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鬼新郎

“顧娘子莫要妄自菲薄。”

田蕙芝將手裏的食盒遞給燒火丫鬟,偏頭囑咐:“備些三哥兒愛吃的,他今日當值,等會兒好給他送去。”

而後她看向顧九,溫柔地笑笑:“廚房煙大,咱們出去聊。”

說罷,轉身出了廚房,顧九把蒲扇放下,也跟緊跟過去。

“妹妹你應該是清楚的,”田蕙芝細聲道,“我......侯府這幾個孩子沒有一個是我所生。”

顧九有些許尷尬,她沒應付過這種事,也不知如何作答,生怕說錯了話戳到人傷心處。

不遠處有座涼亭,田蕙芝走過去坐在石凳上,湖風拂來,吹亂了她耳邊的幾縷碎發。

婦人看向湖麵,有些出神。

“其實,我原也有兩個孩子,”提及自己的骨肉,田蕙芝眼角的皺紋慢慢舒展,“一個女兒,叫靈姐兒。另一個沒能出生,不知道是男孩還是女孩。”

顧九怔了怔,她從來沒聽說過田氏還有過孩子。

田蕙芝像是陷入了回憶,眼底溢出一絲掙紮的痛苦:“後來靈姐兒得了天花,沒了。我因為情緒激動,不小心摔了一下,肚子裏的那個也沒能留住。”

“這些年,我一直希望能再懷上,”田蕙芝看向顧九,勉強地笑了笑,“你適才看到的那藥,是我向宮中太醫求的方子。”

像田氏這個年紀,若是真的再懷上,就算能平安挺到預產期,怕是也得在鬼門關走上那麽一遭。

顧九在心裏輕輕歎了口氣,慢慢道:“大娘子,定會得償所願。”

田蕙芝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抬手擦去眼角的濕意,有些不好意思道:“瞧我,說這些做什麽。”

“我今日初見你時,就覺得親切,”田蕙芝笑道,“一時失語,妹妹莫怪。”

沒一會兒,燒火丫鬟過來說飯菜準備好了,田蕙芝起身離開,顧九也回了房間。

她這一路都在琢磨那個靈姐兒的存在。

顧九雖然不清楚靈姐兒去的時候幾歲,但總歸是個已經落地的孩子。可既然如此,為何侯府這幾位姐兒沒有她的存在?今日婆子提起這些時,也未曾透露過靈姐兒這個人。

不等顧九深想,梳妝台上被首飾匣子壓住的字條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今日申時,白雲觀。”

字跡有些眼熟,顧九想了一會兒,才確定是沈時硯寫的。

顧九把字條扔進炭爐。

剛好,可以趁此給她小娘上柱香。

顧九本來想在下午找個時間,去岑淑琴的房間瞧瞧,眼下隻能先往後推。

用完午膳,顧九去田氏的住處說明來意。聽到顧九要去給生母上香,田氏沒有猶豫,讓人備了馬車,隻道讓她路上小心。

白雲觀算是玉清宮的旁支,建在皇城往西的金梁橋附近,恰好毗鄰寶相寺。

大宋雖說崇道禮佛,但如今的官家傾向於佛家,而垂簾聽政的高太後則更崇尚道教。白雲觀所建的地方極具目的性,不僅和寶相寺是鄰居,出了皇城再往西去,可是被寺廟包圍的地方。

白雲觀建在那裏,與其說為了搶香客信徒,不如說是外戚為了和官家爭權來得更加確切。

到了白雲觀,顧九戴上帷帽,去到供奉宋小娘牌位的地方,上了三炷香。等她從拜墊起身時,一個小道士走過來問她需要求簽嗎。

明月知道自家姑娘最心煩這些,便準備過去攔下,顧九卻先一步點了頭。

明月詫異地看向顧九:“……九姑娘。”

顧九讓明月呆在這裏別亂走,隨後跟著小道士離開。

小道士帶著顧九繞過供奉三清神仙的大殿,來到一處供香客居住的客堂門前。

顧九正打算敲門,流衡從裏麵走了出來。

“顧娘子,請。”

客堂中央擺了一個四方棋案,兩側放著素色蒲團,此刻沈時硯就坐在其中一個蒲團上。

沈時硯今日穿了一件墨青色圓領祥雲文長袍,襯得他的膚色冷白如玉。門戶半開,從外麵偷偷跑進來的曦光懶懶地浮於沈時硯的半張側臉,勾勒出清逸俊朗的輪廓。

沈時硯手執黑子,半垂著睫,薄唇輕抿,靜思的模樣像墨畫裏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

顧九不由地有些心神**漾。

她走過去坐在棋案另一側時,沈時硯落了子。

兩人誰也沒廢話,直接開門見山,講起了岑慶的病情。

“我覺得他的病有些古怪,”顧九斟酌著說道,“從脈象上看的確是腎肝出了問題,藥也對症。岑慶是正月下旬病倒的,也就是岑淑琴消失的第二天。如今已是二月初,按理說至少應該能調養過來,可我看他的麵色卻不是如此。”

“當然,也可能是我醫術不精。”顧九補充道。

聞言,沈時硯輕輕笑開:“顧娘子莫要妄自菲薄。”

沈時硯問:“顧娘子,可得到有關岑淑琴的一些消息?”

