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嘩啦”一聲巨響,少年從水底鑽出來,水花濺起,豆大的雨珠砸了桑遙滿身。

鍾情渾身濕透,青綠的綢衫勾勒出勻稱的身段,經潭水浸泡過的麵頰更為蒼白。

兩人四目相對。

桑遙腦海中陷入一片空白,慢一拍地反應過來,雙手抱懷,護住自己的胸口。

就在她猶豫是先穿衣服,還是先打死流氓時,與她相距不過五步的少年,目光下移,瞳孔縮了縮,率先揮出一道掌風。

桑遙遭到重擊,眼前一黑,直接昏死過去。

桑遙:……算你狠。

沉入水底的前一秒,鍾情出現在她的身側,脫下自己的外袍,裹住她的身體。

片刻後,鍾情抱著濕漉漉的桑遙上岸。

此處名為鏡月潭,是兩重天的入口。

兩重天乃妖族的青蘿公主所創。

青蘿公主,便是他的生母。

*

“遙遙,醒醒。”有人在喚桑遙的名字。暖黃的光暈仿若一柄利劍,劈開厚重的黑暗。桑遙掀開眼皮,模糊的視野裏率先映出微生玨的臉。

“……哥哥?”桑遙按了按眉心。

“你怎麽樣?”

“有點暈。”

“睡得太久了,再睡下去,會更暈。先起床,吃點東西。”

桑遙坐起,環顧著周遭的陳設,神色懵然:“這是哪裏?”

“李府。”

桑遙想起來了,這是她在李府的客房。

她回來了,這說明,她成功召喚出了茶茶。還沒等桑遙慶幸,被遺忘的一幕自腦海中奔騰而過,攻擊著她死去的記憶。

桑遙:草。

“臉怎麽這麽紅,是不是發燒了?”微生玨探她額頭。

“氣的。”桑遙磨著後槽牙。

“誰敢給我們微生世家的三小姐氣受?”微生玨眼中隱約含了絲寵溺的笑意。

“我是氣我自己沒用。”桑遙要是告訴微生玨,鍾情看了她的身子,這個寵妹狂魔指不定會怎麽發瘋。

“這次不怪你。誰都沒有想到,妖族的十裏霜天竟別有洞天。”

這次被鍾情引入兩重天,是撕開鍾情真麵目的一個好機會。葉菱歌中了幻綺羅香後,鍾情就一改先前人畜無害的形象,毫無顧忌地展露出自己的心狠手辣,微生玨開始對他有所起疑,評價從先前的“好苗子”變成了“亦正亦邪”。他若知道鍾情是害了桑遙的罪魁禍首,即便猜不出鍾情真正的身份,也會對他有所防備。

桑遙忽然道:“哥哥,我不是意外進入兩重天的,是有人故意將我關了進去。”

微生玨道:“誰?”

“那人你認識,是……”桑遙張口,正欲將真相全盤托出,窗紙上映出道頎長的剪影。

大抵是她的錯覺,那影子閃過一瞬,等她細細辨認時,又沒了。

桑遙頓了頓,改口道:“是控製李府的那隻邪物。”

微生玨道:“如果是它,並不奇怪,是它將你引到十裏霜天,從始至終,它的目標都是你。好在阿情已經殺了它,替李府解除危機,還拿到了引魂燈。”

邪物一死,所有被邪物打上烙印的人,咒印自動解除,恢複神誌。清醒的李家夫婦哭成淚人,一個勁地說:“要是你們早些來,櫻桃就不會死了。”

文遠十五年前就來李府了。整個李府都是他的獵物,李櫻桃其實早已死在那場暴雨裏,她的魂魄被邪物控製,成為他的傀儡,禁錮在肉身裏,成了個活死人,也因和邪物綁定,邪物一死,李櫻桃的魂魄再無供養,重歸天地。

生與死不能輕易逆轉,微生玨等人沒法改變她已死的事實。

微生玨把李櫻桃的記憶碎片交給李氏夫婦。

看到李櫻桃的記憶,李氏夫婦又大哭一場。

李夫人道:“是我們不該,原想著青荷命苦,年幼就失去了父母,還有宗族裏那麽多雙眼睛盯著,便多加關愛,厚此薄彼,忽略了櫻桃。因她爹得了匹漂亮的布,隻能裁出一條裙子,就給了青荷,誰料到櫻桃與我們大吵一架,跑了出去。”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李姑娘遭遇不公平的對待,不是頭一回。”微生玨麵無表情地說道。

“櫻桃是我們的親生女兒,親生子女間哪有那麽多隔閡。”李老爺歎道,“我們以為,她會理解的。”

