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微生玨嚴肅道:“不行就是不行,這是兄長的命令。”

“算我求你了。”桑遙如同幼時那般,抓著微生玨的袖擺搖了搖,“你就答應我這一次嘛,鍾情不能出事,他要是出事,我、我也沒法活了。”

“胡鬧。”

“我就胡鬧。”撒嬌不好使,桑遙索性撒潑,“你不答應,我自己來,沒有你的幫忙,我自己也可以。”

微生玨還真的拿桑遙沒辦法。

這個世上,最清楚他的脾氣的,是桑遙。最清楚桑遙脾氣的,也是他。

桑遙要是沒有他的引導,自個兒冒冒失失進入夢境,更加危險。微生玨稍加思索,沉聲說:“我可以送你入夢,但我們要約法三章,第一,不許兒戲,第二,不許胡來,第三,凡事以自己的性命為重,不可任性妄為。”

“就算約法一百章都行,如果我違背你的命令,就罰我永遠做你的跟屁蟲,永遠聽你的話,這樣總行了吧。”桑遙心願得逞,嘴角弧度不住的上揚,躺在鍾情的身側,催促著,“快點,再耽誤,我就找不到鍾情了。”

要是晚點,鍾情都成事了。

桑遙如願地被微生玨送入夢中。

微生玨說,除了入夢者,其他皆是幻象,需得仔細分辨,不要認錯。

這無疑增加了引渡葉菱歌的難度。

桑遙打量著自己所在的方位。眼前是一座氣勢恢宏的府邸,紅花綠柳濃蔭交錯深處,青瓦白牆肅穆矗立,莊嚴不可逼視。

這是哪裏?

“哥哥,哥哥,快跟我來,是真的,井底有妖怪,我親眼看到的。”月拱門外,紫衣小姑娘扯著一名麵容冷峻的少年,蹦蹦跳跳地走著。

微生瑤。

桑遙腦海中率先冒出了這個名字。

被她扯著的,無疑就是十五歲的微生玨。此時的微生玨,眉目間稚氣未脫,猶顯得青澀,麵部的輪廓卻已展現出清冷的氣質。

這兩人應當都是幻象。

葉菱歌結識微生玨時,微生玨已有二十二的年紀,夢裏不該出現少年時代的微生玨。

這裏不是葉菱歌的夢境。

那便是鍾情的夢境了。

鍾情和葉菱歌的夢境疊在了一起。

一大一小,穿過荒蕪的草叢,停在一間破敗的庭院前。木門緊鎖,銅鎖上鏽跡般般,門板被時光侵蝕,露出**的顏色。

所有的跡象都昭示著,這裏許久無人問津。

“此處乃禁地,父親嚴禁我們靠近。”微生玨皺眉道。

“我真的看到了,那個妖怪綠油油的,可凶了。哥哥,不信我帶你去看。”

看到門上的銅鎖,微生瑤犯難了。如果打開銅鎖,肯定會被人發現。

先前她是偷偷鑽狗洞進去的。

微生瑤不想受罰,想讓微生玨和她一起鑽狗洞。顯然,矜貴清冷的微生大公子,是絕對不會做出鑽狗洞這種行為的。身為兄長,他嚴肅訓斥了微生瑤一頓,指責她不該明知禁令,還故意違背禁令。

小姑娘被他訓得紅了眼睛。

微生玨見目的已達到,臉色緩和,說:“好了,這件事到此為止。”

微生瑤隻好作罷。

微生玨牽著微生瑤走了。微生瑤不甘心,哄微生玨離開後,自己悄然折返,鑽進狗洞。

桑遙毫不猶豫跟著鑽進了狗洞。

微生瑤撿著地上的石塊,用裙擺兜著,嘴裏念念有詞:“都怪你這個臭妖怪,害我被哥哥責罵,砸死你,砸死你。”

原書裏提過,鍾情被困微生世家時,確實遭受過微生瑤的欺淩。微生瑤曾將石頭扔進井裏,將他砸得頭破血流。

這個熊孩子。

擺明了是找死。

桑遙出現在微生瑤身後,一記掌風落下,打昏了微生瑤。

她趟過雜草叢生的荒地,找到了裏提到過的,封印著鍾情和青蘿公主的那口井。鍾情原名微生嵐,從姓氏可以看出,他與微生世家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微生玨是微生世家的大公子,微生瑤身為養女,被尊稱一聲三小姐,這代表著,微生世家還有一位二主子。

鍾情就是微生世家那位從未擺到明麵上的二公子,微生玨同父異母的弟弟。在微生世家的族譜裏,他出生不足三日就夭折了,微生翊憐惜這個孩子,特許他的名字記入族譜。

青蘿公主是妖族的公主,也是他的母親。

人族與妖族決裂已久,早已禁止通婚,微生翊身為微生世家的家主,自然不能娶一位妖族的公主。他對青蘿公主,從頭到尾,都是一場精心謀劃的騙局。

人族有靈骨,妖族妖力強盛,各有優勢,曾有兩族結合的血脈,集兩族優勢,號稱第一靈術師。微生翊為得到天底下最強大的容器,欺騙了青蘿公主。

他帶青蘿公主回家,替她改名換姓,結合生下半妖,取名微生嵐。

微生嵐出生的第三日,微生翊撕開偽裝,露出真麵目。他將母子倆封印在一口枯井裏,對外宣稱二公子夭折,二夫人亦傷心過度,吐血而死。

微生嵐從出生起,就被關在這口井裏。半妖的軀體,是天底下最好的容器,微生翊用獵來的妖怪內丹,飼養著他,暗地裏修煉一種奪舍的邪術,等待時機,奪取鍾情的身體。

微生翊貪心不足,給微生嵐喂食的內丹等級越來越高,為免微生嵐承受不住爆體而亡,微生嵐十歲那年,青蘿公主竭盡全力,用自身的全部修為,封住他這些年吞噬的妖力,破開古井的禁製,將他送出微生世家。

