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禁止
江城,利卡酒店,晚上六點半。
化妝師的小指勾著粉撲,食指和拇指捏著唇刷,一下一下往費南雪的唇上塗口紅。即便離得如此近,化妝師都忍不住感慨她的皮膚太好,細膩白皙,連毛孔都看不到。
“好了。”化妝師挪開手。
鏡中人眼睫輕顫,水漾的眸子睜開。她的五官穠豔,平時素麵朝天就已經是女媧畢設作品,這次請了明星裝造團隊來給她化妝,美貌程度和當紅明星不相上下。
一旁的何微醺感慨:“要不是你不喜歡被人拍,你坐這兒嗑瓜子直播都能把錢賺了。”
費南雪對自己長相沒多大感覺,倒是更好奇這個裝造團隊。她見時間還早,邊換禮裙邊問:“那像你們這個團隊盈利模式裏的價值主張怎麽定義的啊?”
化妝師笑了:“費小姐問得好專業,您是做什麽的啊?投資人?”
何微醺以眼神示意費南雪,費南雪心知失言,她連忙說:“我都是跟薄越學的幾句,不懂裝懂而已。”
大家禮貌地笑了笑,造型師幫費南雪整理好長裙:“這條白色緞子裙比之前的香檳金更適合您。新挑的造型珠寶也美。薄少對您真好,宴會開始前也要把最適合的東西送到您手裏。”
白色禮裙和配飾珠寶都是半小時前送到酒店的。帶頭的保鏢又高又壯,站在門口幾乎把門框都填滿了。他戴著墨鏡黑著臉,將東西往造型師手裏一塞,說了一句“這是薄少送來的”,就離開了。
何微醺起初也以為是薄越送來的,可費南雪打開那盒珠寶時,手指頓了頓。黃鑽和祖母綠搭配的項鏈和耳飾,宛如一場煙花繁桂夢。
她看向何微醺,抿唇點了點頭。
何微醺便明白了,這是薄暝送來的。
她抬頭看裝扮完成的費南雪,不由得呆了呆。
因為設計師的身份,何微醺常年泡在美人堆裏。她覺得自己對漂亮的人要免疫了。但今天看到費南雪,還是忍不住呼吸急促。
白色禮服勾出了費南雪姣好的身形,纖細的腰身盈盈一握。天鵝頸上披著項鏈,黃綠鑽石襯出了她明豔的五官。耳邊的流蘇垂著,她輕晃了腦袋,仿佛下了一場桂花雨。
她站在那裏,就讓所有人挪不開眼。
何微醺想,這套衣服和珠寶真的太適合費南雪了,比那個香檳金禮裙加紅寶石項鏈的土氣組合好看一萬倍。
這未婚夫換得好,薄暝就是比薄越有品位。
可她又覺得奇怪,費南雪和薄暝不是同學嗎?兩人這麽久沒見,怎麽薄暝隨手送的衣裙都這麽合適?
思來想去沒有答案,何微醺決定等會兒好好問問薄暝。
費南雪打扮周全,門口響起敲門聲。是司儀派人來問情況,離預計開席時間隻有五分鍾了。何微醺有些緊張地看向費南雪,費南雪一手拿著手機,另一手背在身側、悄悄握拳。
她也很緊張。
第一次做這種荒唐又離譜的事情,不知道能不能做周全。
在六點鍾的時候,費南雪找到於思暖,要她帶人把薄越困住,別讓他和其他人接觸。於思暖機靈,和鹽之花的同事們一商量,馬上想到了辦法。他們扮做酒店人員,向薄越說明原化妝間電路有問題,將他帶去了另一樓層的房間。
她留了同事在原房間冒充薄越的人,自己和另外幾人把薄越困在了沒人來的樓層裏。
於思暖記得費南雪的囑咐,把薄越困到七點以後就可以了。
她清了下嗓子:“七點準時開始。”
門外的人又說:“我剛才去薄少那邊敲門,沒看到他,隻聽到酒店人員說是按時開始。薄少是確定七點露麵嗎?”
