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鬼新郎
“因為你被拋棄了啊。”
顧九從榻上起身:“大娘子。”
田氏上前拉住她的手,握了握,笑道:“我今日要去白雲觀參拜,給侯爺祈福,你也一起罷。”
顧九心道,還給他祈福?她隻怕到時候忍不住咒這渣滓不得好死。
顧九本想推拒,但看著田氏溫柔慈祥的眉眼,不由地想起剛進侯府時田氏對自己善意,還是點了頭。
顧九正準備想個理由回屋去拿帷帽,田氏卻打量了她兩下,目露擔憂:“我瞧你臉色不太好,戴著帷帽罷,以免受了風寒。”
顧九短暫地愣了下,伸手摸了一下臉。
難道是這幾天夜間在開封府耽擱了時間,沒能睡個安穩覺?
一旁的明月見此連忙轉身回屋將帷帽拿來,幾人乘馬車到了白雲觀,給三清神像上完香後,田蕙芝問顧九要不要去聽道長講授經卷,顧九借口去看看她小娘,拒絕了。
等顧九給宋小娘上完香,一轉身,卻看到兩個意料之外的人。
沈時硯和楚安竟都來了這白雲觀。
三人來到一間位置偏僻的客堂,進去之前,顧九下意識地往四周瞥了眼,確定沒人後才進去。
楚安看到她這番行為,笑著打趣:“顧娘子著實謹慎。”
顧九在心裏歎了口氣,她明麵上可是定遠侯的妾室,今日來此處的還有田蕙芝和侯府仆從,若是不小心讓他們看到了她和別的男子聚在一處,指不定就被扣上這通奸的罪名。
一通通倆,想想後果都很可怕。
顧九問道:“王爺和楚將軍怎麽來這了?”
楚安往羅漢塌上隨意一躺,道:“今日秦懷也來了,陪秦大娘子來聽經卷。”
這般巧?
顧九看向一旁的沈時硯。
沈時硯解釋道:“今日是二月十五日,太上老君誕辰,觀裏有齋醮、設道壇誦經等事宜。”
顧九了然。
這邊三人沒聊幾句,忽聽地從遠處傳來一聲驚慌失措的尖叫。
“死人了!”
三人相視一瞬,連忙循聲過去。顧九為了避嫌,特地與沈時硯和楚安錯開,晚了片刻才來到後山。
一群人圍在一處竊竊私語,有道士,也有香客。
顧九和明月往人群裏側走,沈時硯和楚安正蹲在屍體兩側,兩人恰好將躺在地上的人遮住大半個身子,顧九隻能看到破損的衣裙下擺和一雙沾滿灰塵的繡花鞋。
沈時硯像是感受到了顧九的視線,輕輕抬眸。四目相觸,顧九看清到這人眼底的深色,心裏咯噔一下,大概知道這屍體是誰的了。
失蹤多日的清秋。
太巧了。
顧九除了震驚,腦海裏隻剩下這簡短的三個字。
不一會兒,駐守在白雲觀附近的皇城司趕來,將人群疏散。沈時硯命人叫來在前院聽經的田蕙芝和秦懷認屍,顧九也趁機看清了屍首的麵容,雖說多了些許屍斑和傷痕,但還是能看出她就是前些日子沈時硯所畫之人。
田蕙芝和秦懷確認屍首身份後,開封府的仵作收到消息也快馬加鞭地趕到,查看一番後,判斷清秋是被用匕首劃破脖頸,然後又推下具有高度的地方,身體和骨頭處這才有多處明顯的撞擊傷痕。
仵作注意到屍體手中似乎握著什麽東西。清秋死了已有十多日,肢體僵硬,仵作廢了些力氣才把她攥在手掌心的東西掏了出來。
是一節銀質斷指套。
仵作將東西呈給沈時硯後,一旁的田蕙芝臉色猛地慘白,身子晃動,婆子趕緊扶住她。
沈時硯注意到田氏的異常,問道:“田夫人認得此物?”
