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聽到何二栓這話,何葉青又重新坐了回去。

她並沒有用別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的習慣,晚飯肯定是要吃的,等會兒她就自己出去做!

隻是還沒等到何葉青出去,牛春紅就先端著一碗飯過來了。

何葉青的房門自從上次被暴力弄開後,門鎖就已經壞了,牛春紅輕輕一推門就開了。

牛春紅把飯放在何葉青麵前,期期艾艾地說了句:“青青,吃飯吧。”

雖然已經是□□年,農村都已經實行包產到戶了,但何家的夥食也並沒有因此改善多少。

飯是黃色的包穀飯,口感粗糙,難以下咽。配上自家醃的鹹菜和一個清炒空心菜,就是一家人的晚餐了。

在牛春紅的可憐巴巴的眼神下,何葉青沉默地端起碗。

她用筷子戳了戳包穀飯,戳到碗底時發現觸感不太對,於是她用筷子撥了撥,發現下麵竟然藏了一個煎雞蛋。

這算是什麽?打完一巴掌後再給一個甜棗嗎?

牛春紅覷了何葉青一眼,以為她態度鬆動了,這才開口問道:“青青,你這兩天去高考了啊?”

何葉青聽到這話,簡直氣笑了。

她重重地放下碗,看向牛春紅,一字一句地說:“你們不是都把我反鎖在家裏了嗎?我上哪裏去高考?”

牛春紅聞言,嘴唇囁嚅了兩下,才又說:“那你這兩天......”

“如你們所願,我上不了大學了。”何葉青說。

這時候的高考是先在省內舉行一次預選考試,隻有通過了預選考試後,才能拿到高考的資格。

在這個環節會淘汰很大一部分人,明明努力學習了三年,結果連參加高考的資格都沒有。

而填報高考誌願就是在預選考試之後和高考之前的這段時間。

何葉青從始至終的目標都是京大,所以她的誌願也隻填報了這一個。

張國文當時樂觀地認為何葉青就算缺席了一門考試,也能上個大專或中專。但他不知道的是,何葉青根本就沒報考任何大專和中專的院校。

不過,就算是報了,被錄取後,何葉青也不會去上就是了。

聽到何葉青說自己上不了大學了,牛春紅的眼裏閃過一抹內疚,還有一些別的東西。

她伸手抓住何葉青的手,沉默不語。

何葉青掙脫開牛春紅的手,帶著怒氣問:“去年高考時,我的準考證是不是也是你們弄丟的?”

高考前一晚,她明明再三檢查過了,怎麽也不可能就這麽不翼而飛了,隻能是有人故意拿走了她的準考證。

聽到這話,牛春紅果然心虛地移開了眼。

何葉青這下什麽都明白了。

“為什麽?我爹讓你做的?”何葉青繼續追問。

牛春紅避開她的視線:“你別問了。”

其實也不怪何葉青會這樣問,因為何二栓一直以來就不同意何葉青上學。

何葉青能夠上學,是經曆了一番波折的。

何二栓的思想很明顯,他覺得女兒都是賠錢貨,讀書也沒用,還不如老老實實在家裏幹活,然後到了年齡就立馬嫁人生孩子。

這樣的安排何葉青當然不願意。

但何二栓在家裏說一不二,何葉青當時絞盡腦汁想了不少主意,沒想到最後還是牛春紅難得硬氣了一把,何葉青才得以上了學。

何葉青自己也爭氣。

她本來就聰明,又有上輩子的學習經驗,在學校裏拿第一簡直是不費吹灰之力。本來按照何葉青的水平,她就算是十一二歲就去考大學,那都是沒問題的。

但何葉青並不想那麽引人注意,於是也就隻在初中和高中時各跳了一級。

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此刻的她已經是京大的學生了......

何葉青最想不通的一點是,牛春紅以前明明是支持自己讀書的啊?為什麽到現在又變了卦?

難道又是重男輕女嗎?

可是這也說不通啊?

她學習好能考大學又不會影響到何家旺。

而且現在的大學生大專生和中專生可都是分配工作的,以後那就是城裏人吃公家糧了,這可是農村人夢寐以求的大好事,哪有人還往外推的?

就算她是女兒,她有出息了,難道還能不管家裏人了?

“我都懷疑我是不是你們親生的了,哪有人這麽害自己孩子的!”何葉青忍不住說了句氣話。

但何葉青也知道這隻是句氣話。

因為從小到大何家父母匪夷所思的操作,再加上何葉青長得十分漂亮,還和何家人長得都不怎麽像,何葉青也不是沒有懷疑過自己並不是何二栓和牛春紅的親生孩子。

隻是,村裏人一致認為,何葉青的長相是隨了她的姑姑,也就是何二栓的妹妹。

這位姑姑很早的時候就去世了,何葉青並沒有見過她,但據說這位姑姑當年可是十裏八鄉有名的大美人。

而侄女長得像姑姑,這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胡說!”牛春紅忍不住說了何葉青一句。

“那你們為什麽不讓我高考?”這是何葉青始終想不明白的事情。

“青青,你知道的,咱們家條件不好,供不起你去那麽遠上大學......”在何葉青的追問下,牛春紅避無可避,終於緩緩開口了。

“學費和生活費我可以自己掙,更何況學校還有補貼。”何葉青說。

其實何葉青上學這幾年,也沒從家裏拿走過錢和糧食,都是學校給的補貼和何葉青自己掙的錢,不然何二栓也不可能容忍她那麽久。

“大學離家太遠了,媽舍不得你。”牛春紅嘴唇動了動,又說。

“也就幾年的時間,等我站穩腳跟了,我把你接過去。”何葉青見招拆招。

隻是她沒想到的是,牛春紅聽到這話,不但不高興,臉色反而難看了起來。

她已經有些塌陷的雙眼看著何葉青,歎了一口氣,哀怨中又帶著幾分堅定:“青青,你怎麽就不明白呢!咱們鄉下人沒有那個命,認命吧。”

牛春紅說這話的時候,就像是一個深陷泥淖的苦命女人,伸出一雙枯槁的手,努力地想把岸邊的人拖進去一樣。

腦子裏突然冒出的這個形容,讓何葉青立馬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緊接著,何葉青胸中湧起一陣憤怒。

認命?為什麽要認命?憑什麽要認命?!