那一戰,微生世家損失慘重,微生玨的母親——微生翊的正室妻子,被青蘿公主誤傷,重傷不治身亡。

微生嵐昏倒在逃亡的路上,被大他四歲的葉菱歌撿了回去,從此以後,正式更名為鍾情,跟在葉氏父女身後習武。

書上說,鍾情離開枯井前,一直以內丹為食,餓了,就吸收日月精華和風霜雨露。井口不遠處,生著一棵橘子樹,井底的小半妖聽母親說起橘子的味道,早已垂涎三尺。

每年九月份,他坐在井下,對著明月祈禱,今年能有成熟的橘子掉進井裏。

後來,他終於得償所願。

那顆被狂風卷進井底的橘子,尚未完全成熟,青黃的顏色,酸澀的滋味,仿佛他畢生的縮影。

桑遙停在橘子樹下。鍾情的夢裏,正是橘子成熟的時節。她摘下一顆黃橙橙的橘子,指甲用力掐了下,酸甜的香氣瞬間彌漫到空氣裏。

她握住那顆橘子,走到井邊,向下張望。

井裏黑黝黝的,沒有她想找的少年。

他一定是躲起來了。

桑遙把橘子扔了下去。

桑遙走後,一道小小的身影出現在井底,撿起那顆橘子,眼中露出驚喜。不過一息的功夫,驚喜轉換為疑惑——

今日晴空萬裏,並無狂風大作,這顆橘子是怎麽掉下來的?

*

這個時候的葉菱歌,還在方寸山。

桑遙決定去方寸山找葉菱歌。

方寸山距離微生世家幾千裏,雖說是夢境,這場夢的主人不是桑遙,桑遙沒辦法控製夢境,瞬移到方寸山。還好儲物囊跟著她一起進入夢境,她花錢雇了輛馬車。

一路走走停停,抵達方寸山這日,她身上的錢大半花在吃穿住行,已所剩無幾,光鮮亮麗變作滿身的風塵仆仆。

桑遙呼出一口氣。

山名為方寸山,並非真的是方寸之地,隻見群山巍峨,玉帶環繞。原文寫過,最高的那座山峰,便是葉氏父女隱居的地方。

桑遙認命地開始爬山。

兩個時辰後,桑遙熱汗淋漓兼饑腸轆轆,累得直不起腰。她找了條小溪,蹲在水邊洗臉,順便看看附近有沒有野果子充饑。

林中響起腳步聲。

桑遙趕忙藏到一塊青石後。

率先走出來的是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小姑娘容貌清麗,身材窈窕,明明是個女兒身,卻做男子打扮。她的手裏捧著一大束鳳仙花,幹淨的麵孔上揚起明快的笑容,鞋尖踏過柔軟的青草地,發出沙沙的聲響。

這是少女時代的葉菱歌。

她未有異樣,說明鍾情還沒有找到她,實施自己的計劃。

桑遙眼睛一亮,正打算現身。葉菱歌衝她身後招了招手,喚道:“師弟。”

桑遙伸出的右腳快速縮了回去,像個鵪鶉似的縮著不動。

鍾情從桑遙藏身的另一側走過,停在葉菱歌麵前,人畜無害地喚了聲:“師姐。”

少年身量與葉菱歌差不多高,桑遙記得,夢境外的鍾情比葉菱歌高一個頭。

不對勁。

她警惕地注視著少年的背影,少年罕見的穿著件純白的袍子,腰身束起,袖口收緊,頭發挽成高馬尾,發尖垂至腰側。骨骼比桑遙認識的鍾情纖瘦許多,嗓音也略微稚嫩。

這時葉菱歌十七歲,此時的鍾情,應當隻有十三歲。

十三歲的少年,他的年紀是符合的。

也就是說,眼前這個鍾情,不是進入夢境的鍾情,他是葉菱歌幻境裏製造出來的假象。畢竟幻象是依據葉菱歌認識的鍾情造出來的,他的相貌性格,與真正的鍾情別無二致。

“師姐,這是?”

“這叫鳳仙花,可以染指甲。書上說,‘初染色淡,連染三五次,其色若胭脂’。我沒用過胭脂,想來是極好看的。”葉菱歌眼中滿是向往的神情。

葉菱歌從小被當做男孩子教導,到底還是個小姑娘,今日在書上看到這句話,按捺不住想要試一試。

兩人去山下的小木屋,取了些明礬,照著書上所教的法子,鼓搗起來。

桑遙小心藏好自己的行跡,暗中跟隨。

葉菱歌夢裏的鍾情再天真無邪,也改變不了他是個一肚子野心的大反派的事實。

鍾情本就對她敵意頗深,更別提這個素不相識隻有十三歲的少年了。

她要靜觀其變,等待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