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鬼新郎

“王爺說,禮不成,則廢。”

顧九是被兩位婆子半扶半拖地弄下花輿。

顧府距離定遠侯府沒多遠,過了州橋沒一會兒,就到了。

顧九撐著有些發軟四肢,死死咬住下唇裏肉,用痛意保持清醒。

定遠侯府門前占滿了看熱鬧的人,有人伸長脖子去瞧新婦,和身邊人嬉笑討論。

“這顧家人可真有意思,明明知道鬼新郎還未歸案,卻還選在這個時候成親。”

“欸你沒聽旁人道這位顧府的庶女是個命硬的,保不準昨夜已經把鬼新郎嚇走了。”

正熱鬧著,突然人群中爆發出一聲尖叫。

那前幾秒還威風凜凜的大公雞,卻在跨門之際劇烈地抽搐起來。沒等眾人反應過來,公雞的脖子軟綿綿地垂下。

死了。

抱著公雞的岑管家意識到不對,也顧不得禮儀步驟,火急火燎地率先進了府,而後壓著聲讓人把新婦直接帶進婚房,關上朱紅大門,隔絕了外麵好奇的目光。

公雞死了,這拜堂自是無法進行。

明月攙扶著顧九跟在侯府的婆子身後,七繞八繞,進了婚房。

顧九剛碰到床,雙腿就徹底軟了下來。

她緩了一口氣,囑咐明月:“你快去買些葛藤花,拿到廚房煎水送來。”

明月見顧九臉色不對,不敢磨蹭半分,趕緊出去。

顧九四仰八叉地倒在**,將那死沉的發冠卸下,隨手扔在一邊,閉眼休息。

等顧九再次醒來時,明月正小心地用湯勺給她渡水。

明月連忙放下湯碗,將人扶起。

顧九看了眼外麵的天色,已是黑夜。婚房內燃著燭火,映著這滿目的鮮紅。

“九姑娘,奴婢沒能出去,被侯府的管家攔了下來,”明月細聲道,“這個葛藤花是侯府大娘子田氏給的。”

一語未落,明月怕顧九心生顧慮,又趕緊補充道:“九姑娘放心,奴婢已經打聽過了。這田氏是個好相與的,老侯爺那麽多妾室,明裏暗裏地爭風吃醋,勾心鬥角。隻有她,上理侯府財務,下管府邸家事,卻從不拈酸吃醋,端正得很。”

“田大娘子說,白日的事是下人辦事出錯,給公雞誤食了不該吃的東西,讓您受驚了。”

顧九點點頭,肚子卻在這時“咕咕”地響了兩聲。

明月忍不住笑了下,起身:“奴婢去小廚房給姑娘做些吃食。”

顧九擺擺手,下巴往不遠處的雕花黑楠木桌子一抬:“那不就是現成的嗎?”

說罷,她拍了拍明月的手:“你去休息吧,老侯爺今晚應該是不會來了。”

明月不放心:“奴婢陪著姑娘吧。”

顧九眯起眼,無奈地笑了下:“你姑娘我都已經熬過成親前夕了,鬼新郎不會找來的。”

明月這才猶猶豫豫地離開。

顧九走到圓桌旁坐下,隨手撚起一塊廣寒糕。

糕體雪白如霜,表皮上綴著金黃清香的桂花碎,星星點點,像是綻開在雪中的燦爛花簇。米粉清幽,桂花香鬱,入口軟糯香甜不粘膩。

顧九吃了一塊,舔了舔唇瓣的碎屑,正要再拿一塊,梳妝台處的小窗被人輕輕推開,流衡翻窗而入。

“顧娘子。”少年抱拳作輯。

顧九又往嘴裏扔了一塊,隨口問道:“昨日在我院中的人是你?”

“是。”

“那賊人抓到沒?”

“......跑了。”

顧九略感可惜。

沒釣上魚。

顧九問:“你家王爺怎麽說?”

“王爺說,不像是守株待兔,倒像是故意讓我們請君入甕。”

聞言,顧九了然地笑了笑。

自第一具無頭女屍被發現至今,這偌大的汴京城裏凡是結親的人家,所有新婦都安然無恙。可偏偏等鬼新郎的傳言愈演愈烈,等開封府衙的官差挨家挨戶的調查婚嫁之事後,顧九等到了那“鬼新郎”。

像是在刻意引導他們往某個方向走。

流衡從懷中掏出一個細長的字條遞給顧九,將前些日子調查的結果說了一遍。

紙條上麵寫著一行小字:岑家四姑娘岑淑琴。

顧九看完便將字條扔進了炭爐,火星觸碰到紙張的一瞬間,焰火洶湧,轉眼吞噬了字條。

“今日那公雞......是你們的人做的?”顧九忽然問。

流衡點頭:“王爺說,禮不成,則廢。”

顧九怔了下,有些驚訝。

她微微一笑:“那勞煩小郎君替我給王爺道聲謝。”

翌日清晨,顧九被明月叫醒,提醒她要給田氏請安敬茶。

顧九梳好妝發,讓明月留在房裏,由外麵的丫鬟領著去到田氏的庭院。

還未進門,顧九往那烏泱泱的廳內隨意瞧了一眼,忍不住感慨起來這老侯爺的風流。

她垂著眸,粗略算了一下,除去正室田氏,坐在兩側的妾室共有五人。

“給大娘子請安。”顧九像模像樣地行禮,雙手奉茶。

田蕙芝接過茶水抿了一口,溫笑著讓她落了座。

顧九是定遠侯府抬花轎入門的平妻,給老侯爺衝喜的平安符,其他幾位妾室多多少少都顧及這方麵,表麵上對顧九也算客氣。

眾人簡單地聊了幾句,田蕙芝便讓身邊的婆子領著顧九去老侯爺房裏看看。

等走了一段路,顧九似是不經意地開口問道:“嬤嬤,侯爺有幾位姐兒哥兒?”

