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鬼新郎

“公平交易,不是嗎?”

回到馬車上,楚安好奇地抓耳撓腮:“你怎麽會和這顧家的小娘子認識?”

沈時硯沒有隱瞞,將在江陵府發生的事情簡單地講述一遍。

聽完,楚安忍不住讚道:“倒是個聰慧的。”

而後他想到了剛才兩人的對話,半眯起眼,仔細地打量著沈時硯,語氣頗有些不滿:“長贏啊,不管怎麽說,你怎能讓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娘子去冒險呢?”

聞言,沈時硯輕輕笑開,麵上毫無絲毫愧意。

“可這是她自己選的,”沈時硯眉眼溫和,“公平交易,不是嗎?”

馬車緩緩下,楚安掀起帷簾,一抬頭,看到了篆刻著“開封府”三字的牌匾。

他又退了回來,問:“官家不是賜給你一座府邸嗎?怎麽停在了這?”

沈時硯攏了攏衣袍,回道:“還有些公務要處理。”

“不是,”楚安難得地皺了下眉,“官家把你從惠州調回汴京,是希望你做他的左膀右臂,可不是讓你在前麵拚命的。這些事情留至明日處理又如何?你這身體好不容易調理過來,平日還不注意些?”

沈時硯從小體弱多病,一直是藥不離身,哪怕太醫院的太醫整日圍著他轉,身子也是不見好。後來沈時硯離京南下,去了那窮山惡水的惠州,身子反倒是逐漸恢複過來了。

沈時硯失笑:“公務可以拖些時日,凶手可不一定會。”

楚安一噎,無奈地側過身子,給沈時硯讓路。

沈時硯回到府衙,早已等候多時的流衡送上白日記錄的名單。

“王判官說那揚州商人被女屍嚇暈了去,現在還沒醒,”流衡說,“所以什麽也沒問出來。”

沈時硯走到書案邊坐下,展開名冊。

“近兩月凡成親的新婦都在自己夫家安然無恙,除了岑慶的一個庶女。”

名冊上,清楚地記錄著:岑氏四姑娘,岑淑琴,正月初五嫁與住在景福坊的秦家庶長子,秦懷。正月下旬初,岑氏去白雲觀上香後無所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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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眨眼間來到婚期前夕。

孤月高懸,片縷銀輝躲著枯枝敗葉,輕飄飄地軟在庭院中。顧九打開木窗,寒風低聲嗚咽,湧進內室。

她往顧府那片燈燭漸滅的方向看去,又看了眼天色,關上窗戶。

顧九從衣櫃裏拿出事先準備好的鐵鏈,將房門和木窗都從裏麵拴死。

按照坊間傳言,今夜是鬼新郎提燈尋人的時候。

顧九雖然不信鬼神之說,但是不免有人可能會借此行凶。

她弄完這一切,稍稍鬆了一口氣。顧九吹滅燭火,然後和衣鑽進被褥間。她將右手壓在枕頭下,握住冰涼的匕首。

哪怕是那晚沈時硯已經承諾過,會派人保護她的安全,顧九還是沒有辦法完全放下自己的警惕心。

這是她活了十幾年,刻在骨子裏的本能。

顧九出生那年,她外祖父已近古稀,平日既要給人看診,又要照顧她這個牙還沒長齊的奶娃娃,難免會分身乏術。

所以宋老郎中經常會讓明月抱著顧九去鄰舍家呆著,托別人幫忙照看。時間一長,附近街巷的頑童都知曉宋老郎中家裏的女娃娃是個被親爹拋下的棄兒。少時孩子善惡不明,童言無忌,時常會趁宋老郎中不在家時,結伴去找顧九和明月的麻煩。

圍著她們唱侮辱人的打油詩,扔石子,搶東西,推搡......這些都是家常便飯。那時候明月為了護著她,身上總會不斷有新傷痕的出現。為了不讓宋老郎中擔心,對此,明月從來都是遮遮掩掩。可能也是因此,顧九是先學會獨立走路後才學會說話。

