅僅憑借雙眼,就能輕鬆做到的事情,在江暮雲那裏竟然成為一種無法做到的奢侈事。

很快,衛生間傳來水流聲。

許星離這才放了心,她想多了,江暮雲沒有她想象的那麽脆弱。

許星離本應該高興的,高興於江暮雲雖然瞧不見,卻也能夠照顧好她自己,可她心底此刻卻悶悶的,好似有什麽重要的東西失去了,至今還沒有找回來。

“媽媽。”安安脆生生的童聲把許星離思緒拉回來,她說:“嗯?”

安安雙手抱著小兔子玩偶,眼睛牢牢盯著許星離手指,害羞道:“媽媽的手還痛嗎?我幫你吹?”

原來一直惦記著這事呢,隻是被針紮到一下而已,加上有江暮雲治療,現在連痕跡都瞧不見了。

許星離蹲下來,讓自己與安安視線齊平:“那麻煩安安吹吹。”

安安一臉鄭重地捉過許星離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吹了一口氣。

許星離配合地露出驚訝的表情:“真的不痛了,謝謝安安。”

安安紅著小臉:“不……不用。”

江暮雲洗完澡出來已經是一個小時以後,她穿著吊帶睡裙,頭發還有些濕潤,手裏拿著已經洗好的內衣褲,獨自去陽台晾曬。

許星離沒有打擾她,她也是剛剛才意識到,想要給江暮雲足夠尊重的方法就是盡量不要打擾她。

做完一切,江暮雲拍了拍手,溫聲說:“安安,媽媽給你洗澡。”

“嗯。”安安抱著小白兔,小跑著回房間去拿自己的小兔子睡衣。

許星離說:“我幫她洗吧。”

江暮雲這次沒有推脫,隻是提醒道:“安安怕癢,你別逗她。”

許星離:“好。”

許星離帶著安安去衛生間洗澡,衛生間幹濕分離,櫥櫃裏的沐浴乳、洗發水、護發素、身體乳全部都有序排列著,因為江暮雲剛才使用過,空間裏還透著水汽。

小孩毛囊脆弱,不用天天洗頭,許星離給安安戴上浴帽,然後洗澡,安安全程害羞地低著頭,和江暮雲簡直是一個模子出來的。

安安洗完出來,江暮雲已經吹幹頭發,安靜地坐在沙發上,正在聽新聞。

等許星離也去洗完澡出來,安安已經趴在江暮雲大腿上打哈欠,一副困得不行的模樣,而江暮雲的手掌在她背後輕輕拍打著。

許星離見狀放輕腳步:“快九點了,你先帶孩子去睡覺吧。”

江暮雲牽著安安:“好。”

安安揉了揉眼睛:“媽媽晚安。”

許星離:“晚安。”

江暮雲和安安去睡了,許星離在衛生間吹幹頭發,仔細檢查了一遍門窗,也回房間躺著,這次卻怎麽也沒法心安理得地入睡了。

她既然已經來到這個世界,占據了這具身體,她就應該承擔好這個身體的責任,而不是像之前是三天那樣,對妻女不管不顧。

許星離做了一個決定,她要做一個正常人,決不能像原身那樣成為一個不顧家的廢物人渣。

許星離閉上眼,突然很好奇:盲人睡覺時是什麽感覺?

平時就看不見,睡覺也看不見,那睡覺和平時有什麽區別嗎?會不會有入睡困難症?

許星離帶著這樣的困惑,不知道什麽時候睡著的,早上醒來的時候,狀態和昨天完全不一樣。

這次她不再渾渾噩噩。

許星離爬起來去洗漱完,才發現江暮雲早就起來了,正在客廳外的陽台上活動身體,早晨陽光正好,金黃色的陽光灑在江暮雲散著的頭發上,打出一道道光圈。

江暮雲身上穿著吊帶睡衣,趿著涼拖鞋,小腿弧度精致,脖頸修長,身材纖細羸弱卻又不幹癟。

她麵容安靜,閉著眼睛,正沐浴著早晨並不炙熱的陽光。

許星離安靜地在一旁看著,並沒有去打擾她,直到看到江暮雲用晾衣杆刁衣服時,才上前幫忙。

“要拿哪件衣服?我來吧。”

江暮雲睜開眼,轉過身子,把晾衣杆遞給許星離,說:“黑色的那件小西裝外套,謝謝。”

陽台晾著的衣服都是黑色的,許星離定定地瞧著江暮雲,她比江暮雲高幾公分,加上江暮雲又看不見,她視線便可以肆無忌憚地落在江暮雲身上,觀察她的狀態:“你怎麽起這麽早?身體還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江暮雲搖搖頭:“今天星期一,我要去上班。”

許星離訝異道:“上班?”

江暮雲抬手捏了捏耳邊垂落下來的發絲,那雙已經失去光芒與色彩的眼睛對著許星離,小聲問:“你覺得我不可以上班麽?”

語氣裏似乎含著嗔怪。

“不是不是。”許星離隻是驚訝,仔細一想就知道江暮雲肯定是有工作的,不然怎麽養活一家人。

“我……”許星離想問她呢?她的工作是什麽?

結果江暮雲又露出唇邊那對小梨渦,柔柔地和她商量道:“你今天能不能在家裏陪安安?”

是了,原身是個在家躺著等死的廢物,怎麽可能有工作,許星離暫時壓下這些不切實際的幻想,即使要找工作也不該去麻煩江暮雲,她應道:“當然可以。”

江暮雲低聲說:“其實安安有上幼兒園的,但是她好像不喜歡幼兒園的小朋友,我怕她悶著,準備晚上再去幼兒園問問情況。”

“過會兒我也會問問她的。”許星離斟酌道:“可你昨天才去醫院,今天就已經好透徹了嗎?”

江暮雲仰著臉,閉上眼睛,睫毛輕輕顫動著:“不信你摸摸看?”

許星離一時不知道該摸哪裏。

江暮雲卻已經伸出左手,許星離隻得把右手放在她掌心上。

江暮雲的手心很溫暖,手指也很柔軟,手指指節分明,很漂亮。

許星離正困惑,江暮雲輕輕捉起她手掌,貼在臉上,許星離手心頓時貼在光滑、細膩、溫熱的肌膚上,她心跟著顫了顫。

江暮雲臉頰輕輕摩挲著許星離的掌心,貓兒似的,透著十足的依戀,輕聲道:“你看,我好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