“這應該是......岑管家的,”田蕙芝緩了緩神,顫聲道,“以前岑管家是侯爺的貼身侍衛,後來有次侯爺被仇家刺殺,岑管家為了保護侯爺不小心被人砍斷了半截小拇指,此後便一直帶著這般的指套。”
聞言,顧九眉心一跳,想到了成親前夕出現在她院中的黑衣人。
旁邊的秦懷知道自己被岑慶騙了,下意識地往後退半步。楚安笑吟吟地走上前攬住他的肩膀,慢悠悠道:“秦大郎,你還不肯說實情嗎?”
清秋的屍體和秦懷一起被帶回開封府。眼下青天白日的,顧九沒法跟著去,隻能和田蕙芝打道回府。一路上,田氏都憂心忡忡,等到了侯府,恰好碰到開封府的官差正押著岑管家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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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獄刑房內,秦懷將去年冬至夜秦二郎的真實死因盡數坦白,事實與顧九之前推測的無所出入。
沒一會兒,岑管家也被帶了進來。秦懷對上岑管家陰惻惻的視線,嚇得垂下頭,隻在心底瘋狂祈禱,希望寧王趕緊把岑慶繩之以法,這樣他才沒有可能遭受報複。
沈時硯抬手,命人將秦懷帶走,把岑管家綁在刑架上,給他戴上那節斷指套。
大小一致,分毫不差。
楚安好整以暇地看著岑管家,道:“說罷,岑四娘子和清秋是怎麽死的?為何死?”
岑管家自知清秋的死和他已是脫不了幹係,所性直接承認:“我殺清秋是因為她膽大包天,竟然為了貪圖四姑娘的嫁妝,而殺害主人家。”
沈時硯問:“那醉仙樓的胭脂呢?”
“她得了天花暴斃,被扔到義莊燒了。”
楚安被這人的嘴硬氣笑了:“胭脂的屍首如今就在殮房內,身上隻有受過淩虐的淤青,哪有得過天花的痕跡。你這套糊弄人的說辭還要堅持?”
岑管家的臉色變了變。
沈時硯指著掛滿木架的刑具,淡淡道:“本王向來不喜嚴刑逼供,但,抵死不認的人除外。你若再嘴硬,這些東西可就要依次用在你身上了。”
岑管家咬牙道:“王爺這話說得可真是有趣,用無中生有的事情逼問我,卻還要端著一副菩薩心腸。”
沈時硯道對他的諷刺置若罔聞,繼續問道:“岑四娘子身上也有受過淩虐的痕跡,是你?還是岑慶?”
岑管家倏地瞪大眼睛,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
沈時硯微微皺眉,對岑管家這副反應有些不解。
他不再多費口舌,命人動刑。
兩個官差一左一右,用鐵尖刺狠狠地刺入岑管家的指甲,再用力一挑,那東西連同血肉一齊剝落在地。岑管家的慘叫聲響徹整個西獄,讓人不由地聯想起那些沾滿鮮血的冰冷刑具。
楚安在一旁看得有些毛骨悚然,他看向神情寡淡的沈時硯,心底有些犯怵。
沈時硯慢聲道:“你殺清秋時可有旁人在場?”
岑管家額頭泛著密密麻麻的冷汗,唇色蒼白:“不曾。”
“那你猜今日清秋的屍體緣何出現在白雲觀?”沈時硯薄唇微動,緩緩吐字道,“又為何恰好在我、田氏、秦懷三人皆在場時?”
