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與此同時。

錦衣華服的青年發出淒厲的慘叫聲,身上皮囊寸寸剝落,散發出濃鬱的屍臭。

不遠處,發間門簪著千日佛蘭,手中握著引魂燈的藍衣女子,早已腿腳癱軟,驚恐地瞪著雙眼,坐在地上一動不動。

“畫皮妖?”鍾情手握薄劍,挑起地上的人皮。

李櫻桃隱隱猜到過邪物的身份,曾為李青荷詢問換皮術,是在提醒他們,控製整個李府的妖怪,是隻能畫出所有皮囊的邪物。畫皮妖所著皮囊,需每日重新描畫,方能保持原來的麵目,所以獵妖師統一稱呼它們為畫皮妖。

“你到底是誰?”青年人皮脫落幹淨,腐肉堆在腳下,隻剩一副骷髏架子。明明沒有臉,空****的兩個窟窿眼,望著鍾情的方向,表露出深深的恐懼。

這裏的封魂陣,對眼前這個少年毫無影響。

骷髏發出哢吱哢吱的聲音。

那是它在發抖。

比起它,麵前這個妖豔的少年,才是真正的邪物。

它的人皮掉了一層又一層,鍾情一一挑起,第一層是文遠,第二層是李青荷,第三層是千燈閣閣主。桑遙沒有查到的消息,真正的千燈閣閣主,在心蘭跳樓的第四年中秋夜,贈出一盞燈後,就吞下劇毒自盡了。

根本沒有什麽千燈閣閣主,等在十裏霜天的,是他們正在捕捉的那隻邪物。

他們進府時,李青荷的魂魄已經淪為邪物的傀儡,它操縱李青荷寫信提醒微生玨離開,故布疑雲,引起微生玨等人的懷疑,把他們留在李府。

“文遠”死後,邪物就披上了李青荷的皮囊,等待時機吞吃桑遙,可笑那三小姐還以為李青荷是李家唯一的好人。

畫皮妖的本體是具骷髏,它來自亂葬崗,不知是誰留下的一副枯骨,常年吸食亂葬崗的陰氣,有了靈識,成了邪物。第一個獵殺的是投奔李家的文遠,那時文遠尚是孩童的年紀,跟著年過六旬的嬤嬤路過亂葬崗,雙雙被陰氣侵蝕,重病而亡。

畫皮妖剝下文遠的皮囊,披在身上,代替文遠,去了李府。

它喜歡李青荷的善良,用感情為誘餌,吸食著她的七情六欲,也喜歡李櫻桃的驕縱,用嫉妒作為肥料,滋養著李櫻桃的貪婪。

鍾情本不想對它出手。

它最大的錯誤,是授意李櫻桃給葉菱歌下幻綺羅香,用千燈閣閣主的身份,拋出引魂燈,將桑遙引到十裏霜天。

鍾情掌中凝出的電光,毫不留情地擊碎了骷髏,碎片中,掉落下來一張《百妖圖》的碎片。

鍾情撿起碎片,揣入袖中。

地上捧著引魂燈的少女,發出尖銳的叫聲。

鍾情走到她身前,彎身取走她手裏的引魂燈。

少年的容貌太過出色,盡管見識到了他殘酷的殺人手法,咫尺相對的瞬間門,姑娘還是不免為他所迷惑,囁嚅半天,提醒道:“公子,這盞燈已經沒有了燈芯。”

沒有了燈芯嗎?

鍾情垂眸。

*

桑遙確認自己進入了一個平行世界。

這裏與十裏霜天的布局一模一樣,除了她,沒有一個活人。

桑遙曾試著走出十裏霜天。十裏霜天以外的世界黑布隆冬,她撿起一顆石子扔了出去,石子仿若墜入萬丈深淵,沒有一點回音。

桑遙心有餘悸。幸虧她沒有貿貿然走出去,要不然她將和這石子落得同樣有去無回的下場。

她重新返回十裏霜天,住在她和鍾情居住過的那間門客棧,隨意取用客棧裏的東西。

這裏沒有任何人,她成了十裏霜天的王,主宰萬物的命運。

這樣的權力沒有任何意義。沒有其他人的十裏霜天,安靜得仿佛一口深埋在地底的棺材。

她想盡辦法聯係外麵的人,始終一無所獲,現在與外麵世界唯一的聯係,是鍾情。隻有從鍾情身上下手,才有機會出去。

鍾情把她引到這裏,當然不會把她放出去。桑遙想不通,自己哪裏得罪了茶茶。

難道是秋後算賬?

