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月光

飛機上,時衾的位置在最前一排,靠窗。

值機的時候她運氣好,升了艙,旁邊兩個位置都還沒有人。

周圍法語和中文夾雜聊天說話的聲音,吵吵鬧鬧。

她的額頭抵在窗邊,望著窗外的景色。

飛機起飛時,正好趕上日出,遠處的朝陽呈現鮮豔的血色。

以前的人們,將黃昏和黎明視為同一樣事物。

時衾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黎明和日出不再給她希望的感覺,更像是黃昏的別離。

她的拇指不自覺在無名指上輕蹭,好像那裏空了一塊。

明明戒指戴了沒幾天,摘了快兩年,時衾還是沒戒掉這個動作。

飛機升到五千米高空之後,艙內溫度變得很低。

時衾特殊日子來了,小腹隱隱墜痛,更加怕冷了。

空乘人員一直在中間被乘客叫住,總不到前麵來。

等了許久,從前麵頭等艙出來了一位空乘。

時衾想找她借毯子。

“不好意思女士,我們的毯子已經都發完了。”空乘的聲音溫柔充滿歉意。

時衾笑笑,趕忙說沒事。

空乘看她臉色蒼白,關切問:“女士您是不舒服嗎?”

時衾擺擺手,用女生都懂的方式含糊解釋。

空乘了然:“這樣,我幫您再問問。”

她掀開簾子,回到了頭等艙。

原本時衾以為她會去很久,誰知道沒兩分鍾就回來了,手裏拿了一張疊成方塊的毛毯。

“正好頭等艙有位乘客不用毯子。”

時衾道謝,接過毯子。

毛毯的觸感柔軟,她整個人裹在裏麵,身體溫暖起來,總算覺得好受一些。

時衾閉上眼睛,吸了吸鼻子,不知道為什麽,在毛毯上隱約聞到一股很淡很淡的檀木香氣。

等刻意去再辨認時,味道又沒有了,好像是錯覺。

十一個小時的航程,在法國時間的中午落地。

時衾因為那錯覺似的一縷檀香,整趟旅程都沒有睡著,情緒莫名低落。

在機場落地以後,一種異國的陌生感在瞬間將她籠罩。

時衾捏了捏行李箱推拉杆,深呼一口氣,東張西望,按照機場的文字指示,去到行李提取處拿托運行李。

路上,她光顧著認路,沒看見前麵。

有個身材瘦削的男人撞了上來,又匆匆離去。

時衾皺皺眉,沒怎麽在意,繼續往前走。

等待托運行李的過程中,她隨手往外套的兜裏插,才發現裏麵的錢包不見了。

來法國前她就做了功課,知道這邊治安差,所以特意把錢包隨身放。

但時衾著實沒想到,治安能差到這個地步,她剛下飛機沒幾分鍾,就被偷了錢包。

如果隻丟了錢包倒也罷了,但她的護照和重要身份證件都放在裏麵,沒有那些東西,寸步難行。

時衾望著來來往往的行人,匆忙疏離,陌生的文字,陌生的語言,她仿佛置身事外,格格不入。

一瞬間的無力感襲來。

她斂下眸子,輕歎一聲,很快調整好情緒,找到機場工作人員。

機場工作人員的法語語速極快,連珠串兒似得往外蹦,時衾要很費力才能跟上,聽了半天才聽懂。

大致意思是,報警沒什麽用,大概率找不回來,建議她翻一翻機場裏的垃圾箱,有可能找到被小偷丟掉的護照證件。

時衾苦笑。

巴黎這座城市,真是送了她好大一份歡迎禮。

除此之外也沒有別的辦法。

她隻能拖著行李箱,真就一個垃圾桶一個垃圾桶的翻看。

當時衾翻到第三個垃圾桶時,突然有人出現在她麵前,擋住了光線。

她愣了愣,抬起頭。

男人身材瘦削,穿著黑色皮夾,卷曲頭發,臉上被打的鼻青臉腫,頭發上還沾了血跡,貼在額角。

時衾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慌張和戒備。

“我在地上撿到你的錢包。”男人用法語說。

時衾看見他顫顫巍巍地伸出手,手裏拿著的正是她丟掉的錢包。

失而複得讓她瞬間欣喜,激動萬分地向他表示感謝。

男人的神色卻是慌張,錢包給她,立刻大步匆匆地離開,連她感謝的話都還沒聽完。

時衾覺得奇怪,狐疑一瞬,沒怎麽在意,很快低頭檢查錢包裏的東西。

護照和證件都在,隻是錢包裏的錢,反而多了幾張。

早上出門時,她明明認真數過,沒有那麽多的。

時衾望著男人的背影,拖著行李箱,跟了上去。

男人推開旁邊樓梯通道厚重的門,門晃**了兩下,被他不小心踢倒的掃把卡住,留了個口子。

時衾抿抿唇,手剛要將掃把拿開,就聽見昏暗通道裏麵傳來的對話聲。

用的法語。

“錢包還她了?”一道陌生男聲響起,輕輕淡淡,明明語調裏散漫慵懶,卻透著一股無形的壓迫感。

“還了還了。”另一道男人的聲音顫抖,充滿恐懼。

時衾聽出來,是剛才還她錢包的人。

“錢也放回去了?”

