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桑遙忙用手擋在羽乘風的眼前。

被一個男人,親眼目睹著另一個男人褻瀆她的石像,尷尬得腳趾扣地好嘛。

桑遙頭皮發麻。

羽乘風也沒好到哪裏,白孔雀的眼底滿滿都是震驚,仿佛在說還能這樣操作?

鍾情袖中青藤飛出,纏住驚呆的二人,將他們拽了出來。

桑遙和羽乘風狼狽得跌坐在地上。

無數藤蔓破土而出,牢牢纏縛上二人的四肢,羽乘風被鍾情抓住後,毀了大半修為,如今根本不是他的對手,不消片刻,整個人被裹得像個粽子。

那藤蔓一圈圈纏起,封住他的眼睛和耳朵。

藤蔓的動作極快,桑遙來不及掏出符咒和射日箭,就被反剪住雙手,提到鍾情跟前。鍾情抬手,壓著她的肩膀,她便隻能背部抵著石像,困在他和石像之間門,不能動彈。

桑遙仰起頭來,對上鍾情雙眼,咬了咬牙:“要殺要剮,隨你便,技不如人,算我倒黴。”

“你知我不舍殺你,又何必拿言語刺激我。”鍾情撩起她垂在身後的發,低頭湊到她頸側,貪婪地吸了口她的味道。

“是微生玨抹掉了我的烙印嗎?”鍾情以指腹輕輕蹭了下桑遙的眉心,那裏,取心頭血滴上去的印記已經消失無蹤。

難怪這些日子,他無論如何都感受不到桑遙的存在。

習慣了桑遙,驟然失去她,這讓他變得很焦躁暴戾。

“雖然很遺憾,你還是選擇了微生玨,沒關係,遙遙,這些都將不複存在,你隻留在我的身邊。”

少年的危險發言,讓桑遙的心一抽一抽的。失去血色的唇瓣,罩著天光,嬌弱得像是要隨時凋零的花瓣,惹人憐惜。

鍾情低頭吻住桑遙的雙唇。

桑遙一口咬在他的唇角。

鍾情鬆開桑遙,後退一步,抬手抹開唇畔沁出的血絲,頓時便有腥甜的滋味在齒間門彌漫,被血染過的唇瓣,透出妖異的紅。

而他方才站立的地方,被音波撞出一道深坑。

微生玨與葉菱歌並肩而立,出現在不遠處的斜坡上,華貴的鳳首箜篌鍍著淺金色的日光,浮在他的身側。

微風牽起他們的衣角,紅與白兩種顏色纏在一起,撞擊出強烈的視覺效果。

“什麽時候微生世家的大公子也學會了偷襲這種卑鄙的手段?”鍾情撣去衣上浮塵,漆黑的瞳孔裏滿是嘲諷,“或者,你希望我能尊稱你一聲,大哥。”

微生玨卻是坦然地喚了聲“二弟”,直接承認了這位微生世家二公子的存在。

葉菱歌飛身下了斜坡,抽出蓮花劍,斬斷纏住桑遙的藤蔓。

桑遙快步躲到微生玨的身後,使勁擦著自己的唇。這廝他咬人,要不是自己先下口為強,今天被咬的就是她自個兒了。

鍾情勾了下唇角,似是在嘲笑她這種膿包的行為。

“微生世家與你的恩怨,不該牽扯太多無辜進來,阿情,放過百姓,我和你決一死戰,無論結果如何,就讓上一代的仇恨,結束在我們手中。”微生玨麵對鍾情,已無了曾經那種怨懟,這場浩劫由微生家而起,他隻希望能結束在微生家的兩個孩子之間門。

“大公子所言,便是我的來意。”鍾情終於把那種神經質的目光從桑遙身上收回,滿臉的戲謔變回慣有的冷酷,“三日後,月圓之夜,這座神女像前,徹底做個了斷,微生玨,若是你贏,你大可以踏著我的屍骨,還天下一個太平,若是我贏……”

少年唇瓣染血,猙獰地笑了:“所有人都必須死!”

那副瘋狂不計後果的模樣,讓所有人的心涼了半截。

*

劇情不知不覺,已走到原文大結局的前夕。如書中那般,半妖決定入魔滅世,用大屠殺的方式結束一切。

這樣的念頭不是一朝一夕就有的,在煉妖陣的那口井裏,無數仰望著明月的深夜,在被微生玨食用他的草木之靈,借著微生玨的眼睛,看到廣闊無邊而又不屬於他的天地,半妖的心中就滋生出一個惡念——他要明月墜入汙泥,山河崩毀眼前。

