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月光
時衾走出公寓時,薄暮熹微,灰白色的天空染上了一條血線。
她仰頭,望著那條天際線,突然覺得自己一下蒼老了,比同齡人都要老。
十二歲的時候老了一次。
二十歲的時候又老了一次。
她好像再也不是那個天真爛漫的小姑娘了。
她深愛過,然後又失去了,這真是極大的不幸。
不如一開始就沒有。
腦子裏回響著離開時,傅晏辭說的最後一句話——
“我的衿衿急著要長大。”
時衾恨他又深一層。
離別時為什麽要說話,不如什麽都不說。
她永遠也不會忘記這一句話了。
時衾聽見有人喊她名字。
江晗在路燈下站著,朝她大步跑來。
他的目光落在時衾臉上,濕漉漉的眼睛,紅腫的嘴唇,幾個小時的電話接不進去。
江晗不用去猜也知道發生了什麽,但他卻不敢去想,想得他難受。
他伸手將她抱進懷裏。
本來是不該這樣的,本來是該把他推開的。
但江晗的擁抱,像是一根稻草。
即使是一根稻草,時衾也緊緊抓著不放。
她趴在男人的肩頭,憋了一晚上的情緒,在這一刻放聲大哭。
傅晏辭站在客廳落地窗前,遠處的天空被朝陽染成血色。
有一對男女在血色之下緊緊相擁。
他覺得刺眼燒心,伸手拉了窗簾。
課不記得去上,飯也不記得吃,做什麽事情都覺得呼吸喘不過來。
這些失戀的常態在時衾身上一樣也沒有發生。
除了分手那一天在江晗麵前的失態,她恢複得格外快,表現得像平時一樣正常。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失去這件事情,也是可以習慣的。
如果每一次她都撕心裂肺,那真是不用活了。
在這一方麵,時衾給了自己許多心理暗示。
看,她沒有那麽傷心,說明她也沒有那麽喜歡那個人。
傅晏辭這個名字現在成了她的禁詞。
所幸在學校裏的時候,沒有人會提起他。
時衾本來想把以前在淮宇科技實習加的同事全都刪掉,但又覺得自己應激反應太過。
能加上微信的,都是她能聊兩句話的同事,張文到現在還時不時找她聊天。
沒必要因為一個傅晏辭,失去她自己的社交關係。
時衾最後隻把徐啟刪了,她連並徐啟一起記恨上了。
如果那天在車上,徐啟對她如實相告,早說傅晏辭不喜歡她了。
她也不會最後和他分得那麽狼狽。
分手之後,時衾生活裏唯一的區別,就是周末的時間大段大段的空了下來。
她哪也不想去,就那麽待在寢室裏。
有時候發呆,一發就能發一天。
蘇圓圓說她是她見過分手之後表現最平淡的人。
不像是她,哪次分手都要去酒吧鬧得一個月不得安寧。
時衾總是笑笑。
蘇圓圓說這話時,林喬沒吭聲,隻是每次去食堂買飯,都會給時衾帶一份。
她心思細膩,知道時衾並不是真正像表麵上那樣沒事,不然也不會天天忘記了吃飯。
分手後第二周的周末,周瑞給時衾打來電話,劈頭蓋臉一頓罵。
“翅膀硬了是嗎,課都不來上了?”
時衾很喜歡周瑞的課,但她現在的身份,沒了傅晏辭女朋友這一層,大概是永遠夠不上他們的階層,也就沒必要再腆著臉去夠。
“周老師,我和傅先生已經分手了。”
周瑞的電話開了免提。
女孩溫柔清淡的聲音傳來時,周瑞下意識地瞥了一眼旁邊的人。
傅晏辭麵沉如水。
時衾現在不叫他的名字,隻叫他先生,比叫名字還要生疏客氣。
“我不管你們之間怎麽了,你是我的學生,沒把你教出去,丟的是我的人。”
“趕緊滾過來上課。”
周瑞的言語激烈。
“……”時衾沒辦法,隻能磨磨蹭蹭地動身去工作室。
掛了電話,周瑞攤手:“這樣行了吧。”
傅晏辭沒吭聲,起身徑直離開。
周瑞望著他孤傲的背影,無奈歎氣,看向另一邊的商寂,不解道:“他這都分手了,怎麽還管得那麽緊。”
商寂懶散靠在座椅裏,雙手抱臂,涼薄的唇勾起,好整以暇地看戲。
他輕飄飄地說:“誰知道呢。”
商寂那天也在大劇院,不巧正好看見了時衾,傅蘇兩家聯姻的傳聞甚囂塵上,難免聽了些不該聽的,看了些不該看的。
他見傅晏辭最近感情不順,喪得像條死狗,好心和他說。
偏偏傅晏辭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知道小孩跟他鬧分手,是誤會了他跟蘇妙同的關係,愣是不解釋。
商寂懶得再管。
他自己的一堆爛賬都算不清楚。
商寂拍了拍西裝袖口並不存在的灰,站起來:“我也走了。”
再不去醫院看著人,蘇妙同又得跟他翻了天。