後來隨著年齡增長,顧九從拉著明月一起跑,到抄起棍子,一邊叉腰,一邊凶神惡煞地恐嚇那些欺負她們的人。

周遭的一切,讓顧九早早地知道了任何事情發展到最後,總是要靠自己去麵對,去解決。

與其留有餘力去期待別人,不如自己全力以赴地掙紮。

夜色越來越深,四周靜悄悄的,惟一能聽得分明,就是顧九的呼吸聲。

不知過了多久,顧九的眼皮沉了又沉,她正忍不住想要打個哈欠,突然,從房頂處傳來瓦片碰撞的聲音。

短促的,輕微的,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被無限放大。

顧九瞬間打起十二分精神,下意識地放輕呼吸聲,側耳聽著屋外的動靜。

不過半秒,屋頂上的瓦片劈裏啪啦地響著,不知被踩碎了多少。與此同時,落入顧九耳中的聲音,還有兵刃相接時發出的“錚鏘”。

很快,打鬥的聲響從屋頂轉移到庭院。顧九快速掀起被褥,走到窗邊,伸手捅破窗紙,從小洞往外看。

庭院中,兩個黑衣人打得激烈。沒一會兒,較高的那一個落了下風,尋到機會迅速翻牆而逃。另一個黑衣人緊追不舍。

夜,迅速歸於寂靜。

顧九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將被褥往頭上一蓋,沉沉睡去。

等再次睜眼,顧九是被劇烈的敲門聲吵醒。

“九姑娘,九姑娘,該準備親迎了。”馮嬤嬤在門外扯著嗓子喊。

顧九穿著錦襪,踩在冰冷的地麵上,一邊打哈欠,一邊將拴在門上的鐵鏈扯開。

馮嬤嬤視線一落,看到那沉甸甸的鐵玩意兒嚇了一跳。

她忍不住問道:“九姑娘,您這是......幹什麽?”

顧九昨夜沒睡好,眼底泛著淡淡的青灰色,此刻又是披頭散發的模樣,她就這樣衝馮嬤嬤詭異一笑:“我的......鬼郎君呢?”

馮嬤嬤登時被嚇得腿一軟,若不是及時扶住了門框,怕是要在眾人麵前出醜。

顧九毫無同情心地笑了起來,轉身走到梳妝台邊坐下,等著這群人給她梳洗妝扮。

馮嬤嬤在心裏怒罵顧九好幾遍,這才讓人捧著定遠侯府送來的催妝花髻、銷金蓋頭、五男二女花扇等物件,一一擺放在圓桌上。

顧九閉著眼,任由丫鬟婆子們在自己臉上擺弄。畫好紅妝,梳完發髻,換上嫁衣,花了半個多時辰,總算完事。

鳳冠霞披,黛眉紅唇,華貴豔麗的服飾掩去顧九眉宇間的英氣,平添了些“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的冷豔。

有一個小丫鬟沒忍住地誇讚道:“九姑娘,今日可是比天仙還要天仙。”

馮嬤嬤笑道:“人靠衣裝馬靠鞍,可不是嗎?”

顧九睨了馮嬤嬤一眼,沒理會她話裏話外的諷刺。

很快,從不遠處傳來鞭炮聲,定遠侯府的迎親隊伍來至顧府大門前。

這時馮嬤嬤遞來一碗清粥,她道:“九姑娘,你這一天怕是都吃不上飯,簡單喝幾口墊墊肚子吧。”

顧九眉梢微挑,看了馮嬤嬤一眼,將粥碗接過。紅唇剛碰到瓷碗邊沿,顧九的動作微微一頓,不過眨眼間,又像沒事人一樣抿了兩口。然後趁馮嬤嬤轉身拿繡花團扇時,顧九不動聲色地將那粥吐進寬袖中。

顧九任由馮嬤嬤攙扶著,走到顧府門外。顧喻和常氏假模假樣地囑咐幾句,便讓人將顧九送上花輿。

顧九趁機稍稍拿開團扇,想看看這岑老侯爺到底長什麽模樣。不料,隻是那輕輕一瞥,顧九頓在原地。

一隻毛發光澤的紅冠公雞正伸著脖子左右亂晃。

頓時,顧九在心裏對岑老侯爺的病情有了一定猜測。

這估計得是半身不遂了。

顧九抬步踩上轎凳,身旁一個丫鬟趕忙從馮嬤嬤手中扶住她。

“九姑娘......”明月聲音帶著抑不住的哭腔。

顧九微微一笑,握了下明月的手。

“莫怕,有我。”

掀起車帷進去後,一陣濃烈的熏香撲麵而來,顧九忍不住皺了下鼻子。

不對。

顧九又仔細聞了聞,意識到了藏在熏香中的東西。

蔓陀蘿花,鬧羊花,醉仙桃花,草烏......

這是迷香。

顧九用力晃了下腦袋,屏住呼吸,忍不住在心裏罵人。

顧家......還真是謹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