他要用毀滅的方式,重新製定世界的秩序,所有討厭他的人不得不臣服於他,信仰於他。

這一戰無論桑遙如何力挽狂瀾,都在所難免。

離月圓之夜還有兩日,桑遙挑亮油燈,與窗外皎月為伴,繼續研讀著羽乘風給她的那本手劄。

不是毫無轉機,所有的轉機都在這本手劄裏。

桑遙拿起筆,蘸飽了墨汁,認真地做著筆記。

世間門安得雙全法,她偏要求一個兩全,為她自己,亦為鍾情。

突如其來的敲門聲,打斷了桑遙的思緒。

桑遙起身,打開屋門。

羽乘風提著食盒站在月光下,身後跟著個半大的小男孩,二人的目光同時落在桑遙身上,羽乘風率先開口:“三小姐,我給你送夜宵來了。”

“多謝,請進。”桑遙側身讓他們二人進屋。

“靈女姐姐,這是我親手捏的,給你。”男孩遞給桑遙一個小泥人。

男孩名叫小豆子,是葉菱歌在路上收養的孤兒,被微生玨收作了第一個弟子,最大的心願就是希望葉菱歌和微生玨能早日打敗半妖,帶他回微生世家長見識。

聽說桑遙是靈女,還射殺了大妖春姬,小豆子對桑遙充滿崇敬之情,偷偷照著桑遙的模樣捏了泥人,想親手送給她。

那小泥人捏得惟妙惟肖,有桑遙的三分神韻,桑遙接過泥人,揉著小豆子的腦袋,笑眼彎彎:“真好看,小豆子,你的手真巧。”

得了誇獎的孩子,靈魂作出竅狀,呆呆傻傻地盯著立在燈暈裏的桑遙。

羽乘風拍了下他的腦袋,嘀咕著:“想什麽呢,我都沒想,還輪不到你想。”

小豆子不解道:“羽哥哥想什麽?”

“小孩子不許隨便打聽大人的事。”羽乘風岔開話題,打開食盒,端出一碗雞蛋煮麵,“三小姐,嚐嚐,我做的,不敵那半妖的手藝,好歹能入口,填飽肚子。”

桑遙熬了大半夜,還真的餓了。羽乘風的手藝並不差,雞蛋煎得金黃,麵條口感軟硬適中,她拿起筷子,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

小豆子目瞪口呆。

桑遙擦擦嘴,逗他:“是不是覺得你心目中的神女形象崩塌了?”

小豆子忙搖頭:“靈女姐姐什麽樣都是好看的。”

“不錯,嘴巴比你師父甜。”桑遙欣慰。

“三小姐這邊可有進展?”羽乘風抽出發間門銀簪,打開燈罩,將有些昏暗的燈焰挑亮了些。

桑遙撐著腦袋,目光越過燭焰,對上羽乘風意味不明的目光:“百妖圖裏逃出來的那些大妖,始終是個隱患,我打算除掉它們。”

“三小姐這是找到想要的答案了?”

“你看這裏。”桑遙拿起手劄,打開其中一頁,“這裏記載,曾有靈女名櫻,引九天雷劫誅滅妖邪。”

“可是這樣一來,三小姐也會被波及,三小姐到底是凡人之軀……”

史書記載,那位櫻靈女最後葬身海底,再無蹤跡。

“是你說的,犧牲是曆任靈女的宿命,既承擔這份榮耀,總該擔起自己的責任。”桑遙的笑容氤氳在搖曳的燈暈裏,像是盛春綻放的花朵,明豔得灼傷了羽乘風的雙眼,“羽乘風,可不可以答應我一件事,不要把我的決定告訴微生玨和葉菱歌。”

“我寧願被蒙在鼓裏的那個人是我。”羽乘風苦笑著,“三小姐,你不覺得這樣對我來說,太殘忍了嗎?”

*

羽乘風給桑遙的那本手劄裏,詳細地記載了當初引來九天雷劫的咒語,這門咒術並不難學,難的是要以靈女的血肉為引。

確切地來說,這是一門獻祭自我的法術。

桑遙獨坐雲崖,吹著山風,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放鬆。她打開通訊玉符,連通鍾情的靈息。不知怎麽的,她突然很想聽聽鍾情的聲音。

玉符內碧光氤氳,片刻後,玉符那端響起鍾情意外的聲音:“三小姐?”

“是我。”桑遙輕聲答道。

那一瞬,呼吸都似停滯。

少年左手緊緊箍住青蘿女君的脖子,右手小心翼翼地托著玉符,純黑的眸子裏翻滾著煞氣,指骨用力,青蘿女君所有的聲音都被扼製在喉中。

青蘿女君麵露恐懼。

瘋子!

微生世家出來的,都是瘋子!

她早該想到的,這個孩子的身體裏,流淌著一半微生翊的血。他天生就是個惡魔!

