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月光

時衾租的公寓空間不大,一個開間,放了張單人床和布藝雙人沙發,算上廚房和浴室也不足二十平米。

雖然時衾父母去世時,交通事故的賠償,加上NGT公司好心的慰問金,以及平時她也接一些首飾製作單,讓她不至於為錢煩惱,但也隻能剛剛覆蓋掉出國留學的開銷,租不起更大的房子了。

時衾說要來法國留學時,她舅母還打來電話勸,怕她把錢全花光了,以後日子不好過。

她沒理。

本來她就覺得錢是世界上最不重要的東西,誰也不知道明天還會不會到來,不如及時行樂,做最想做的事情。

這間小公寓,多虧了周老師的關係才找到,離學校很近,租金劃算,性價比很高。

做舊的雙人沙發上,傅晏辭靠在上麵,他手長腳長,顯得有些束縛。

時衾不理他,自顧自地收拾行李。

她深深地厭惡起自己,沒有半點出息。

公寓許久沒有人住過,到處都是灰,透著一股淡淡黴味。

時衾推開床頭的木窗,窗外種了不知名的灌木,陽光灑在嫩綠色葉片上,仿佛歲月靜好。

她盯著光影流動,回過神來,輕扯唇角,怎麽可能靜好,不過是短暫的錯覺。

十一個小時的飛機,再從機場折騰到公寓,收拾到現在,時衾已經疲憊不堪,但像是慪氣一般,不想當著傅晏辭的麵休息。

傅晏辭的手撐著額角,默默注視她。

時衾越是想要在他麵前證明自己的獨立,就越是顯得幼稚,被他一眼看穿。

他餘光瞥一眼牆上掛鍾。

從進到公寓裏,時衾已經打掃了兩個小時,細白的肌膚染上緋紅,碎發沾著汗水貼在臉頰。

“衿衿。”

“休息一下。”他說。

男人的聲音低緩徐徐,酥麻進了耳朵眼,一直酥進了內裏。

時衾恨不得她的耳朵聽不見,這樣身體真實的反應就不會讓她難堪。

她將手裏的抹布丟到桌子上。

“不要再這麽叫我了。”她已經不是你的寵物了。

“傅先生。”

時衾用他以前最討厭自己喊他的方式,叫他傅先生,提醒著他們之間的距離。

女孩生硬的話語,一字一句刺在傅晏辭心上。

他靜靜看她,眼眸漆黑。

許久,他輕歎一聲:“衿衿,就這一天,和我好好說話行嗎。”

時衾望著他,陽光透過綠植潑灑進來,在他俊朗麵龐上投下婆娑樹影,鴉羽似的眼睫密密。

真他媽迷人。

真他媽歲月靜好。

時衾撿起抹布,朝他臉上扔去。

“你做夢。”

眼前一黑,傅晏辭感覺到髒濕的抹布砸在他臉上。

擦過窗台的抹布,夾雜著灰塵和植物的味道。

他突然想,如果他們沒有分手,這多像是平常的某一天。

他故意說了什麽話,惹得小姑娘羞惱,抹布扔過來,耳畔是她溫溫軟軟的罵。

傅晏辭一向做事果決,從不後悔,偏偏遇到和時衾相關的事情上,卻總是猶豫躊躇。

他輕扯唇角,涼涼自嘲,抬手拿下抹布,斂去了瞳孔裏複雜情緒。

時衾不想看他,轉身去了廚房,找了條新抹布。

她擰開廚房的水龍頭,水龍頭發出悶響,水流四濺開來,直接灑了她一身。

時衾愣了愣,趕忙想要把水關上,然而水龍頭已經不起作用,關了依然有水濺射出來,水台下方也有水滲出。

之前她一直在浴室接水打掃,沒想到廚房的水管年久失修,一用就壞了。

她趕忙蹲下來,打開水台的門,檢查裏麵的水管。

傅晏辭在外麵,見時衾久久不從廚房裏出來,水流的聲音不斷,他皺皺眉,起身去看。

狹小的廚房裏,時衾跪在地上,身子探進了水台下,兩隻手握住不斷冒出水的細長管道。

白色T恤被水打得很濕,薄薄的布料貼在身上,隱約透明,襯出如象牙般細膩的肌膚,動作裏凹處了淺淺腰窩。

傅晏辭眸色沉了沉,又很快移開了視線。

他走過去:“怎麽了。”

時衾從水台底鑽出來,她眨了眨眼睛,眼角流出一滴水,盤起的烏發鬆散,也變得濕漉,如海藻般垂在肩頭。

傅晏辭在她臉上停留兩秒,眼眸紅紅水潤,像是小鹿的眼睛。

男人喉結突滾,隨即垂下眼簾。

到了這種時候,時衾實在無能為力,也不再跟他慪氣。

“水管壞了。”她擦了擦臉上的水,悶悶地說。

“我來吧。”傅晏辭脫掉身上外套,慢條斯理將褲腿袖口卷起,明明是來修個水管,舉手投足依然處處矜貴優雅,不緊不慢。

不像時衾,已經是一身狼狽,她望著男人動作,抿了抿唇,讓開了位置。

廚房地上已經積了淺淺兩厘米的水,好在有防水台,沒有蔓延到外麵。

傅晏辭蹲下來,褲腳打濕了也並不在意,他彎腰進到水台下,有條不紊地檢查水管。

時衾靠在櫥櫃門上,渾身濕透,早就累得不行,徹底不管這些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任由水打濕她的牛仔褲。