桑遙想來想去,隻想到原身在剪破捕妖網這件事上得罪過他。

這完全是為原身背鍋了。

她用了微生瑤的身體,為微生瑤背鍋,倒也不冤。

她不能坐以待斃。

不想辦法出去,下次茶茶進來,她就隻能淪為茶茶的飯後甜點了。

桑遙撥著腕間門青藤,有了個主意。

青藤是鍾情所贈,從他真身上裁下來的,用途暫且不明,可以肯定的是青藤與他之間門會有所感應。

桑遙不懷好意地看向櫃子上的一壺燒刀子。

*

十裏霜天。

距離桑遙失蹤第三日。

桑遙失蹤當日,鍾情把消息遞給了微生玨。

微生玨沒有懷疑鍾情。

桑遙是鍾情帶去十裏霜天的,假如鍾情對桑遙有惡意,路上有無數次下手的機會,無需這麽明目張膽地害了桑遙。雖然桑遙是他弄丟的,出於自幼養出來的好涵養,他並沒有遷怒鍾情。

桑遙是微生玨的義妹,微生玨自然不能坐視不理,當即就把葉菱歌交給修文和修武照顧,孤身趕往十裏霜天。

微生玨和鍾情在十裏霜天裏裏外外找了三天,沒有找到桑遙的一絲蹤跡。微生世家強大的情報網收到大公子的指令,派出各地的眼線,擴大搜尋的範圍,仍舊沒有桑遙的消息。

她就好像憑空消失了。

微生玨將靈息注入玉符,這是他第十七次催動通訊玉符,企圖聯係桑遙。玉符那頭依舊毫無動靜,他坐在窗畔,看著窗外的人來人往,清冷的麵容上露出挫敗的表情。

微生世家能呼風喚雨的大公子,走出自己的一方小天地後,一次又一次地發現,這世上原來有這麽多事他無能為力。

“阿情,能否再說一遍,遙遙失蹤當日的情況。”微生玨詢問著鍾情桑遙失蹤的細節,以免有什麽錯漏之處,忽而話音一頓,目露驚愕。

鍾情冷白的麵頰浮現出幾許罕見的紅暈,仿若酒後的醉態。

他看了眼少年麵前的茶盞。碧色的茶葉在盞中浮沉,暈染出江南煙雨的光景。

沒看錯,他飲的是茶,不是酒。

微生玨問:“你怎麽了?”

鍾情壓著洶湧的醉意,說:“沒事。”

桑遙把青藤上的小花一整個泡在燒刀子裏,小花蔫了點外,再無其他反應。她摸摸花瓣,自言自語:“難道不管用?”

“呀,我忘了,茶茶千杯不倒,這酒對他沒用。”

“沒關係,下一個。”

桑遙試著拽了拽花瓣,小花紋絲不動。她取出匕首,切了切,花瓣觸感柔軟,卻堅硬如鐵,一道劃痕都沒留下。

“不如用火燒。”

桑遙說做就做,拿出根蠟燭點燃。

藤蔓纏在她腕間門,用火需得小心,不能燒著自己。桑遙把手腕湊到燭火前,金黃色的火舌舔舐著花瓣。

“你的臉越來越紅了。”微生玨發現方才麵泛酒暈的少年,已經滿臉通紅,偏他顏色好,這樣的大紅臉,竟顯出朝霞映日般的豔色。

鍾情緩緩收緊五指,吐出口灼息,眉目豔麗而陰沉:“沒關係。”

燭火烤了會兒,桑遙就自己受不住,將手縮了回來。

好燙,好燙。

這法子不好,損人不利己。桑遙拿指尖撓著花瓣,轉換其他思路。茶茶的弱點是蟲子,她去捉隻蟲子回來,啃花瓣一口,不信他不現身。

想是這樣想的,當桑遙爬上樹,好不容易在一片葉子上找到渾身長毛、扭動如蛆的蟲子後,她自己先起了層雞皮疙瘩,一個沒忍住,抖著手,把葉子扔了出去。

媽呀,長得真醜,不怪茶茶不喜歡。

她也不喜歡。

折騰大半天,茶茶沒召喚出來,累出一身熱汗。桑遙下了樹,決定先去洗個澡。

這個地方隻剩下她自己,她也沒了顧忌,懶得生火燒水,直接找了個日光籠罩的水潭,準備洗露天浴。

客棧內,鍾情攥緊雙拳,起身道:“微生公子,我身體不適,先回房了。”

三日不眠不休的找桑遙,兩人都疲憊不堪。鍾情畢竟是葉菱歌唯一的親人,微生玨再擔心桑遙,也不能不顧他的身體。

他微微頷首,說:“你好好休息。”

*

這會兒是正午,太陽正烈著,水潭經大半日的太陽直射,微微透出暖意。桑遙脫光衣裙,半個身體沉入水中。

她所在的位置離岸邊不遠,水位剛好到胸口。她是旱鴨子,再往前就危險了。

活水注入潭中,衝走她滿身的汗味和疲憊。她捧起清水,往自己的麵頰上澆著,纖長筆直的兩條腿交錯地拍打出水花。

“真舒服啊。”桑遙發出喟歎,連日來的鬱悶和孤寂都一掃而空。

那經過酒泡和火烤的藤上青花,被潭水淋濕,恢複往日的生機,花朵裹著晶瑩的水珠,顏色愈發鮮嫩,隱約透出幽香。

桑遙戳了戳小花,像是在與它對話:“你啊,就跟你的主人一樣,是個硬茬。沒關係,再硬的骨頭,我都能啃,我要把你啃得連渣都不剩。”

她張開唇瓣,表情凶狠,“嗷嗚”一口,故作要去咬它。

潭水波紋急速**開,水底出現了漩渦,顯出一張豔若春花的麵孔。

少年衣袂翻卷,與她隔水相望,隻是此時那黑黢黢的雙眼,醞釀著六月底暴風雨前夕的陰翳:“你要啃誰?”

“大白天的,見鬼了。”桑遙嚇得嗆了口水,慌忙往岸邊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