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鬼新郎
“王爺自是風華絕代。”
沈時硯想起適才岑管家的慘叫,笑了笑。
他先動用刑具讓岑管家遭受皮肉剝離之苦,利用十指錐心的痛意分散他的意識。再乘勝追擊,用目前所得的線索和推測編出一番亦真亦假的說辭,最後把至今昏迷不醒的岑慶推到陰謀漩渦中心,挑撥主仆關係,擊碎信任。
“岑慶的作惡多端他自是清楚的,正因如此,我那般誆他,他才會相信。” 沈時硯解釋道。
自作自受,說的大抵是如此罷。
楚安震驚之餘還忍不住咂舌:“老奸巨猾。”
沈時硯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沒說話。
“嘿,瞧我,”楚安拍了一下額頭,佯裝羞愧,“胸無點墨,才疏學淺,竟是連誇人都不會了。”
他又厚著臉皮改口道:“我們長贏應是英明神武,舉世無雙!”
沈時硯失笑,正欲回身繼續往前走,一抬眸,卻不期然撞入一雙清澈黝亮的明眸中。
顧九剛來,恰好聽到楚安說的最後一句,眼角不禁翹起一個小勾,像隻無辜又狡黠的小狐狸。
沈時硯垂下鴉睫,雪白的耳尖有抹緋色。
偏偏楚安睜眼瞎,見顧九來了,便道:“顧娘子覺得我剛才那番話說得可對?”
顧九狹眸,笑道:“王爺自是風華絕代。”
沈時硯偏頭看向還在為自己的機智而沾沾自喜的楚安,溫聲道:“懷瑾,你把適才牢獄中岑管家坦白之事講與顧娘子聽罷。”
莫名地,楚安脖子一涼。
三人且走且說,楚安興致勃勃地說完,這才後知後覺地問道:“岑管家那番話真是事實?這般如此,鬼新郎豈不是還躲在暗處。”
沈時硯點頭:“事已至此,他已是死罪。若真是他做的,也沒必要推脫。”
顧九沉吟片刻,緩緩道:“殺人和砍頭拋屍並非一人所為。但岑四娘子的死和真正的鬼新郎脫不了幹係。他之前想刺殺我,大抵是為了坐實這個鬼怪傳言,可為什麽呢?如果隻是為了讓我們揭露岑慶的罪行,緣何選這麽一個民間傳言?”
“他是想隱瞞什麽,”顧九斟酌道,“或是說想讓我們誤會什麽,好混淆我們的推測。”
“對啊,”楚安恍然拍掌,“這鬼新郎砍了胭脂和岑四娘子的頭,可清秋的屍首卻是沒有。他這般作為無非是給我們提供線索,但又顧忌自己的身份暴露。”
末了,楚安看向沈時硯:“王爺,眼下證據確鑿,咱們可以先抓了岑慶,再揪出真正的鬼新郎。”
“不可。”
“不行。”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沈時硯和顧九相視一眼,前者笑了笑,輕聲道:“顧娘子說罷。”
顧九道:“鬼新郎的意圖便是要我們逮捕岑慶,如果我們現在照做,他即達成所願,此後怕是很難再抓到他。”
話落,三人行至議事廳附近,抬眼卻見幾個官差手忙腳亂地準備抬著什麽人。楚安眯著眼看了幾秒,反應過來:“那人,好像是王判官。”
恰巧有人注意到他們這邊的動靜,連忙行禮:“王爺,楚將軍。”
三人走近,顧九看清了躺在地上的老人。麵色漲紅,衣襟處還沾些嘔吐物,小聲地呻.吟著。
顧九本能地問道:“他這是怎麽了?”
有官差偷偷打量著這個年輕的小娘子,認出了是之前夜間來尋寧王的人,忙回道:“不知為何,王判官剛回府衙沒一會兒,就忽然嘔吐不止,還喊著頭痛。”
顧九抬眸看了眼沈時硯,後者輕輕點頭,道:“麻煩顧娘子了。”
顧九蹲下身,摸了摸王判官的脖子,又撐開這人的眼皮。
頸部僵硬,瞳孔渙散。
“你們誰知,他可吃了什麽東西?”顧九收回手問道。
有一個官差連忙道:“應該是喝了藥。王判官剛從家中回府衙時,我聽他吐槽說藥苦,要我去幫他買些蜜餞。”
“他家離府衙可遠?”
“不遠,就在附近。”
“來個人按在他舌根處催吐,另外再去一人找來王判官適才喝的藥。”顧九快速吩咐道。
王判官被強行催吐,將胃裏的東西吐了幹淨。很快,官差拿著一個藥包匆匆跑來。顧九扒開藥材看了看,心裏有了底,讓人去找幾個雞蛋,把蛋清給王判官服下。
官差照做,不多時,王判官的臉色慢慢地恢複正常。
楚安猜到是藥材作祟,好奇地問道:“這藥可是有問題?”
“沒有,是治療風濕的方子。”顧九微微一笑。
熟悉王判官的人,都知道他有風濕這個老毛病,也喝了許多年的藥,可從來沒出現過這種情況,活像是中毒了般。
王判官緩緩喘過一口氣,忍不住道:“那我為何突然這樣?”
