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衝天而起的火焰,舔舐著鍾情布施在微生世家上空的結界,隱約能聽見類似玻璃碎裂的聲音。

“想不到你還藏著這個寶貝。”桑遙驚歎,她以為羽乘風的東西都被鍾情搜刮了去,畢竟玄蛇碎片這樣重要的東西,都已經落入了鍾情的手裏。

“沒點保命的本事,我也沒法活這麽久。”羽乘風所使的這個寶貝,就是上回在朝聞道幫桑遙解除藤蔓綁定的藍蓮冰焰。

“話說,你到底活多久了?”妖的壽元與妖力有關,羽乘風這隻騷孔雀看似低調,實則不可小覷,光收藏的那些寶貝,就夠桑遙看花眼,還好他後期的人設是洗白的白月光,桑遙可不想與他為敵。

“三小姐,你不該如此直白的問一個男人的年紀,尤其是上了年紀的男人。”羽乘風半開玩笑道。

燒斷的房梁轟然斷裂,砸落在鍾情腳下,灼浪鋪天蓋地湧來,將他逼退數步,衣角騰起火焰,燒焦一大塊。

鍾情抬目,隔著火光,眼底映著流焰,與桑遙遙遙對視。

他已然明白桑遙的選擇——就如同他愛桑遙,卻不會為桑遙放棄自己的野心,桑遙愛他,也不會為他停下自己的腳步。

頭頂的結界碎裂出網狀,長空中,大鳥展翅騰空的聲音,與火焰劈裏啪啦燃燒的聲音交織成一片。微生玨白衣勝雪,站在大鵬鳥背上,鳳首箜篌浮在身後,音波撞碎結界,俯衝下來。

他遠遠就看見了桑遙和羽乘風,驅使著大鵬鳥,飛往二人身邊,一左一右,將二人拽上鳥背。

鍾情站在火焰中,抬起右手,掌中浮現一幅畫卷。從畫裏飛出來一隻鳥和一隻九尾妖狐,九尾妖狐騎著鳥妖,在主人的詔令下,張開蓬鬆的九條尾巴,攔住微生玨等人的去路。

那樣魅惑眾生的皮相,引得所有人呼吸停滯了一瞬,便是身為女子的桑遙,都忍不住為她的美貌晃了下神。

九尾狐妖被封印多年,早已沒有了神誌,出手就是殺招。

整個天空都是交錯的刀光劍影。

微生玨是有備而來,他們並不戀戰,救走桑遙和羽乘風,便起了撤退之意。

九尾狐妖大春姬九條大尾巴掃出去,不少獵妖師從大鵬鳥的背上跌落下去,微生玨的手臂遭到重擊,撥弦的動作一滯,音波戛然而止。

桑遙召出射日箭,挽弓拉弦,一支裹著靈力的箭射向九尾狐妖,穿透她的肩胛骨,炸開巨大的血花。

九尾妖狐從鳥妖的背上滾了下去。

大鵬鳥得到喘息之機,扇著巨大的翅膀,如一艘翱翔蒼穹的遊艇,消失在天幕的盡頭。

接應微生玨的是葉菱歌。

這一戰,微生玨這邊損失了十三名獵妖師,他們落在鍾情的手裏,生死不明,而九尾狐妖遭到桑遙的射日箭重創,妖力盡失,被打回原形,成了隻普通的沒有靈智的狐狸。

這個消息過於振奮人心,關於桑遙是靈女的消息,在獵妖師中傳開。

他們暫時棲居的地方叫做月星穀,穀口入口隱秘,被大片植被覆蓋著,周圍還有濃厚的紫色瘴氣,鮮有人跡。

葉菱歌為桑遙和羽乘風煮了碗湯圓,給他們接風洗塵。

她已作婦人的打扮,麵頰紅潤,眉目間堆著幸福,可見即便在烽火之中,依舊夫妻恩愛。

桑遙放下心來。

原書的男女主的感情會走到末路,不是情敵太強大,而是他們自身存在矛盾,才會讓外人有機可趁,經曆過重重考驗,解決了根本問題,現在的他們情比金堅,再無人能撼動。

微生世家落入鍾情手中後,微生玨就把微生世家各地分壇的資源挪為己用,建了這個供所有反對半妖的獵妖師棲身的世外桃源。