小貓現在膽子大了,敢背著他打封閉針。
到底還是不長進,她要是腿廢了,豈不是正得他意。
周瑞看著他們一前一後離了自己的工作室,忍不住心裏罵了句髒話。
這倆人拍拍屁股走了。
就剩下他一會兒還要帶小孩。
他低頭打開手裏的紙條。
龍飛鳳舞的幾排字,是傅晏辭給他列的談話核心內容,先聊什麽再聊什麽,別聊什麽,事無巨細。
父母教孩子都沒那麽上心。
時衾去到工作室以後,周瑞和她促膝長談聊了許久。
讓她課繼續上,法語要找老師學,隻字不提傅晏辭。
時衾很感謝他和自己說這些。
她也的確該為自己的未來考慮和打算,也想離那個人越遠越好。
工作室裏傅晏辭曾經站過的那塊地方,時衾再也沒上那裏去過。
她知道自己表現得正常,其實一點不正常,杯弓蛇影的。
換個環境,也許會慢慢變好。
之後時衾的所有時間幾乎都被占滿,學校的課,工作室的美術作業,還報了法語的語言課。
她一向聰明,學什麽都快,美術作業和法語課都做得很好。
除了學校裏的專業課讓她時常受挫。
要不是跟周瑞上課,時衾對自己能力上的自信,就要被電子信息工程這個專業給摧殘沒了。
巴黎美院的申請是需要看作品。
時衾大學的專業並不能幫助她申請學校,隻能拿作品去參加各種國內外的比賽,來摸她自己的水平到底如何。
她運氣好,幾乎每次參加,都能拿個或大或小的獎項。
周瑞也很高興:“都說了你是我帶過最有天賦的學生。”
時衾高興之餘又覺得奇怪,她以前應該是沒聽過周瑞這麽誇自己的,不知道他是跟誰說的。
轉眼就到了大四,時衾早就考過了語言證書,申學校的過程也很順利。
周瑞幾乎把所有的流程都替她摸清楚了,時衾就要按照他教的一步一步去做。
在六月的時候,她就收到了巴黎美院的錄取通知書。
時衾收到郵件以後,第一時間截圖發給了周瑞。
高檔私人會所。
傅晏辭難得組了個局,請了圈內好友,說是慶祝。
友人問慶祝什麽,傅晏辭不答。
商寂和周瑞曉得,意味深長地互看一眼,開了瓶極貴的紅酒。
傅晏辭敬了周瑞一杯,說他辛苦。
周瑞不敢當。
他確實是沒什麽辛苦的,不過一個傳話筒,上不了什麽心。
時衾申請學校的事無巨細,也都是傅晏辭準備好交給他去說的。
周瑞把錄取通知書的郵件截圖給他看。
手機屏小,字也小。
傅晏辭讀得很慢很認真,一個字一個字看過去。
不像平時,看個價值幾千萬的合同,也是一目十行。
許久,終於讀完,他關掉圖片,看見了下麵時衾發來的一段語音。
傅晏辭躊躇,緩緩點下播放——
“周老師,謝謝您這段時間的幫助。”
女孩的聲音輕柔婉轉,像是夜鶯在低語。
明明已經過去快一年了,他還是能輕易聽出裏麵透著的一股淡淡悲涼。
他垂下眼簾,久久不能回神。
友人們在喝酒閑聊。
傅晏辭一個人靠進椅背裏,拿著周瑞的手機,一段語音,一遍一遍,聽了百次。
時衾離開那天,江晗和她同一天飛機。
她飛法國,江晗去的美國。
時衾的航班時間在前,要登機的時候,江晗很輕地抱了她一下。
“常聯係啊。”他故作輕鬆地說。
時衾望著他,神情複雜,欲言又止。
江晗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又是想給他找不痛快。
“差不多得了,給我留點臉。”
非得要一遍遍拒絕他才行。
他追到這樣的地步,已經夠跌份兒的了。
時衾對上江晗的眸子,明亮漆黑,眉眼俊朗,和那個人依稀有些相像。
她立刻移開了目光。
“對不起。”她隻是不想江晗在自己身上浪費時間和感情而已。
江晗覺得她是真不會說話。
一句對不起,還不如再拒絕他一次呢。
他伸手,拍了拍她的胳膊:“登機吧。”
目送時衾離開,江晗拖著行李箱,去了櫃台辦理退票。
其實他計劃離開的時間是下周,不過是找個借口送她。
要是特意來送,時衾肯定不會理他。
江晗走出機場,望著淩晨六點的灰白色天空,苦笑出聲。
搞不懂他為什麽年紀輕輕,就要吃愛情的苦,大概沒有人能做到像他這樣的程度了。
機場的貴賓室,傅晏辭隔著一道玻璃和半遮的屏風,麵無表情地看著江晗來為時衾送行,看他把時衾抱進懷裏。
從他輕輕一攏的動作裏,傅晏辭知道他們之間尚沒有什麽,不過是江晗一廂情願。
但他握住玻璃杯的手依然收緊,指尖泛白,幾乎要將杯子捏碎。
直到機場廣播開始催促,他才起身登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