“藥方沒出錯,這不假,”顧九道,“可藥量出了差錯。”
顧九從藥包中挑出一根淡黃色長須,道:細辛含毒,用量不宜過大,應是藥鋪夥計不小心弄多了。”
聞言,王判官神情有些不自然,沒好意思說是因為自己今日讓人熬藥時,無意看到桌角底側有兩根細辛,應是之前不小心弄掉的。他舍不得扔,便撿起來讓下人和這次的藥材一起放進陶罐熬煮。
扶著王判官的官差擼起袖子,要去找那藥鋪掌櫃要個說法,被王判官及時攔了下來。
他訕笑一聲,硬著頭皮道:“人家定不是故意的,都是討生活,何苦因此難為老百姓。”
此話一出,除了沈時硯和與王判官不相熟的顧九,其他人皆是暗自驚訝,看向王判官的眼神都帶上些欽佩。
王判官隻覺得臊得慌,讓人收拾一下狼藉,自己找個理由告辭了。
楚安看著王判官遠去的背影,感慨道:“‘士別三日,即更刮目相待’,沒想到我有生之年竟然能從這個滑不溜手的老泥鰍口中聽到這番話。”
沈時硯笑著斜他一眼,楚安捂嘴眨眼。
末了,楚安搖搖頭,道:“沒想到這藥也能害人。”
“是藥三分毒,”顧九笑道,“更何況有些東西本就介於毒和藥之間,至於它最終效果到底是何,取決於用量和用途。”
話音剛落,顧九腦海裏突然閃過一絲念頭,她迅速抓住即將轉瞬即逝的尾巴,零零碎碎的片段匯聚在一處,將所有的線索串成一條長線。
沈時硯注意到了顧九的異常,微微低頭,正欲問怎麽了,忽然見她猛地抬頭,緊接著,置於身前的手被一股暖意裹住。
“我知道鬼新郎想隱瞞什麽了!”
沈時硯愣了愣,看著那雙如皎月如清潭的眼眸,一時忘了反應。
一旁的楚安驚愕地瞪大了眼睛,然後快速輕咳一聲,拚命給失了分寸的顧九使眼色。
顧九察覺到楚安的示意,當即鬆手,還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兩步,與沈時硯拉開距離。
她看了一眼沈時硯,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幹笑兩聲:“一時激動,還望王爺莫怪。”
沈時硯頓了下,眉眼溫和:“無礙。”
楚安忍了忍,還是沒忍住,湊到顧九旁邊,低聲揶揄:“顧娘子,你膽子挺肥啊!”
顧九瞟他一眼,心道,之前在江陵府時,我可是連王爺的腰都摸過了。楚將軍,你還是太年輕了。
等事後顧九再回憶起這幕時,慨然評價:指節修長,骨感淩厲。
果然很好摸。
許是怕顧九尷尬,沈時硯轉了話題:“顧娘子剛才說的是何意思?”
顧九連忙順著梯子往下爬,偏頭問楚安:“楚將軍覺得鬼新郎的性別應是什麽?”
楚安道:“自然是男性。”
顧九笑了笑,轉眸看向沈時硯:“這就是鬼新郎想隱瞞的事情。”
“一般情況下人們大多都是默認鬼新郎一定是男人,可為何不能是女人呢?民間的鬼怪傳言有很多,為何躲在暗處之人偏偏選擇這一個呢?”
沈時硯薄唇微勾:“顧娘子心底有懷疑的人選了。”
顧九沉吟片刻,道:“王爺,您可知田氏昔日的青梅竹馬是誰?”
一語未了,沈時硯將視線投向正聽得雲裏霧裏的楚安。
楚安撓了撓下巴,有些無奈:“這我委實不知,岑慶和我爹的歲數相仿,那時我還沒出生呢。之前說與你的那些,都是我走街串巷隨處聽來的。”
頓了頓,楚安挑眉道:“不過,咱們可以找關西獄裏的那位打聽一下。”
很快,顧九根據從岑管家口中聽到的事實確定了心中的猜測。
田蕙芝是小官之女,原有個兩情相悅的青梅竹馬,後來因貌美被岑慶醉酒擄去玷汙,而不幸的是,沒多久田蕙芝有了孕吐反應。田家既不敢得罪岑家,又嫌棄女兒不知羞失了身子,便在岑老太太的安排下,把女兒嫁到岑家。自此,舉家遷出汴京,回了祖宅。
岑慶風流成性,眼高於頂,自是看不上田蕙芝這等出身做了自己的大娘子,待田氏生下靈姐兒後,對她輕則辱罵,重則拳腳。田氏為了不殃及田家和靈姐兒,一直隱忍不發。
之後多年,田氏又有了身孕,有郎中猜測肚中應是位小郎君。這讓其他無子傍身的妾室們蠢蠢欲動,待田氏身懷六甲之時,不知是誰到處造謠,說田氏昔日早就和她那個青梅竹馬滾在一處了,而岑慶不過是替別人養孩子。
一次岑慶在勾欄瓦舍尋歡作樂時聽到這些話,大怒不已,回到侯府後不顧田氏身孕,對其打罵。靈姐兒想要護著田氏,卻被憤怒衝昏了頭的岑慶拎起來,扔進了湖裏。
最後,靈姐兒淹死湖中,田氏腹中的孩子也沒能保住。當時岑老太太還尚在人世,她手段精明狠辣,為了避免東窗事發,便將府上知道真相的仆從找牙婆子發賣了。凡是留下來的,自是府中老人,都守口如瓶,對此事隻當從未發生。
而靈姐兒和那未出世的孩兒,岑慶則對外聲稱一個得了天花燒了,另一個是田氏不忍悲痛滑了胎。
自此,田氏再無身孕。
至於田氏那個青梅竹馬,後來被岑慶找人劃破了臉,割了子孫根,被迫從殿前司轉職到皇城司。
聽完這些,顧九恍神片刻,隱隱明白過來田氏往日待自己的情分,雖是摻了假,但許是也夾雜了些同病相憐。
同樣都是被家族拋棄的人。
她正出神間,沈時硯出聲問道:“你為何懷疑到她頭上?”
顧九抿了抿唇:“紫石英。”
岑慶落得這副半死不活的模樣,不是因病,而是中毒。
作者有話說:
終於,“鬼新郎”接近尾聲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