鎮妖司的指揮使和逃出來的太子,也都居住在此處,等待著東山再起,將那半妖推上斬妖台。

桑遙誅妖的事跡在穀內流傳,經過演化,被眾人捧成了神女。太子主張為桑遙鑄靈女像,供臣民瞻仰。

這個世界已經很久沒有誕生新的靈女,桑遙隻是身體裏流淌著某一任靈女的血,並非正兒八經的靈女,她的身上也沒有什麽神跡。她受寵若驚,想要拒絕,接收到微生玨的眼神,把話咽了回去。

等大家都散去,桑遙跟著微生玨,走到一處僻靜的山崖前。

凜冽的山風,卷起二人的衣擺。

桑遙在一塊青石上坐下,不解道:“哥哥剛才為什麽阻我,我根本不是什麽靈女。”

“鍾情……”頓了頓,微生玨改口,“微生嵐他行事張狂,不計後果,偏又本領通天,很多人已經失去了信心,直到你的出現。遙遙,不管你是真的靈女,還是假的靈女,你在他們心中就是真正的靈女,他們需要一個信仰。”

微生嵐的身份,也是到微生世家覆滅的消息傳到微生玨的耳中,微生玨才真正得知,他是微生玨同父異母的親弟弟。

同樣身為微生世家的孩子,微生玨眾星捧月的長大,占盡家中資源,而微生嵐被困在一口狹窄的井裏,隻能攀附著陰暗野蠻生長,甚至被剝奪草木之靈,一渡淪為自己救命的藥。

微生玨已分不清,到底是微生世家虧欠他,還是自己虧欠他。就算是微生玨虧欠他,他們母子卻是殺死他生母的凶手,因此,微生玨對這個有血緣關係的弟弟十分複雜。

甚至,他不知道,真的到了那一天,他是否能狠下心來殺了他。

“哥哥的意思我懂了,哥哥是要我當一個吉祥物。”

不怕絕境,怕的是陷入絕境,而徹底失去信念。桑遙靈女的身份,就是他們的信念,桑遙成為靈女,是告訴他們,對手再恐怖,靈女始終是站在他們這邊的。

“這些日子你受苦了。”微生玨說完公事,開始與桑遙聊起私事,“你會不會怪我沒有及時去救你?”

“哥哥這麽久沒動靜,當然是有自己的考量,而且,哥哥心裏很清楚,阿情不會傷害我。”

“你是這世上唯一能克製他的存在,我真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微生玨歎息。

以桑遙為原型的靈女神像很快就鑄造出來,鎮守在月星穀的穀口,神像足有數米高,神情慈悲,俯視著眾生。桑遙仰起頭來,看著這尊與自己有八|九分神似的石像,心裏頭有種說出不來的微妙感。

塑造神像的是鎮妖司的能工巧匠,徐行的手下,這位徐行徐大人,就是太子自幼的玩伴,鎮妖司的指揮使,是他拚死將太子救了出來,老皇帝行將就木,太子才是這天下和百姓的未來。

“做的真是惟妙惟肖,怕是師弟看到了,都會吃驚呢。”提起鍾情,葉菱歌眉目間一陣黯然。

同門反目成仇,刀劍相向,本就是一場悲劇。要是當初沒有她那一劍,他們或許就不會走到這一步。

對於過去的鍾情,桑遙願意多去了解,畢竟文字是片麵的,而真正的鍾情,不該局限在這些文字中。

“我遇見他時,他已奄奄一息,我背著他回了方寸山,足有半個月,他不言不語,直到我的幽蘭玉墜掉在他的腳下,他才同我說了第一句話。那玉墜是父親從微生世家帶出來的,他應是認識,想必從那個時候起,他就決定利用葉氏和微生家的關係,伺機向微生世家複仇。”葉菱歌歎息,“我從不知道,這麽多年,他在我的身邊,心一直是冷的。”