顧九搖頭:“大多都與你們說的一般,在白雲觀上香的時候突然消失。”

“對了,”顧九想到了今日田氏說的那番話,“田大娘子是不是曾經有個女兒?我怎麽沒聽說過?候府的人也不曾提過。”

沈時硯沒問顧九為什麽忽然問起了田慧芝,隻是答道:“因為定遠侯不認這個女兒。”

顧九怔了下。

沈時硯繼續道:“田氏未嫁人之前有個青梅竹馬,而岑慶這個人生性多疑,再加上外麵的風言風語,岑慶一直不願意讓她上族譜。後來小女孩得了天花去世,岑慶也未讓她入土為安,一把火燒了屍體。”

這個並不是什麽秘密,如今人們不願意提起,是不想得罪岑慶。他遠離汴京多年還能知道這事,是多虧了楚安喜歡走街串巷,到處瞎竄的習慣。

顧九皺了下眉。

“顧娘子,我今日要去岑淑琴的夫家一趟,你可要一同去?”

顧九想了下,點點頭。

沈時硯讓流衡去拿了一套道袍給顧九。

顧九換下之後,扯了扯袍子,笑道:“如今我成了我最厭煩的那種人。”

沈時硯問:“顧娘子不喜歡道士?”

“嗯。”顧九點頭。

“那你為何還要把你生母的牌位擺在這裏?”

“這是兩碼事。”

沈時硯看了她一眼:“我也不喜歡。”

顧九了然。

你是站在官家那邊的,自然不會喜歡道士。

顧九把明月叫到客堂,把帷帽替她戴上,囑咐她呆在這裏。隨後,顧九跟沈時硯一起去了景福坊秦家。路上,沈時硯將秦家簡單地介紹了一番。

聽到秦家是寒門士族時,顧九小吃了一驚。這種門第能和侯府攀上關係,倒是少見。

秦家人聽到寧王來了,紛紛出來迎接,恭敬行禮。等視線瞟到沈時硯身邊那個穿著道袍的小娘子時,心裏犯疑。

顧九見此,立馬像模像樣地甩了一下拂塵,嘴中念道:“貧道法號‘弧朔’。”

眾人敬畏寧王,雖說從未聽說過“弧朔”這號人,但也都不敢怠慢顧九。

沈時硯笑著瞧了顧九一眼,後者趁其他人不注意,小幅度地挑了下眉。

兩人被秦家人迎進屋,岑淑琴的夫君秦懷問他們所來何事,沈時硯說是關於岑四娘子。

秦懷愣了下,沒想到這個失蹤案還會再查下去。

“秦郎君,不知尊夫人,”顧九壓低了聲音問,“身體上有無特征?比如痣和胎記之類的。”

秦懷被這話問得有些尷尬,他抬頭看了一眼溫笑著的沈時硯,視線相碰,不知為何,背脊發涼。

他又重新看向顧九:“......沒有。”

顧九又問:“可確定?”

秦懷認真想了下,還是搖頭。

顧九看向沈時硯,而後道:“郎君可否方便帶我去趟您和岑四娘子的房間?”

秦懷不敢遲疑,連忙領著人過去。

走至庭院中時,一個婦人不知道從哪裏冒了出來,瘋瘋癲癲地撲向秦懷,嘴裏還不停道:“我兒啊,二郎,我的二郎,你回來看母親了,你終於回來了。”

秦懷連忙安撫婦人,而後讓婆子把人帶走。

“是下官的錯,讓母親衝撞了王爺。”

沈時硯笑道:“無事。”

顧九看著婦人三步一回頭的模樣,好奇道:“這是秦家大娘子?那她為何叫你二郎?”

沈時硯來時告訴過她,秦家二郎去年年底失足摔下了樓,沒了。

秦懷麵色有些複雜:“我和二弟相貌有些許相似,母親有時候犯病時總覺得二弟還活著,所以常常誤以為我是二弟。”

秦家的宅院不大,沒走一會兒,很快就到了秦懷和岑淑琴的房間。

顧九和沈時硯兩人在房中細瞧了番,沒發現什麽蹊蹺之處。

沈時硯問:“岑四娘子去白雲觀前有沒有什麽異常之舉?那日你可陪她一同去?”

秦懷老實答道:“都和平常一般,不過我未陪她一起去。”

頓了頓,他露出一絲苦笑:“我娘子她平日不願多出門見人,那日她提出去上香時,我還很開心,但我娘子不願讓我陪同。”

顧九正在查看岑淑琴的梳妝台,猛然聽到這話,動作一頓。

“岑四娘子脾氣不好?”

秦懷沒想到這女道長問的如此直接,一時沒反應過來,愣了幾秒才忙道:“不不,娘子她脾氣很好,隻是這一點有些奇怪。”

養在田氏房裏的孩子,脾氣應該也不會差到哪裏去。

顧九點點頭,繼續去查看岑四娘子的物件。

“這是岑四娘子繡的?”顧九從一個放滿針線的籮筐裏拿出一個還沒繡完的帕子。

秦懷道:“是。”

顧九不懂女紅,隻是單純覺得這手帕上繡的半截蘭花挺好看。她把東西放回籮筐,轉身看向沈時硯,黝亮的瞳仁往門外一轉。

沈時硯笑了笑,和秦懷說了兩句話,兩人離開秦家。

作者有話說:

晚了Tv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