費南雪的心跳驟然變快,她看了下手機,卻發現於思暖發了條消息。
【於思暖:費姐姐,薄越翻陽台跑了。】
【於思暖:我們去堵樓梯和電梯了,應該能拖住。】
她抿了下唇,強裝鎮定:“嗯,他剛才聯係我了,說七點聖誕廳見。”
門外的人不疑有他,問完後便離開了。
牆上的掛鍾上的分針又往前挪了四格。
隻剩最後一分鍾了,薄暝還沒現身。費南雪有些緊張,她抽了幾張紙巾擦了擦手心的汗,卻聽到外麵傳來了雜亂的響聲。接著,費南雪所在的化妝室門口傳來敲門聲。
化妝師問了一句“誰啊”,外麵有人回答:“薄少接費小姐去宴會廳。”
很陌生的聲音,費南雪沒聽過。她瞥了眼手機,還是沒動靜。何微醺起身,擋在了她的前身,是顯而易見的保護動作。
造型師開了門,費南雪和何微醺同時抬頭去看。
高大挺拔的身影繞過造型師,走進房間。他一手勾著西裝外套,另一手插袋,姿態散漫,向費南雪投來了視線。
甚至沒有多猶豫,那雙銳利的黑眸便直直看了過來。格外篤定,很有穿透力。
費南雪對上他的目光,有瞬間心悸感。
男人向她走近,他的麵目越發清晰。清晰硬朗的眉骨,高挺的鼻梁,還有右邊臉頰靠近耳朵旁的小月牙形傷痕。
那時他上課睡覺,總是右半邊臉對著她。這個小月牙傷痕長得隱蔽,不仔細看,誰也發現不了。
時隔七年,有些東西變得模糊,但這個小傷痕出現,費南雪終於敢確定。
眼前的男人就是薄暝。
她捏成拳頭的左手,終於鬆開了。
薄暝走到費南雪跟前,低頭掃了眼她脖子上的項鏈,唇邊有淺笑,不過很快就收了起來。他遞出胳膊:“到點了,該去宴會廳了。”
費南雪搭上他的胳膊,他的體溫高,手指觸及襯衫衣料時,有種暖意。她莫名覺得緊張,卻聽到了薄暝的一聲輕笑:“也不該啊?”
她轉眸看他。
男人的眉毛無意識挑著,語氣戲謔:“見到你的未婚夫,高興得連路都不會走了?”
說著,他將外套扔到地上,攤開雙手:“要不然,抱你過去?”
口吻挺欠的,聽得人牙癢癢。
費南雪拎著裙擺走了幾步,小貓跟的緞子鞋在地毯上踩出淺淺的印記。她還回頭看薄暝,不服氣地指了指腳印:“穩得很,不用抱。”
這種舉動和口吻像極了小孩子賭氣。一旁的何微醺忍不住想,平時的費南雪挺成熟的,被安晴怎麽刁難都激不起情緒,怎麽在薄暝麵前這麽幼稚呢?
薄暝輕摸了摸下巴:“行,四肢健全,走吧。”
造型師連忙撿起地上的外套:“薄少,您的衣服。”
薄暝輕嘖了一聲,熟悉的不滿又出現在他的臉上。費南雪卻有些想笑。
江城一中有兩套校服,一套西裝,一套運動服。薄暝最討厭的就是那套西裝,可每周一晨會升旗儀式都要穿。他嫌西裝外套太束縛,幹脆把外套後背的中縫給挑鬆了,每周一穿著豁著口的西裝去升旗。
好好一帥哥整出了拾荒風,班主任看得直皺眉,後來特批他隻穿校運動服。
其實費南雪私心認為,薄暝穿西裝很帥,他是少數能把製服穿出不羈感的人。
費南雪沒指望他會穿外套,可男人接過之後,順勢穿在了身上。
深藍色帶暗紋的外套透著低調的華貴,他的襯衣配了個黃色領結,上麵別著祖母綠寶石,和費南雪的珠寶配色搭得恰好。
不過這樣的搭配隻有薄暝才壓得住。人的氣質差一點,這種張揚的配色就會把人變成設計總監Tony。
遠處的宴會廳裏傳出了音樂聲,薄暝再次遞出胳膊:“走了。”
費南雪輕輕挽住,兩人一同走出了化妝間。
剩下的裝造團隊還在琢磨,化妝師小聲說:“我們團隊畫男生的技術是提高了嗎?我怎麽覺得薄少變帥了好多,連氣質都不同了?”
造型師附和:“也不全是化妝,還有服裝原因吧。”
知道真相的何微醺走出化妝室,徒留一地人在原地露出迷惑臉。
*
一對璧人走出化妝間,走上了通向聖誕廳的長廊。長廊兩側精心布置過,擺滿了聖誕玫瑰紮成的花架。
薄暝睨了一眼,冷笑出聲。
費南雪看他,眼神有疑惑,沒有出聲。
“喜歡聖誕玫瑰的不是你吧?”他隨意反問。
費南雪斂下眼睫,不自覺握緊了他的外套,沒出聲。
“我那個腦容量不夠的侄子,被人設計了?”他的聲音很輕,幾乎被音樂聲掩蓋。可費南雪離得近,她聽清楚了。
她抿著唇,心跳突然快了些。
前方兩隻花架被推倒,盛放的聖誕玫瑰摔在地上,飽滿的花瓣撒了一地。
身著燕尾服的薄越出現,他臉上的眼鏡卻沒了。男人腳步淩亂,走到費南雪身前時呼吸還急促著。他一臉有話要說的表情,可看到薄暝的時候,神情突然變得瘋狂。
薄越伸手想扯薄暝的衣領,薄暝護著費南雪後退。男人出手撲了空,直直撞倒了一旁的花架。
“站都站不穩,還敢出手打長輩?”薄暝整了下衣領,眼裏滿是不屑。
“秋暝,你別以為換了姓就高貴了。野種也敢和我搶人?”薄越低罵了一句。
薄暝無所謂地笑笑:“警察局管不了你,打狗隊應該能抓你吧?”