李府被陰氣籠罩這麽多年,李氏夫婦痛失兩個女兒,打算從族裏過繼子嗣承歡膝下,便請求他們多做停留,為李府驅除邪物留下的晦氣。

葉菱歌暫未醒來,不宜挪動,微生玨點頭同意了他們的請求,繼續借住李府。

微生玨在李府周圍布下陣法,抽出自己的一魄,點燃引魂燈,由鍾情進入葉菱歌的夢境,將她引渡出來。

這是商議後的決定。

沒有燈芯的引魂燈,隻能以燃燒魂魄的代價重新點燃。鍾情與葉菱歌不是姐弟,關係勝過姐弟,他們一起長大,論對葉菱歌的熟悉程度,非鍾情莫屬。而微生玨沉著冷靜,確實更勝任布陣護法一職。

桑遙不樂意,但她不樂意沒用,她又不能直接了當地告訴微生玨,鍾情是個大壞蛋,他的真實身份是微生世家走失的那隻半妖,他主動要求進入葉菱歌夢境,是為了破壞微生玨在葉菱歌心目中的印象。

那樣,鍾情一定會先掐死她的。

微生玨布施法陣時,鍾情將桑遙逼至角落,壓低嗓音,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問:“三小姐為何不向微生公子告發我?”

那還不是因為你很凶殘,我還沒開口,會先被你滅口。

桑遙臨到口的話被吞回喉中,仰起粉白的麵頰,水汪汪的眼睛毫不避諱地直視著他的雙眼:“你有苦衷。”

“我能有什麽苦衷?”鍾情嗤笑。

“我剪破葉姐姐的捕妖網,企圖陷害葉姐姐的這件事,其實你知道的,對不對?你生氣了。鍾情,對不起,那時候我狹隘的以為,沒了葉姐姐,哥哥的心就會回到我這裏。現在我知道我以前有多蠢了,我發誓,往後我絕對不會再傷害葉姐姐,如違此誓,就死在你的雨過天青傘下。”

這件事是根紮進血肉裏的刺,不□□,遲早會傷口潰爛發臭,痛不可遏。

蠢事是原身幹的沒錯,在鍾情的眼裏,和她幹的沒有區別,她現在最該做的,是先洗白自己,再去談謀取對方好感這件事。

幸而經過這些日子的攻略,她謀害葉菱歌這件事,在鍾情心底已經被“洗白”為罪不至死,鍾情隻把她關了起來。

桑遙道:“我害葉姐姐一回,你害我這一回,我們扯平好不好?”

鍾情目光沉沉,任憑桑遙如何努力,都無法窺探其隱秘的心思。

桑遙心橫了橫,哪壺不開提哪壺:“大不了,你汙我身子這件事,我不計較了。”

“我什麽時候汙你的身子了?”那少年赫然變了臉色。

“你的眼睛。”桑遙嚴肅地指了指他的雙目,“你把我看光了。”

這件事自回來後,兩人都是心照不宣的從不提起,盡管偶爾視線的交匯處,彌漫著曖昧的情愫。

彼此都絕口不提,就仿若沒發生過。

這會兒桑遙主動提起,很不自在地垂下眼,臉頰紅得像是五月的春桃:“那日我光著身子昏過去了,整個鏡月潭隻有你,我能想到的是你幫我穿了衣裳。鍾情,我信得過你的為人,但你看光了我是事實,這事我沒同哥哥說,你放心,我不會要你負責的。”

桑遙一口氣說完,臉上已是布滿紅霞,小鹿似的瞪了眼鍾情,轉身就跑。

此時不溜,更待何時。

如她所料,鍾情沒追過來。

她索性去找微生玨,幫助他布陣。引魂燈一經點燃,絕不能被打斷,否則困在夢裏的人都回不來。

這些陣法是防止外界幹擾。

“此去凶險難料,阿情,救人為重,切勿意氣用事。”點燈前,微生玨殷切叮囑。

他對鍾情向來疏離,鮮少這樣一本正經的教誨。今時不同往日,自打清楚桑遙對鍾情的心思,他已把鍾情當成妹夫看待。

鍾情是葉菱歌的師弟,將來他迎娶葉菱歌,桑遙嫁鍾情,也算親上加親。他自問,是有這個資格管教鍾情的。

畢竟燃的是微生玨的魂魄,他臉色蒼白,語氣微弱,鍾情難得沒有反駁,他在葉菱歌身側躺下,闔上雙眼。

桑遙坐在榻邊,雙手捧著臉頰,輕聲喚道:“鍾情。”

微生玨說:“他已入夢。”

桑遙轉頭看微生玨:“哥哥,我有個想法。”

微生玨直接回絕:“不可以。”

“你都沒聽我說。”桑遙氣鼓鼓。

“太危險,稍有差錯,會出事。”

“你都說了,不能出一點差錯,葉姐姐對鍾情來說,是很重要的親人,我擔心鍾情感情用事,反而誤事。他的性子你是知道的,發起瘋來不管不顧,要是我在,或許能牽製他。”

桑遙承認,上麵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是編出來的,她入夢真正目的是為了監督鍾情,阻止鍾情在葉菱歌的夢裏搗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