桑遙卻不認同:“他對你,並非全然是利用。”

鍾情心思再深,那時還是個半大的孩子,葉菱歌是他逃出去接觸到的第一個外人,在他生命的至暗時刻出現,仿佛一道明亮的光,驅散他內心的陰翳,不可能沒有觸動。

微生玨和葉菱歌還有事,與桑遙說了幾句話,便相攜著離開。

桑遙站在石像下,看向羽乘風。羽乘風正在端詳她的石像,感受到她的目光,不由轉頭,與她的視線撞了個正著。

桑遙一本正經地開口:“羽公子。”

羽乘風哆嗦了下:“別這樣叫我,我還是更習慣三小姐直呼我的名字。”

桑遙目含深意:“重點不是這個。”

羽乘風無奈:“好吧,你要的東西,我確實找到了。”

“就知道你神通廣大,羽乘風,你太棒了!”桑遙用力拍了下羽乘風的肩膀。

羽乘風神色不自在地拿出一本厚厚的冊子:“這本手劄記錄了曆任靈女除妖的事跡,喏,給你。”

“你的表情看起來很不情願嘛。”

“如果可以,我寧願我從未得到過這本手劄。有史以來,所有顯露過神跡的靈女,她們的命運無一例外,都是犧牲在這場無休止的爭端中,三小姐,你應該做一個普通的姑娘。”

“好了,我又不是真靈女,不會和她們一樣下場悲慘的。”桑遙打開手劄,走到樹蔭下,找了塊石頭坐下,認真品讀起來。

羽乘風坐在她身側,表情悶悶的,看起來像是霜打的茄子。

兩人一時無言。

桑遙一頁一頁地翻著冊子,不錯過每一行文字,很快便沉浸在這浩瀚如海的信息裏。

空地上突然響起的腳步聲,吸引了二人的注意。桑遙轉頭,一襲青色的衣袂,驟然飛入了她的視線。

桑遙立時捂住羽乘風的嘴巴,按著他的腦袋,藏到石頭後麵,然後用嘴型無聲地說出二字:“鍾情。”

羽乘風一怔。

桑遙鬆開他,兩人坐的這個地方,剛好被青石嚴嚴實實擋住身形,才沒有暴露,又或者是那巨大的靈女石像完全占據少年半妖的注意力,致使他忽略了二人。

兩人的目光透過石縫,落在鍾情身上,直至此刻,桑遙恍然大悟,自己能那麽順利從微生世家脫身,是有人放出魚餌,來釣微生玨以及他身後那股龐大的勢力——月星穀暴露了!

鍾情單槍匹馬闖到這裏,是自信僅憑一人,就能屠了整個月星穀嗎?

看他氣定神閑的樣子,又不像是為殺戮而來。

羽乘風同樣用嘴型無聲詢問:“要向微生兄通風報信嗎?”

桑遙搖頭,唇瓣微動,口型回道:“不要輕舉妄動,會打草驚蛇,先看看他做什麽。”

少年寬袍廣袖,衣擺曳過草尖,沾上青綠的草屑,繡著雲紋的錦靴,款步而行,駐足在石像麵前。

他仰起頭來。

頭頂日光耀眼,經仔細雕琢過的靈女麵容,氤氳在那片金色的光暈裏,眉眼模糊,依稀透出一絲溫柔。

鍾情抬起手,柔順的袖擺鋪展開,覆在石像上,指尖一寸寸描摹著,如同春夜溫存纏綿時,撫弄著她細嫩柔滑的肌膚。

即便那石像不是本尊,桑遙並不與它悲歡相通,看到自己的化身遭如此戲弄,桑遙的心頭控製不止地升起一種被褻瀆的羞恥感,雪白的麵頰騰地燥熱起來。

桑遙本以為這已經夠丟臉了,接下來的事,更讓她無地自容。

但見那青衫少年緩緩垂下腦袋,動作優雅,不卑不亢,一個極輕、極纏綿的吻,落在石像的裙角上。

桑遙腦海中嗡然一響,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