她的目光落在傅晏辭身上,他的手臂沾了水,白色襯衫也被打濕,深一塊淺一塊。

平時那一副盛氣淩人,高高在上的模樣不複存在,仿佛被拽下了凡塵。

水管檢查到一半,傅晏辭突然停住,將無名指上的戒指摘下,放進了西褲口袋,像是怕把戒指磨壞,極為珍視。

“……”時衾別過臉,當作沒有看到。

濺射出來的水形成了薄薄水霧,陽光從上方的窗戶透進來,穿過那水霧,出現了一道小小的彩虹。

七色彩虹橫跨在男人寬厚結實的背上。

時衾怔怔盯著那條彩虹,忍不住去想,這一天真的很像過去某個平凡一天。

他們共同麵對著生活的瑣事,傅晏辭在這種時候,總是顯得很可靠。

從水管裏流出來的水漸漸變小,從噴泉變成一股一股。

傅晏辭抬起頭:“能幫我找個扳手嗎?”

時衾眼睫顫了顫,回過神來,起身去拿扳手。

傅晏辭接過扳手,自然地道了一聲謝,繼續探身去修水管。

時衾站在原地,隻能看見他的發頂。

她眯了眯眼睛,以為自己看錯了,微微湊近他,看得更仔細。

在男人濃密的黑發間,一根銀白色的頭發顯得格外醒目突兀。

“……”

時衾以前從不覺得傅晏辭老,就算唯一一次說他老,也是故意嗆他。

乍然看到他頭上的白發,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你有白頭發了。”她輕輕說。

聞言,傅晏辭動作稍頓,像是不怎麽在意,或是早就知道,淡淡“嗯”了一聲。

他都三十一歲了,人生近一半已經過去,生出白頭發也並不稀奇。

他這樣的反應,讓時衾心裏更加酸澀。

以前在傅晏辭麵前,她絕口不敢提老,提了有的是她苦頭吃,變著法兒地證明他不老。

現在他的態度卻是不鹹不淡,好像已經接受了。

時衾回憶這兩年,傅晏辭在事業上風光得很,尤其是他主導研發的自動駕駛技術,在國內汽車領域引領了技術革新,能夠將人類駕駛事故率降到80%。

甚至還有專家預測,以目前的數據來看,實現真正的無人駕駛,隻是時間問題。

時衾有時候會忍不住想,如果他能早一點做出這樣的係統就好了。

上大學時,在電子信息和計算機相關的專業領域,總是能聽到傅晏辭的名字。

她的許多同學都把他當作目標,包括江晗也是。

雖然江晗嘴上不說,但是讀研的學校,選的研究方向,定的老師,和傅晏辭以前一模一樣。

其他人對於傅晏辭更多是仰望,而江晗,因為和他這個兄長靠得太近,又是同一輩,難免暗自較勁。

時衾見到的都是他意氣風發的模樣。

好像他永遠無所不能,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完全沒有想過,他有一天也會變老。

她緊抿唇,盯住那根白頭發,覺得刺眼極了。

也不知道怎麽想的,時衾彎下腰,伸手拔掉了那根白發。

傅晏辭一陣微痛,轉過身來。

回頭的時候,兩個人離得極近。

男人溫熱呼吸噴灑在她臉上,她的嘴唇碰到他了下巴,靠近唇畔的位置。

空氣中的檀香氣息沉斂好聞。

時衾愣了一瞬,宛如大夢驚醒,猛地推開他。

地板濕滑,她跌坐在了地上,手裏還捏著那根短色白發。

傅晏辭垂眸,看到她懵懵懂懂的眼神,T恤滑落,露出圓潤白皙的肩膀,半截鎖骨若隱若現。

仿佛再也忍不住了一般,他放下扳手。

時衾感到麵前的光線被擋住,男人傾身過來,將她整個人罩住。

唇上被什麽東西碰了一下。

她的心髒驟停。

後背被地上冰涼的水浸濕,烏發亦在水中披散開來。

她身體的溫度急劇升高。

欲望的火焰竄起,理智像是幾根枯枝,被迅速燃燒殆盡。

時衾死死攥住男人襯衫的一角。

下巴抵在他的肩膀,視線渙散,看著窗外,玫瑰色的夕陽被沉沉夜幕吞噬。

她眼角那顆淺褐色的小痣,宛若淚滴,隨著男人的動作,將墜不墜。

晚間的時候。

有人來敲門,用的法語,時衾沒有精力去分辨對方說的是什麽。

敲門聲持續了很久。

時衾咬著牙,不讓自己發出聲音。

“你好——請問有人嗎——”

“你們家廚房漏水漏到我家了。”

許久的沉默。

外麵的人又敲了敲門。

“沒人的話我就報警了。”

“……”

時衾眼睫顫動,慌亂而羞恥,她被扯回現實,開始抗拒。

傅晏辭錮著她的胳膊,把她抱起,走到門邊。

“抱歉。”他的聲音低沉,帶著法語這個語種特有的繾綣,“我們正在處理。”

外麵的女人似乎也被這聲音打動,愣了半晌,才說了一聲“好”。

也不管外麵的人走沒有,時衾被他直接按在門上,嘴被捂住。

半點沒有剛才的斯文態度。

老舊木門發出沉悶撞擊聲。

傅晏辭扣住她的手,十指錯落相牽,攥得她生疼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