他聲音輕而淡,有些漫不經心,仔細聽來又似裹著深冬寒霜的細風,密密麻麻的冷意浸透骨髓。
沈時硯直直地盯著岑管家:“你還不明白嗎?你忠心耿耿效忠的侯爺要讓你做替罪羊。”
一番輕描淡寫的話不僅讓岑管家慌了神,沈時硯身側的楚安不由地愣了下。楚安忍不住瞟了一眼沈時硯,從他那平靜從容的神情中難以看出半分蹊蹺之處。
岑管家恍惚片刻,末了,回神後冷笑兩聲:“王爺,你想詐我。”
沈時硯見岑管家沒信,也不著急,輕笑一聲道:“如若不是這般,為何岑慶恰好在清秋死的第二天就臥病在床?他背靠大娘娘,太醫署的太醫怎敢怠慢他,可偏偏這麽多昂貴的藥材都用了,而他至今卻未見好轉。”
“因為他知道我將回汴京,他擔心我查出他這些混帳事,並借此替官家向岑家發難,”沈時硯溫和道,“所以他隻能費盡心思地利用鬼新郎的謠言,繞這麽大一個圈子把你放進捕獸夾裏,當那隻沒吃上肉卻性命堪憂的......蠢狗。”
“更何況你自己不是也說了,你殺清秋時無人在場,那你殺胭脂、殺岑淑琴時,大概也是如此。這天知地知,你知他知的事情,三具屍體怎會無故出現?”
“因為你被拋棄了啊。”
沈時硯字字誅心,每一句話都讓岑管家的心理防線岌岌可危,最後一句緩慢落下,岑管家最終崩潰,瘋狂地掙紮起來。
兩名官差怕他衝撞了寧王和楚將軍,正欲用繩索加緊禁錮,沈時硯卻抬手,示意他們不要動。
等到岑管家聲嘶力竭之際,沈時硯命人喂他一碗清水。
岑管家狼狽地垂下頭,啞著聲音道:“秦二郎的死,秦懷應是坦白了,無需我多言。”
“胭脂也是他虐殺的,”岑管家雙目有些呆滯,“他近些年脾氣越來越暴虐,尤其是喝過酒後,整個人極其瘋癲,有時候甚至嚴重到識不清人。”
沈時硯沉聲道:“那岑四娘子呢?”
“四姑娘成親前夕,去了趟侯爺的書房。侯爺不知為何忽然發了瘋,等我趕到的時候,侯爺正要解四姑娘的衣裳。而四姑娘額頭流血,雙目緊閉,應是被什麽東西砸昏了過去。”
楚安及時抓住了重點:“岑四娘子那時候還沒死?”
“是,”岑管家忍著指尖的痛意,吃力道,“我及時攔住了侯爺,才沒釀成亂——這等大錯。侯爺恢複理智後,害怕東窗事發,本欲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四姑娘殺了。但後又不知為何突然反悔,隻是命我趁夜把四姑娘送到義莊關起來。等清秋替嫁過去後,再把四姑娘毒啞送到偏遠地方生活。”
“再後來,便是侯爺讓我去殺清秋滅口。”
楚安震驚到說不出話來。
這人是畜生不成!
四周靜悄悄的,幾縷光線從鐵窗探進,轉眼間卻被牢獄內的陰暗吞噬。
沈時硯沉默一霎,冷冷道:“胭脂和岑四娘子的頭顱真不是你砍的?還有岑四娘子身上受辱的傷痕,也不是你做的?顧娘子成親前夕,出現在她院中的黑衣人可是你?”
岑管家此時已經心力憔悴,說話都是有氣無力,自然不曾深想沈時硯這問話的蹊蹺之處。
“不是。”
沈時硯讓人給他包紮傷口,他和楚安離開牢獄。
一出去,楚安迫不及待地問道:“鬼新郎真是岑慶?他是故意裝病?你什麽時候懷疑的?長贏,你也太不厚道了,我這些日子都跟著你,為何沒聽你透露過隻字片語?”
沈時硯頓步,回身看了一眼牢獄入口,淡淡道:“我誆他的。”
“......什麽?!”
短短四個字落進楚安耳中,宛若晴天霹靂當頭一棒,他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