難道出身在農村,出身卑微的人,就永遠沒有出頭之日嗎?

這些人就活該一直被困在最底層嗎!

何葉青才不信什麽命。

上輩子她作為一個孤兒都能憑借自己的努力考上京大,這輩子重來一次,她同樣也可以!

況且,這真是命嗎?

兩次高考的失利,根本就不是命運的捉弄,明明是人為製造出來的故意不讓她參加高考。

何葉青覺得疲憊無比。

她也無意再與牛春紅爭吵了,因為她知道,麵前的人根本就聽不進去,她已經認準了自己心裏的那套,任別人怎麽說也不會改變了。

何葉青不知道牛春紅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想不明白,她也隻能歸結於,自己可能天生就沒有父母緣吧——

上輩子的她無父無母,輾轉在各個親戚之中,看慣了人情冷暖。

這輩子倒是有父又母了,但也沒有足夠幸運能得到父母的愛。

牛春紅見何葉青沒有反駁了,以為她被自己說服了,臉上的神色漸漸放鬆下來。

她試探地握住何葉青的手,輕聲說:“青青,你聽媽的,媽不會害你的。”

何葉青垂著眼將自己的手抽回來,沒有說話。

牛春紅臉色微微一僵。

*

聽牛春紅的話,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何葉青不用想也知道,如果真按照牛春紅的意思來,自己這輩子大概就禁錮在這片不大的土地上,和個尋常男人結婚,再生一個孩子,不對,一個可能不夠,如果第一胎是女孩的話,說不定還得再躲著計生辦再生幾個,直到生出兒子為止......

這樣的在牛春紅認為很正常的人生,卻是何葉青怎麽也接受不了的。

何葉青輾轉反側了一晚上,想這想那的,不知道深夜幾點才睡著。

但第二天,她依舊早早地起來了。

多想無益,趁現在有時間,還不如抓緊時間多賺點錢。

無論以後做什麽決定,手裏頭有錢的話,做什麽都要更有底氣一點。

而何葉青賺錢的方法也很簡單——支個小攤賣串串香。

至於為什麽想要擺攤賣串串香,也是有緣由的。

何葉青上輩子的父母就是開小吃店的,憑借著幾樣小吃從小攤到盤下了一個很大的店麵,不過還沒等小吃店壯大了起來,就遭遇了意外。

但饒是如此,他們還是給何葉青留下了一大筆錢。

也正是因為這筆錢,親戚們才願意收養何葉青。不過親戚們不知道的是,何葉青手裏頭還有她父母留下來的小吃配方。

何葉青對父母的印象已經很模糊了,因為數次搬家,父母的照片也不知道什麽時候遺失了,於是那幾張配方就成了何葉青父母唯一留下來給她的東西,這也導致何葉青將配方記得滾瓜爛熟。

而這幾張配方裏正好有串串香。

相比於其他幾樣小吃,串串香成本不高,製作簡單,更加適合現在的何葉青來做。

說起來,串串香的生意,何葉青原本是要留給何家父母的。

但現在看來,隻能她自己來了。

說幹就幹,決定好了後,何葉青便開始著手準備賣串串香要用的東西。

食材這些好解決,村裏每家每戶都有菜地,大部分素菜可以直接在村裏買。至於油、調料和葷菜這些的話,就隻能走一趟鎮裏的供銷社了,隻不過鎮裏的供銷社不大,食材比較有限。

竹簽這種也好解決,村裏頭就有編竹籃這些竹製品的手藝人,拜托他們做點竹簽花不了幾個錢。

比較麻煩的是攤位。

按照何葉青的想法,最好能做一個像後世一樣的小吃攤車,但她也明白,按照自己目前的條件,根本買不起。

她的錢在買完各種食材和用具後就已經花得七七八八了。

不過現在剛起步,簡陋一點就簡陋一點吧,先把攤子支起來,然後再慢慢添置。

何葉青最後從家裏找出一個廢棄了的可折疊的小桌子,桌角缺了一塊,補一補還能用。

還有一個問題需要解決,那就是何葉青是準備去縣城裏麵擺攤的。

縣城人流量大,生活條件比鄉下好太多了,還舍得花錢,就是離村裏有十幾裏地,還是比較遠的。

何葉青倒是不怕早起,主要是糾結該怎麽把這一堆東西拿到縣城去。

桌子、鍋碗瓢盆、一大桶的湯料還有一大堆串好的串串們,這些零零雜雜的加起來可不輕,一來一回的確實挺麻煩的。

她倒是可以坐花點錢坐村裏人的驢車,但驢車就這麽大,她的東西基本上都要占了大半個車鬥了,勢必要擠占村裏頭其他人坐車的空間。

別看她現在和村裏人沒什麽矛盾,等以後真要是賺到錢了,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指不定能引出什麽麻煩來。

但不用驢車的話,她想把攤子帶到縣城裏根本不現實。

何葉青回憶了一遍村裏有驢車的幾戶人家,突然就想起了一個人。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