“放了放了。”別說是偷的錢了,就連他自己口袋裏原本的錢,都一股腦塞了進去。

“走吧。”又是那道陌生男聲,語氣漫不經心。

緊接著,樓梯通道處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像是逃命一樣地往下跑,直到聲音消失不見。

通道裏恢複了安靜。

時衾盯住那一道門縫,幽深晦暗,腦子裏一根弦忽地緊繃。

仿佛意識到了什麽,她眼睫顫了顫,直接推開了門。

男人靠在樓梯扶手上,眼眸低垂,黑發散落額前,側臉隱匿在陰影裏,看不明表情。

一身深色西裝,稍顯淩亂,像是剛剛有過大動作,銀灰色的領帶被他扯開,隨意搭在脖子上。

聽見有人進來,他不為所動,連眼皮都不抬一下。

他的手裏夾了一隻煙,手指幹淨修長,骨節分明,沾了些不知誰的血跡,已經幹涸。

男人的食指在煙上輕慢地點了點,抖掉了多餘的灰。

煙頭明滅,發出橙黃色的光。

時衾看見他無名指上,戴著的那一圈銀色戒指。

不知道怎麽想的,她抬起胳膊,把手裏失而複得的錢包就那麽砸了過去。

傅晏辭被錢包砸了滿懷,怔了怔,目光落在那個米色錢包上,一下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他遲疑片刻,緩緩抬起頭來。

時隔兩年,他還是第一次那麽近距離看時衾。

長發漆黑,肌膚雪白,眼角那顆淺褐色的小痣,淚珠一般欲墜不墜。

目光依然澄澈,看向他時,像是世間最冰冷的水。

陌生而疏離。

“……”

傅晏辭攥住她砸來的錢包,輕歎一聲,走進她,將錢包遞過去。

“別再弄丟了。”

時衾覺得他真的很討厭,為什麽要在她已經快忘記的時候出現,還用副若無其事的語氣跟她說話。

“你來幹什麽。”她冷言冷語。

“來送你上學。”

“你這樣好嗎。”

“不太好。”傅晏辭輕扯唇角,似苦澀一笑,“所以沒想讓你看見。”

時衾咬著唇,不知道用什麽心情麵對他。

她慶幸通道裏的光線足夠昏暗,能夠掩飾她的失態。

許久的僵持。

時衾不發問,傅晏辭就不開腔。

來送她上學,卻又不露麵。

無名指戴著她送的戒指,卻從來不找她。

時衾更加討厭傅晏辭了,非得這樣若即若離地釣著自己。

傅晏辭望著她,女孩眼眶紅紅的,眼神裏充滿了怨恨,薄薄的唇瓣被她咬出紅印。

他心底發涼。

“衿衿。”

“別咬自己的嘴唇。”

他越這麽說,時衾咬自己就越狠,像是故意和他對著幹。

傅晏辭無奈,抬手掐住她臉頰,拇指蹭過她唇畔。

時衾終於被迫張開嘴。

牙齒和嘴唇碰到了他的指腹,像是薄荷一般清涼。

涼得她渾身一顫。

時衾猛推開他,手掌抵在男人胸口,僅是一瞬,卻感受到了他心髒跳出的力度。

轉身往通道外走時,那力道還纏綿在掌心,她左手僵在半空,一動不動,好像想讓那感受多停留一會兒。

她恨自己沒出息。

分手分得幹幹淨淨,腦子裏卻沒有一天不在想傅晏辭。

即使她再躲,再逃,當傅晏辭出現在她麵前時,終於避不開這個事實,逼她承認。

越是這樣,時衾就越是覺得自己廉價。

明明他已經有妙同趣自均了,為什麽還要來煩青青子衿。

難道他以為能兩頭都要嗎?

時衾在前麵走,傅晏辭在後麵跟,目光幽沉,盯著她輕輕聳動的肩膀。

心裏不是滋味,本來沒想把她惹哭的。

但看都看到了,他索性不再遮掩,真要把她送到學校為止。

時衾轉了兩趟公交,知道傅晏辭就在後麵,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

明明該趕他走,卻不知道為什麽,她不作為了,放任自流,就那麽由著他跟。

到了學校附近的公寓,公寓是周瑞聯係了在這邊的朋友,幫她找好的。

時衾的房間在三樓。

她望著陡峭的木質舊樓梯,雙手抓住行李箱,一階一階緩慢地向上挪動。

傅晏辭想要幫忙,被她冷冷地拒絕。

時衾兩條胳膊因為過於用力,肌肉止不住顫抖。

她仰著頭,目光平靜望向男人:“這些事情以後都是要我自己做。”

他幫了這一次,不能幫她每一次。

不如連這一次都不要幫。

“……”傅晏辭垂眸,凝著眼前的小姑娘,纖細嬌小,穿著寬鬆的白色T恤,拎著半人高的巨大行李箱。

隨著搬行李箱的動作,她衣服領口鬆散,斜斜地露出半邊肩膀,以及深邃凹陷的鎖骨。

比他上次見,要更加瘦了,仿佛這兩年沒有攝入營養一般。

傅晏辭收回手,默默看她艱難向上的背影,他虛虛抓了一把空氣,心中酸澀。

他的小姑娘,到底是長大了。

到了房間門口,時衾和早等著的房東交接。

房東是個微胖的中年法國女人,麵相和善,也很熱情。

隻不過時衾的法語還不算熟練,溝通上遇到了不少障礙,來來回回交涉了許久。

她們交談的時候,傅晏辭就靠在門框邊,一言不發。

法國女人故作不知,也不問時衾和他是什麽關係,保持著得體的距離。

終於艱難做完了交接,法國女人把鑰匙給她,待她離開,公寓走廊恢複安靜。

時衾搭在門把手上,靜靜和他對視。

她抿著唇,請人離開的話到嘴邊,卻怎麽也說不出來。

時衾有些後悔,分手的時候太和平,甚至是在兩人感情最為濃烈時戛然而止。

兩年時間過去,再次見麵,她對傅晏辭竟然沒有多少恨意。

僵持許久。

本來送到這裏,傅晏辭覺得自己要是識趣,就該走了。

他從靠著的門邊站起來:“不請我進去坐坐嗎?”

言為心聲。

理智拉扯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