她自出了那口井後,所用皮囊皆不如意,恰巧碰上花信長老帶頭造反,血洗朝聞道,她在這場大戰中修為倒退七成。

沒有好的容器,她再也無法重回巔峰,就起了奪舍鍾情的心思,誰料被他率先察覺,母子二人徹底撕破臉麵,大打出手。

這個時候,鍾情腰間門的玉符紫光閃爍,玉符裏傳來桑遙的聲音。

鍾情已穩穩占據上風,他封住青蘿女君的聲音,並指劃過玉符,闔了闔眼眸,壓下眼底翻滾的煞氣,嗓音沙啞道:“三小姐如果是來找我求和,大可不必,我說過了,所有人都必須死。”

“阿情,我們不吵架了,好不好?”桑遙頓了頓,“我想心平氣和的與你聊一聊。”

“三小姐又想跟我聊放棄野心這件事?”

“我想聊一聊我的家鄉,那裏,你會喜歡的……”

“遙遙。”微生玨的聲音被山風送入玉符內,蓋過了少女微弱的聲線。

“哥、哥哥。”桑遙驚道。

鍾情依稀能想象到,桑遙是如何的慌亂收起玉符,藏到袖中,隻是,她似乎忘了掐斷彼此的聯係。

二人說話的聲音,斷斷續續從玉符中傳來。

鍾情揮揮手,藤蔓捆住青蘿女君,丟在了地上。他擦去指尖血痕,握著玉符在石階上坐下,歪著腦袋,側耳聽著玉符裏的聲音。

桑遙合掌握住玉符,納入袖中,站起身來:“哥哥。”

“這裏風大,你身子不好,以後不要在這裏吹風了。”

“嗯。”

“聽菱歌說,你找我有事。”

“我找哥哥來,是有件事想求哥哥。”桑遙忽然神色變得無比鄭重,雙膝一彎,作勢就要跪下,“明日一戰,還請哥哥饒過鍾情一命。”

微生玨伸手扶住桑遙的胳膊,阻止了她的動作,沉默片刻,語氣裏不辨喜怒:“這是你第二次為他求情。”

桑遙仰起臉來,滿臉堅韌的表情,一字一句,清晰地傳入玉符內:“我知道他造下無數殺孽,罪大惡極,合該千刀萬剮、挫骨揚灰,但他是我喜歡的人,我能渡這天下蒼生,卻渡不了他一人。若他生來注定成魔,無法更改命數,他的那些罪,我願意替他承擔。”

“你替他承擔?你拿什麽替他承擔?”

“用靈女的功德,換他一條命。”桑遙斬釘截鐵地說道。

玉符對麵的少年,指尖摩挲的動作頓住。

微生玨苦笑一聲:“或許,明天贏的那個人,是他。”

那樣蒼生必遭受苦難,大地血流成河,這是誰都不願意見到的結果。微生世家的大公子,背負著無數讚譽和期望,麵對這場無法避免的浩劫,徒然生出一股無力感。

“不,明天贏的那個人,隻會是哥哥。”

“你又沒有占卜的能力,如何能預知結果。”微生玨隻當是小姑娘在說玩笑話,沒有苛責她的天真,淡色的眼眸裏滿是兄長對妹妹的縱容。

桑遙明眸中盛著天光,映出萬物的輪廓:“哥哥有沒有想過,哥哥是天選之子,而我是上天選中的來守護哥哥的神女,明日這一戰,隻有哥哥贏,魔頭放下禍心,我才能功德圓滿,坐地飛升,所以這一戰,我們必須贏。”

少女腳下是翻滾的雲海,衣袂翩躚,烏發飄揚,恍若真的要飛升而去。

微生玨怔怔地盯著桑遙,半晌,歎息一聲:“在兩個男人之間門周旋,很累吧,抱歉,遙遙,微生家惹出的禍端,卻讓你承擔了。”

他以為,桑遙背負著太大的壓力,出現精神問題了。

掌中玉符紫氣氤氳,如同少女翩躚的裙角,鍾情半撐著下巴,慘白的麵孔沾上零星的血跡,黑眸如被驟然吹皺的湖麵,泛起一絲絲漣漪。

他握著玉符,無聲地笑了起來。

片刻後,鍾情掐斷了玉符的聯係。而桑遙被微生玨帶離山崖,叫來葉菱歌陪著她。

鍾情起身,緩步行到青蘿女君麵前。藤蔓層層疊疊纏繞,毒刺刺入她的心脈,她四肢麻木,已不能再動彈。

“其實,母親一直很厭惡我吧,畢竟,這具身體裏同樣流著微生翊的血。可是母親想報複微生翊,不得不把全部的賭注都壓在我身上。”

那些破土而出的藤蔓,輕輕顫動,枝葉摩挲空氣,發出沙沙的聲響。

少年微微俯身,眸子裏倒映出青蘿女君發髻淩亂滿臉驚恐又嫌惡他的模樣,像是說給自己聽的:“別怕,母親,我不會殺你的,一切,都快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