沒說一個髒字,卻從頭到尾把薄越罵了一遍。薄越又被他刺激到,捏著拳頭上來了。
兩人鬧出來的動靜引起了宴會廳裏的注意,不少賓客走了出來。走在最前麵的是安晴和費高齊,後麵有何叔叔扶著白英。旁邊還有人探出腦袋,赫然是曾經和薄越一起海釣的那幾個富二代。
費南雪一眼就看到了自己姥爺白英,兩人遠遠對視了一眼。白英眼神嚴厲,似乎看穿了什麽。
她連忙低頭,不敢再看,像個做錯了事兒的小孩。
“這是幹什麽,搶親啊?”安晴忙走過來,想要阻止這場鬧劇。
她剛踏上紅毯,就有一個身高近兩米的壯漢保鏢將她攔住。保鏢也不跟她客氣,一句“後、退”聲如洪鍾,震得人耳膜發麻。
安晴向來彪悍,但麵對這樣的體格壓製,她也不敢造次。她退到一邊,拿著對講機喊保安,可叫了半天,也沒人應聲。
對講機那頭的保安隊長和司機小黃拉著一眾兄弟在休息室打牌,旁邊的監視器上熱鬧非凡,對講機裏傳處安晴的鬼叫,而保安隊長甩下四個K:“炸你!”
大小姐平日待他們很好,此時被人辜負,他們理應出一份力。即使做不到有仇報仇,忽略安晴的要求,他們還是能做的。
被辭退又如何,他們不想昧著良心害幫過自己的人。
薄越揮拳,薄暝輕鬆閃開。薄暝反手握住薄越的胳膊,抬腿屈膝,朝著他的背一送,薄越吃痛跪倒,雙手被薄暝負住。
薄越咬牙:“這是我的訂婚宴,你憑什麽搶我的未婚妻?”
“問得好。”他從外套衣袋裏抽出裝飾絲巾,將薄越的雙手係上。薄越掙了半天也動不得,隻能被迫以雙手被負的姿態跪在地上。
薄暝拍了拍他的臉:“我賞你個機會,你敢當著費南雪把話說清楚嗎?”
他站直了身體,保鏢適時遞上紙巾,他邊擦手邊看了薄越一眼,眼神裏明明白白寫著“我賭你不敢說”。
薄越扭過頭,不想看薄暝,卻意外對上了費南雪若有所思的視線。
薄越以膝蓋為支撐點,往前挪了幾步。他試圖走到費南雪身邊,卻被薄暝長腿攔住去路。薄越抬頭看她,女人換了條白色禮裙,站在燈光下如一束握不住的月光。
昨天,她還軟著嗓子跟自己說給他帶飯。笑著和他說話時,真誠又懇切。隻是一天時間,為什麽她就變了?
他忍不住開口:“南雪,你是不是聽他說了什麽,我可以解釋。”
向來冷傲的薄越從不解釋,他也從沒懇求過費南雪,這是第一次。
費南雪垂眸看他,心下格外平靜。她以前學習到了這種能力,事情解決,就把情緒隔斷,不讓它們影響到自己的正常生活。
安晴是,薄越也是。他們想要影響她,她就偏不讓他們如願。
想到這裏,她的心湖越發沉寂,甚至泛不出一絲漣漪。
費南雪輕聲說:“我不喜歡聖誕玫瑰,不戴六碼的戒指,也不用玫瑰味的香氛蠟燭,更不喜歡紅寶石鑲成的玫瑰項鏈。最重要的是,我聽到了你說的話。你希望我複述嗎?”
依舊是客氣疏離的口吻,薄越的心好像被無形的手捏了一把,又酸又疼。
他覺得自己是該憤怒的,被撕下偽裝的那一刻,人都會覺得羞惱而生氣。可他的雙手被負,想要的東西抓不住。種種的情感混在了一起,滋長出後悔的情愫。
他從不為自己的決定後悔,可這一刻,他是真的想要重來。
薄越愧疚地看著費南雪。他的聲音低啞:“南雪,再給我一次機會。”
費南雪移開了視線,而此時,薄暝站到了她的身邊。男人身上帶著淡淡的青草和薄荷氣息,湊近時極具侵略性。
他伸手,直接將費南雪攬入懷裏。她沒留神,靠倒在他堅實的懷抱中。
薄暝的手臂將她護著,手背上的青筋微微凸起。他的手心隔著一層衣料,卻隔不住他灼燒的體溫。心緒和耳畔的流蘇一起簌簌作響,熱意攀上臉頰。
原本平靜的心湖被投下的石子打破,湖麵泛起了浪水,一下一下往心壁上拍。
她抬頭看薄暝,臉頰邊那點小小的傷疤就在眼前。隨著他牽起的笑意,小月牙越發明顯。
薄暝勾起唇角:“錯了。從今天起,你該叫她小嬸嬸。”
作者有話說:
宴會廳裏傳出的音樂聲是關淑怡的《實屬巧合》。
薄暝偷換掉的。
一個心機bo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