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兩人靠得極近,陽光照過來,灑在江暮雲濃密卷翹的睫毛上,許星離一動不動地僵著身體。
手背被江暮雲手掌包裹著,手心貼在江暮雲肌膚細膩的臉上。
許星離掌心仿佛被貓抓撓,癢酥酥的,她穩住心神,靜下心來感受江暮雲臉上溫度,和昨天的滾燙比起來,現在隻能算是溫熱。
是正常的體溫。
確實不發燒了。
可她掌心卻好似發燒了,觸碰過江暮雲臉頰後,灼燒得厲害,許星離不動聲色地收回夾在江暮雲手心與臉頰之間的右手,一本正經地點頭道:“是挺好的。”
手心和臉上瞬間空落落的,江暮雲低垂著眉眼,臉上露出笑容,那笑容極淡,仿佛被風化開就會隻剩下憂傷:“把衣服給我吧。”
許星離把衣服遞到江暮雲手上,江暮雲對她的依戀,她看得清清楚楚,卻也讓她無所適從,畢竟江暮雲實質上依戀的人不是她。
她隻能在生活上照顧好江暮雲:“我給你弄早餐,麵條可以嗎?”
江暮雲輕聲道:“可以,謝謝。”
江暮雲回房間換衣服,許星離去廚房煮麵條,昨天紀疏桐買來的菜很齊全,不但有新鮮的肉蛋,還有蔥薑蒜等調味料,用來煮一碗香噴噴的麵條再輕鬆不過。
知道江暮雲胃口小,許星離煮的也少,這樣才會更香。
西紅柿熬成的濃稠湯汁澆在麵條上,再臥上一個金黃的荷包蛋,灑上翠綠的蔥花,足以讓人食指大動。
許星離端著麵條出來,放在玻璃茶幾上,江暮雲正好換完衣服。
許星離抬眸,眼底露出驚豔。
江暮雲穿著黑色小西裝外套,內搭白色襯衣,襯衣領口有顆紐扣沒扣,隱約能看到小半邊鎖骨弧度,頭發挽在腦後,卻不顯古板無趣,反而有種恬靜的知性美。
如果再搭上一副無框眼鏡……
許星離腦海裏出現江暮雲帶著無框眼鏡、朝她淺淺一笑的畫麵,畫麵裏江暮雲雙眼炯炯有神,不像現在這樣怎麽也激不起漣漪。
也不知道江暮雲眼盲是天生的,還是後天造成的。
但無論是怎樣的,許星離都不準備過問,這無疑是揭人傷疤,何況她現在身份是江暮雲的妻子,一個妻子連這種事都不知道……
愧疚再次莫名其妙地湧上心頭,許星離胸口縈繞著一股悶氣。
而江暮雲此刻已經走過來,在茶幾前坐下,她指尖輕輕地觸碰在碗邊緣,感受碗裏冒出來的騰騰熱氣和麵條香味,卻沒有動筷。
許星離緊張道:“是不香嗎?”
還沒吃就覺得不香了嗎?
她廚藝已經這麽差了嗎?
江暮雲低垂著頭,似乎被麵條熱氣熏著一般,鼻尖微酸,右手緊捏緊筷子,指尖微微發白,唇邊卻綻放出一抹淺笑:“很香,但我應該吃完再換衣服的。”
她平時的早餐都是麵包和牛奶,怕耽誤了時間,她會先換上衣服再吃早餐,今天無疑是個意外。
許星離看著她幹淨整潔的小西裝套裝,說:“那脫掉外套再吃?”
江暮雲點頭,起身脫掉外套,單穿著襯衣,胸前美好弧度顯露,低頭開始小心翼翼地吃麵條,避免湯濺在衣領上,她吃得很慢。
許星離見江暮雲埋頭吃得香,自己也一本滿足。
她問:“你上班地離這裏近嗎?”
江暮雲緩緩抬頭,眼底似乎湧進了麵湯熱氣,眼角微微發紅,鼻尖冒出細汗:“步行需要二十分鍾,坐公交的話挺快的。”
許星離附和:“那挺好的。”
其實她想問江暮雲工作是什麽,但是話到舌尖又被她吞下去。
江暮雲卻好似明白她的心理,主動提起:“我是在電台工作。”
許星離:“電台播音員嘛?”
“算是吧。”江暮雲調整好狀態,“你起初以為我是按摩師麽?”