婆子瞧她一眼,心想這娘子倒是早早為自己做打算,麵上卻笑道:“侯府隻有一位三哥兒,已經成家。還有四位姐兒,除去五姐兒還待嫁閨中,其餘的也都嫁了出去。”

這些放在明麵上的事情,顧九自然已經讓明月提前打聽了。

說來也奇怪,老侯爺這幾位孩子沒有一個是正妻田氏所生,那個三哥兒是庶子,卻也是唯一一個男丁。於是這位哥兒出生沒多久,就養在田氏房裏,在家譜上記了嫡出。

“四姑娘也嫁人了?”顧九佯裝驚訝。

提到岑淑琴,婆子臉色變了變,刻意放低了聲音:“小娘,您可千萬別在大娘子麵前提起四姑娘,惹起她的傷心事。”

“為何?”

“小娘不知道?”婆子有些訝異,“四姑娘嫁到景福坊的秦家沒多久,就不見了。旁人風言風語,說得難聽,老侯爺就是因為此事病倒了。”

聽到最後這句話,顧九眉梢一挑,感到奇怪。

定遠侯若真是注重名聲的人,怎麽會在妻妾滿堂的情況下,還整日流連勾欄瓦舍,甚至幹出些期男霸女的惡事。

婆子沒注意到顧九的神情,繼續道:“而四姑娘的小娘很早就病逝,大娘子怕她受其他幾房妾室欺負,便把人接到自己房中,養了幾年。”

“四姑娘和大娘子關係很好?”

婆子對這個問題頗有不滿:“小娘這說的是什麽話,這汴京城誰人不知我家大娘子最是賢惠淑德,溫良和善。”

“這是自然,”顧九摸了摸鼻尖,“嬤嬤莫怪,是我一時失語了。”

許是對顧九的態度還算滿意,兩人路過一處時,婆子順手指了一下。

“小娘,瞧,那就是四姑娘之前住的院子。”婆子語氣有些自得,“旁的姐兒可是都沒有這待遇,是我家大娘心疼四姑娘,讓人給她準備的。”

顧九知道了自己知道的,眉眼的笑意都真誠起來,甜言蜜語地奉承了田氏幾句,將婆子哄得舒服。

兩人來到岑慶的住處,恰好迎麵撞見岑管家領著一位老郎中從院中出來。

兩撥人簡單碰麵,婆子打開房門,讓顧九進去。

“嬤嬤不進來?”

婆子說:“奴婢前些時候得了風寒,眼下剛好沒幾日,怕過了病氣給侯爺。”

房內到處彌漫著濃重的藥苦味,再加上四角都擺放著燃火的炭爐,猛地一進去,沉悶得讓人有些難以呼吸。

顧九走到床邊,看到了這位昏睡的定遠侯。

麵色慘白,眼眶凹陷,容若枯槁,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樣。

顧九彎下身,伸手搭在岑慶的腕處切脈。

片刻,顧九稍稍加重力道,指腹下才感受到一陣輕微搏動。

脈位較沉,脈象細澀虛弱。

“氣血凝滯,下元久虧,”顧九看著岑慶那張枯樹皮般的臉,“這是腎虛啊。”

可當她又去摸其他幾處脈位時,不由地皺起了眉。

怪哉。

顧九收回手。

長時間縱欲,精元虧空,腎虛。

得知岑淑琴不見,氣急攻心病倒,再加上經常酗酒,生活習慣不良,導致肝火鬱結。

這些似乎都能說得通。

但看岑慶的麵色,病情似乎比脈象更嚴重些。

顧九離開房間後,借口想親自給侯爺煎藥,讓婆子帶她去了廚房。

她隨手拿了一包藥,撚起裏麵的藥材。

黃芪、熟地黃、酒萸肉、白茯苓、夏枯草、**......清熱瀉火,補血補氣,也都對症。

顧九將藥倒進陶罐後,一邊給爐火扇著風,一邊琢磨問題出在哪。視線無意掠過某處,顧九動作一頓。

不遠處的灶台上,還有一包藥材。

顧九走過去,拆開,用手指撥了撥裏麵的東西。

紫石英、**羊藿、菟絲子、當歸、熟地黃、枸杞子、炙甘草。

這是暖宮助孕的方子。

“小娘,這不是侯爺的藥。”

一個燒火丫鬟見此,連忙放下手裏的活,走了過去。生怕顧九一個不小心把那包藥一同倒進陶罐。

顧九心想,你家侯爺又不用生孩子,自然不是他吃的東西。

顧九把藥包遞給這丫鬟,隨口問道:“那是誰的藥?”

“是我的。”有人輕聲道。

顧九循著聲看去,田氏不知何時出現在廚房門口,手裏拎著一個食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