許星離想到盲人的工作第一反應確實是按摩,是她刻板印象了。
她尷尬地笑了笑,意識到江暮雲看不見之後,義正言辭地找補:“沒有,盲人歌手、主持人、調音師、程序員、鋼琴家都挺多的,眼睛並不會限製人的發展。”
江暮雲靜默半晌。
“你以前說過一模一樣的話。”
隻是那時她們初識。
現在她們依舊是初識。
吃完早餐,江暮雲帶上挎包,檢查齊全後,在玄關處換上平底皮鞋,拿了盲杖,然後轉身對著許星離所在的方向欲言又止。
許星離以為她擔心安安:“你放心,我會在家照顧好安安的。”
許星離大概做夢都沒想過,她需要一個盲人去工作養她,而她全手全腳的,居然在家照顧小孩。
江暮雲卻說:“你照顧好自己。”
正當許星離一頭霧水時,江暮雲又補充道:“你現在什麽都不記得了,我怕你出事。”
這是江暮雲第一次正麵提及她失憶的事,許星離怔了怔,她確實不記得很多東西,但她也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是這具身體的主人。
因為她要找一個重要的人。
因為她不會棄妻女於不顧。
因為她不會在家當個廢物。
許星離胸腔裏充斥著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澀感,她保證:“你放心,我哪裏都不去,我會好好待在家裏的,我送你下樓吧。”
江暮雲搖頭拒絕了。
“不用,我自己可以的。”
許星離看出來了,江暮雲雖然說話做事都溫溫柔柔的,但在某些方麵很倔,比如她不喜歡示弱。
江暮雲獨自出門了。
許星離還是不放心,拿了鑰匙,悄悄跟在江暮雲身後,江暮雲走路很慢,但是很穩,盲杖成為她的眼睛,替她指明前方的路。
看到盲杖磕磕絆絆地敲擊在地麵上,就僅僅是為了試探前方有沒有障礙物,許星離差點走上前。
許星離目送江暮雲出了小區,小區外麵的人行道上人不少,有的正在吃早餐,有的正戴著耳機聽歌,有的手裏提著新鮮的蔬菜,偶爾有一兩輛自行車或者電動車駛過,也會避開慢慢行走在盲道上的江暮雲。
到公交車站,旁邊有好心的路人扶著江暮雲上車,許星離這才轉身回家,回來路上經過一家禮品店,店員正在打掃衛生,玻璃櫥窗上放著兩隻粉嫩的兔子。
是一隻大兔子帶著一隻小兔子。
許星離想起安安那隻縫縫補補過的小白兔玩偶,走進禮品店。
許星離回家打開門,就看到安安穿著小白兔睡衣,雙手捏緊睡衣下擺,茫然地站在客廳中央,頭頂睡出兩撮呆毛,眼圈紅紅的。
看到許星離,安安跑過來抱著她大腿,強忍住的淚水奪眶而出。
“怎麽了?”許星離把兔子玩偶放在沙發上,蹲下來摸安安頭發。
安安埋頭在許星離懷裏,不好意思出來,許星離哄了半天,她才糯糯地抬起頭,鼻子眼睛都紅紅的,害羞道:“我醒來沒看到你們,以為你們不要我了。”
許星離哭笑不得:“怎麽可能?我送媽媽去上班,回來的路上還給你買了新的小白兔玩偶。”
安安眨了眨眼:“真的嗎?”
許星離點頭道:“當然是真的。”
許星離指了指在沙發上的兔子玩偶,兔子外邊裹著一層透明塑料袋,許星離把塑料袋拆開,兩個一大一小的兔子並排坐在一起。
這兩隻兔子玩偶的構造很簡單,圓圓的腦袋,長長的耳朵,毛茸茸的身體,有種憨憨的可愛感。
許星離:“喜歡嗎?”
“喜歡的。”安安臉紅紅的,指尖戳了戳小白兔的腿,她想抱又不敢抱,“大的這個呢?”
大的那個和她差不多高,她喜歡小的那隻,可以抱在懷裏。
許星離:“大的這個留給媽媽。”
安安高興道:“媽媽她也會喜歡的。”
許星離安撫完安安,帶著她去洗漱,安安懂事得很,自己刷牙洗臉,自己拿著梳子梳頭發,隻不過她就隻會把頭發梳順。
安安頭發有些長,窩在頸窩裏會不舒服,許星離提議給她編頭發,小孩頭發柔軟,她不敢編得太多,隻是編了兩股小辮子。
弄完一切,許星離想起江暮雲說的事:“安安不喜歡幼兒園嗎?”
安安正在吃麵條,抬起頭,誠實道:“不喜歡。”
許星離循循誘導:“為什麽?”
安安糾結起來,小小年紀就顧首顧尾的,許星離鼓勵她,她才小聲說:“周琳琳說媽媽是瞎子,我不喜歡她,不想再見到她。”
安安嬰兒肥的小臉氣鼓鼓的。
許星離沉默一會,她不知道該怎麽和孩子說道理。
幼兒園小孩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有些小孩也許不是真帶著惡意,但就是揭開了別人的傷口。
她說:“媽媽確實看不見,你會嫌棄看不見的媽媽嗎?”
安安搖頭:“不會,我要快點長大,當媽媽的拐杖,像姨姨那樣當醫生,給人做手術,像小姑姑那樣當大老板,給媽媽換大房子。”
姨姨是紀疏桐。
那小姑姑是誰?
許星離:“小姑姑是誰?”
安安歪著頭想了想:“小姑姑就是小姑姑嘛。”
就差沒說媽媽真笨了。
許星離:“……”
她挪回重點:“聽說讀了幼兒園才可以長大,才可以當醫生當大老板,安安還想上幼兒園嗎?”
安安沒說話,許星離沒催她。
過了一會。
“我要上幼兒園。”安安下定了決心,但她還是不想理周琳琳。
小孩子真好哄,許星離說:“明天我和媽媽送你去幼兒園,至於周琳琳,我們不用管她,我們做我們自己就好。”
安安乖乖地點頭:“嗯。”
解決掉安安的問題,許星離讓她看動畫片,自己去做家務,家裏空間雖然不算大,但有洗碗機和掃地機器人,做家務很方便。
安安今天話多了一些。
“這些都是姨姨和小姑姑買的。”
“她們經常來家裏嗎?”
“姨姨經常來,小姑姑不經常。”
許星離又去洗衣服,其餘時間就是陪著安安看動畫片,一天很快過去了,門鈴響起時,她快步走過去開門,卻不是江暮雲,而是一個穿著職業套裝的年輕女人。
女人五官英氣,黑色卷發散著,渾身透著一股冷傲感,雙腿筆直修長,踩著高跟鞋,以至於穿著平底拖鞋的許星離和她對視時,需要輕輕仰著頭。
同樣是套裝,江暮雲穿起來有種別樣的溫柔,眼前女人穿上後卻有種盛氣淩人的壓迫感。
許星離正要開口問對方是誰。
女人見到開門的是許星離,平靜的表情仿佛裂開一般,右手抓著門把手,迅速把門拉過去關上。
許星離:“……”
正當她以為對方是敲錯門時。
卻又再次響起門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